胡瑞霖的話剛落下,會場內頓時便安靜了下來,尤其徐世昌等人眉頭不自覺的便皺了起來,因為他們仔細一想,便發現了這位新總統心腹話裏的圈套了。
段祺瑞在會議上第一次開口,詢問道:“總統雖是好心,但恐怕財政上也吃不消。舍棄之前不說,自光緒三十一年(1905年)至宣統三年間‘大清’、‘交通’兩大銀行共印製銅元不下兩億,算上民間製錢,多且不說而且分散各地,恐怕三五年內無法回收完成。銅元一廢必傷國本,此提案尚需謹慎考慮!”
“段總長考慮的是,不過總統一貫以來的執政方針都以穩民跟富民為標準,我財政諸位閣員自然也不能夠給大總統抹黑。昨日徐國務突然要召開國務會議討論國幣問題,因為準備不足我們在會議上很少發表什麽意見。回去之後我自我做了一番檢討,重新召集財政部諸位閣員,研究了大半夜,就很多問題都已經有了準備。比如剛才我說了穩妥的一方麵,其實內中還蘊含著積極成分。既然是溢價回收,每一元可淨得幾分的利潤,各地凡是頭腦靈光必然會嗅出此中機會,我們不用號召,自然會紛紛把各地的銅錢收攏過來兌換,這等於政府不用出麵張羅就有人幫我們貫徹回收精神。從另一方麵看,也不需要另設很多兌換點,我的意思是隻在奉天、京城、天津、青島、武昌、西安、重慶、南昌、杭州九處設立回收點,自有人為了那一部分溢價而送上門來……雖然溢價回收可能要虧損一部分,但節約了大量的人力物力。我們實際上並沒有那麽大的損失。”
的確,若是政府能夠通過這麽大規模的舊幣換購,不但可以消除前朝的最後一點影響力,能夠快速的將儲備銀行券推上國家信用貨幣的位子上,也能夠回收市麵上大量的珍貴銅資源。中國是缺銅大國,銅資源又是工業發展必不可少的戰略資源。從國家的角度上來看,怎麽看都是大賺!
總統帶頭點了頭,自然多數閣員都是讚同的,隻不過內閣總理徐世昌有些遲疑,“胡總長言之有理,隻是我還有一個疑問,若是各地都貪圖此中溢價,在一時間紛紛前來財政豈非難以承受?”
梁士詒、周自齊、周學熙不動聲色的支起了耳朵,徐世昌等人都發現了財政部規劃的回收舊幣法案中的弊端。按照他們對新總統的了解,他向來是謀而後發,怎麽可能讓別人占了好處呢。正如胡瑞霖之前所說的,國內至少有價值不下數千萬甚至過億的前朝發行舊幣散亂國內各處,並且如今還被百姓拿來當做貨幣使用。如果僅靠政府一家之力,受限於交通跟國力,很難在三五年內徹底清除了貨幣市場上仍在流通的前朝貨幣的影響力,除非總統府幹脆下令立刻廢除前朝貨幣,令全國所有正在流通的前清製錢跟銅元成為非法貨幣。
倘若真這麽做,那麽國內受到損失最大的,毫無疑問將是百姓跟中央威信力,稍微有點政治頭腦的人,都不會拿自己的未來政治生命去打賭,否則看看盛宣懷吧,一個鐵路國有徹底廢了他的政治生命,就算是之前通過南北和談上位,現在已經輕易不在人前出現,還要往外大量的撒錢捐贈教育、捐贈河南災民等等義舉,盡可能的修補自己早年留下的罵名。這就是民主時代的好處,百姓們的意誌能夠上達天聽,若是放在前清時期,就算他弄得天怒人怨,隻要不得罪皇親國戚,基本上也最好暫時偃旗息鼓一陣,過兩年後還不是官複原職,甚至還能更上一層!
