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真誠還未幫楊雪訂好機票,便接到省委通知,下午召開常委會,討論秦山的班子問題。
李真誠惟有放下電話,向楊雪轉達省委的通知,楊雪沉默片刻,還是決定趕赴京華,至於廣南省委,楊雪親自向劉笑平和謝明陽作了解釋,兩人表示理解,並請他代兩人向方老爺子表達問候。
楊雪特殊的身份,令航空公司給予楊雪最大的便利,楊雪處理完秦山之事,立刻趕赴廣南,連夜乘飛機趕往京華。
到京華之時,已經是晚上八點,陳雅的司機雷曉斌已經在機場等候,待楊雪上車,雷曉斌恭敬的問道:“楊書記,我們是回家還是去醫院?”
“先去醫院吧!”楊雪毫不猶豫的回答,但回答完畢,又覺的有些不近人情,陳雅對他關心備至,事事以他為先,但他回到京華,先考慮的卻是醫院。
但非常時期,楊雪也無暇顧及太多,窗外霓虹如繁星點點,高樓大廈在繁星中巍然聳立,大都市的繁華,在這夜晚盡顯無遺,楊雪卻無意欣賞,他的心早已經飛到醫院。
九零八病房,楊雪站在門前,深吸了一口氣方才推門進入,方明景正在幫老爺子洗臉,看到楊雪