過渡內閣中既有效忠於新總統的革命派係,也有周學熙、徐世昌等守舊派,他們中便是有人跟新總統走近,依舊不能掩蓋自己大壟斷官商的底子,如果財政部真要實行廢除銅元法案,毫無疑問梁士詒等幾位最少也是手握數百萬資本的大家將能吃到最大的一塊蛋糕。他們本身便是內閣高層,第一時間掌握了這一消息,得到了肯定之後便能回去立刻布置,至少能夠趁機漁利一筆。
也是因此,徐世昌等才會擔心,這會不會是新總統故意弄出來的陷阱,挖好了坑讓他們自己往下麵跳。
“不然,銅錢是大宗貨物分量極大。不說各地貨幣十分分散,而且長途販運之運輸費用也是一筆巨大開支。我們財政部討論了大半夜,認為要鼓勵地方諸位鄉紳幫襯收購,加快財政廢除前朝貨幣的動作,自然也要對諸位有所補償。這也是我們所選的九處收購點都是交通便利發達的地方。等將來時機成熟,可在各省都設點兌換以作為政策的深入執行。”
李漢點了頭,徐世昌等將信將疑下也沒有再繼續表示反對。經過表決,眾人都讚同胡瑞霖的建議,又一項法案就此通過了。
李漢道:“明日我一並發布總統令,公示禁止市麵上所有前清時期製錢、銅元流通。一律收兌,收兌標準由財政部根據各地行情擬定,諸位也要多多勞心盯緊,至少要令市麵上保持一成左右的溢價,否則價低傷民,非我所願。至於輔幣我倒有不同地意見,由於輔幣需要經常性流通,磨損極大,紙幣遠不如金屬幣來得耐用,金屬輔幣之發行還是大有用武之地,隻是需要在金屬成份上動動腦筋。”
“本來國幣條例擬定中有發行十進位銀輔幣的意見,是不是仍舊如此執行?”
“可以換個思路嘛,不一定要在銅、銀上麵做文章。”李漢笑吟吟地說,“可以用鋁!”
中國乃是缺銅大國,用同這種貴重戰略金屬製作需要大量應用於國家流通貨幣領域裏,在經曆了漫長的發展之後,已經成為了製約這個國家經濟發展的一大不利因素。每年為了保證有足夠的銅幣投入市場,政府都需要花錢一大筆錢用於對外采購銅礦,不僅如此,也給洋人留下了機會趁機通過控製上海銅市交易價格,控製中國財政跟貨幣流通。所以很早之前,李漢就考慮效仿後世,用鋁製作輔幣代替銅了。一百年前鋁這種類似用銀又不一樣的華麗金屬剛被化學家們提煉出來,它的價格極其高昂。當初縱橫歐洲的拿破侖大帝大宴群臣的時候,眾人都用銀碗,唯獨他用鋁碗以示尊貴。經曆了一百多年的發展,鋁的價格雖然仍舊不菲,但是已經下降了許多。而且,最最關鍵的是,李漢早就通過跟德國之間的關係,令麾下冶金公司掌握了大規模製造純鋁的技術。並且通過德國政府,向德國杜拉公司購買了‘杜拉鋁’的生產技術轉讓,也掌握了鋁合金的生產技術。這無疑為鋁工業跟製作鋁輔幣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光是純鋁太過柔軟,惟有配合鋁合金後不僅質輕而且極其堅硬耐磨。用鋁另一個好處是來源單一,容易控製,我國除湖北目前有鋁出產外,別處均無,可以有效防止濫鑄、私鑄。當然,究竟行不行還要請財政部試鑄之後才能下定論。”
這個時代的因為國內不產鋁,加上國際上也沒有多少產業能夠用到率,使用用途的稀少導致遠東便是日本也隻出現了鋁工業萌芽,世界上除了德美兩國外,沒有任何一個國家擁有年產二十萬噸以上鋁的工業基礎,英法兩國若不是近些年來在無線電上加大了投入,恐怕現在連年產十萬噸鋁的規模都不能達到。國內仍處於鋁貴的時期,尚有些古玩點高價出售鋁製碗具等作為訪友饋贈的工具。對於政府使用這種極其相似於銀的金屬,諸位閣員均是點頭同意,認為可以暫且試試。
剩下的重點難題,自然是儲備銀行券法幣化問題了。紙幣又是當前國內貨幣跟財政領域一個令人棘手卻又不能忽視的問題。甲午戰爭失敗,中國徹底失去了亞洲第一強國的最後一塊遮羞布後,列強也終於放下了對華的最後一點忌憚之心,開始將這個國家當做自己的殖民地來對待,對華經濟侵略不斷加深。它們所開設地銀行都非法發行了大量紙幣。大體上可分為兩類:一類以中國貨幣為單位。其中又分為銀兩票和銀元票兩種。如匯豐銀行發行地1元、5元、10元、50元、100元地銀元票。及5兩、10兩、50兩、100兩地銀兩票;德華銀行和麥加利銀行也發行有銀元票和銀兩栗。花旗銀行同樣發行了幾種不同麵額地銀元票。另一類以外國貨幣為單位。主要有日本於日俄戰爭時期在我國東北發行地軍用票。橫濱正金銀行發行地日本金票。華俄道勝銀行發行地金盧布票等。
戶部銀行成立以後,也曾在各地分行發行銀兩票、銀元票、錢票(即以製錢標明麵值)等三種鈔票。銀兩票地麵額自l兩至1000兩共二十八種。銀元票分l元、5元、30元三種。錢票有2、3、4、5、10吊等五種。這些紙幣發行後無論銀行及戶部收解款項及各省交納錢糧賦稅均可通用。其中銀元票流通地數額很大,流通地區遍及等地。
光緒三十四年(1908年)戶部銀行改名大清銀行之後。所發行地紙幣種類大體上與戶部銀行所發行地差不多。但因為幣製紊亂,各地銀兩成色、銀元種類都不相同。因此大清銀行總分行所發行地各種銀元票和銀兩票都必須注明某處通用銀元或某行所在地成色以示區別。其兌換辦法一般都是某地分行發行地紙幣隻有那一處分行才能兌現,這種局限性製約了本國紙幣的發展。
而且,滿清政權發行紙幣也隻是為了掠奪民財,養肥自己罷了。據不完全統計,短短六年裏,前清戶部銀行(大清銀行)前後累計發行紙幣超過三億元以上,另一家擁有貨幣發行權的交通銀行也發行了超過一億元以上的紙幣。當然,這兩家銀行所發行的紙幣也是流於表麵,至少在國內少有商賈跟百姓認它,多是使用匯豐銀行、比利時銀行、德華銀行等洋人銀行發行的銀兩、銀元票。所以,倒也不需要財政部耗費多少心力去收拾前朝留下的爛攤子。
西部儲備銀行近些年來依靠著李漢的支持跟雄厚的財力,過去兩年間已經發行了高達八千多萬的儲備銀行券。其中市麵上流通超過三千萬元,由於信譽昭著、分行廣泛,雖然沒有國家法定紙幣之名卻已經有了其實。
李漢抬起頭來:“方才我看了財政部的資料,雖然繁雜,但大意卻是兩個,第一,各國在我國設立銀行,發行鈔票。擾亂我國金融市場;第二,我國不懂發紙幣究竟如何操作,各地以為生財之道紛紛濫發……”
“總統所言極是,紙幣發行較之銀、銅貨幣發行更為混亂。”周學熙皺著眉頭一一道來:“各外國銀行的紙幣在我國境內流通,不僅使國內幣製更加紊亂,而且嚴重影響了各地的金融物價。例如外鈔勢力最大地港紙,在粵桂幾省市場上一時竟處於主幣的地位,兩廣金融物價、人民生活莫不受其嚴重影響。然各列強久已發鈔,一概停用未免不太現實,況且洋人恐怕也不會甘願,理應當小心處理。”
“打鐵先需自身硬,欲使百姓拒用外國紙幣,光靠一紙空文無濟於事,反而會引發外交危機。”湯壽潛接過話茬,“首先我本國紙幣必須爭氣,倘若我國貨幣信譽昭著、兌換方便,百姓必喜用本國之物。這等道理,不僅商品如此,貨幣也是如此。”
“西部儲備銀行發行的‘儲備銀行券’名聲極佳,無論百姓、商賈都認它,不如就以此為我國之紙幣。”梁士詒小心建議道,“我聽說西洋各國都隻有一種紙幣,法國即是法郎,美國即是美元,英國即是英鎊,隻有我國林林總總居然有上百種貨幣,豈非滑天下之大稽?”
他嘴上雖然如此說話,實際心裏老大的不甘願。他是交通銀行的總裁,雖說現在官股被移交到了財政部名下,但他的總裁之銜一日不掉,憑借多年的經營,這交通銀行便等於他的半個私人銀行,貨幣發行權被奪,他心裏會甘願才怪。
李漢道:“諸位的意見和我都是一致的,那就是貨幣之鑄造、發行權應該掌握在中央之手,任何銀行、地方等不能有所逾越。方才我看財政部的資料,也說大清銀行是代國家發行紙幣。今後,我們要將這個代字去掉,專門成立銀行進行貨幣發行,這方麵西部儲備銀行有經驗了。我主張日後西部儲備銀行改名‘中國國家儲備銀行’,主要承擔兩個使命:第一,專屬發行貨幣、債券,根據市場確定指導利率,統籌金融市場;儲備銀行券可暫時作為國家專門發行新貨幣,儲備銀行本身不參與吸收存款、放貸等日常業務。第二塊內容是儲備銀行作為國家銀行負經理國庫,監督各商業銀行、錢莊等金融機構以及募集國內外債之責。內容有二,其一為存款保證金製度,凡是商業銀行吸收存款,必須繳納一部分比例存入儲備銀行,不計息,單純用作對各行存款之保證,將來一旦發生擠兌,尚有國家信用和準備金可以救濟一二。在日常經營中,也可為各商業銀行提供短期拆借和專項借款,利息可略低於市場;其二為再貼現製度,即以國家信用保證各票據地順利流通,防止惡意票據。總之,日後儲備銀行將不得經營具體業務,專門負責國家貨幣發行跟國庫等。”
“如此甚好。”梁士怡不愧是梁財神,馬上就轉過彎來。儲備銀行若是隻負責發行貨幣跟經營國庫,那麽交通銀行雖說失去了貨幣發行權,卻依舊掌握吸收存款等特權,失去了這家中央銀行的競爭,憑借著擁有全國第一的營業網點,未來這國內第一銀行,恐怕還是交通銀行的囊中之物。
“隻是,在下不太明白這準備金率該如何計算?”
“我對金融方麵自然比不得諸位,準備金地比例究竟如何,日後還需各位多多討論,我隻是提出一個建議,具體還要諸位去商議。我提議就由財政部和幾個大行的總裁、經理負責碰頭商議,標準由你們定,然後請總理審核。不能太低,太低起不到保障作用,也不能太高,太高會妨礙正常營運。討論完畢後,到時再召開一個相關會議將實施細則定下來。”
“剛才幾乎對所有的問題都進行了討論也有了相應地議決,唯一提出來卻沒有討論,卻是外國銀行貨幣發行的問題,無庸諱言,到目前為止我們還沒有辦法和實力來真正限製他們對於我國主權的侵犯。現實一點說,弱國無主權,現在的我們國家勢弱,洋人自然不把我們當一回事。這是恥辱更是激勵,現在民國基本上已經完成一統,新的製度跟更加開明的政府、政策還在持續的製定跟探討之中,未來我們中國必將更好更強。我在國外時曾有一位長者說過一句話,我深以為然。今天借著這個機會,我把這句話在會上也跟諸位說一遍,自辛亥年以來連年戰亂,咱們走到現在不容易。長者說得很對,‘悶頭發展十年,你在看他山河是否依舊,洋人是否依舊’。現在需要的不是硬頂,而是把自己的事情辦好,靜待時機,以觀其變。我提的方案,都是原則性的、方向性的,如何具體落實、執行,都要靠大家,望諸君謹記。”
“國家積弱已久,要中興我中國,的確不是一天兩天就能辦到的事情。洋人數百年的苦幹才有了今天,大總統說得很對,‘悶頭發展十年,你在看他山河是否依舊,洋人是否依舊’。我願意和諸位共勉,兢兢業業,共同把國家的事情辦好,上不負總統的重托,下不負億兆黎民的期望……”
這徐世昌到底人老成精,知道今天自己發起的會議已經被總統掌握了主動權,幹脆又耍起了滑頭,反正他在前朝做得多了,而且這段話裏所說也未嚐沒有幾分感慨。
“請總統、總理放心。”眾人異口同聲。
“明日起,請財政部和外交部協調,與各國磋商我國新銀元跟紙幣的國際接軌跟匯率問題。前總統時期,我國同洋人各國有著太多借款,未免引起爭端,談判還要繼續下去,爭取為我國爭得最大的利處。諸位受累了...”
“不敢,大總統也萬望保重身體!”
這一場會議持續了近十多個小時,直到過了午夜,連續一路快馬加鞭趕回北京的李漢才拖著疲憊的腳步上床休息。心裏不由得感歎:國家太大了,要辦地事情太多了,而且人心不齊,那老北洋的幾位最近越來越不安分,需要他累的地方實在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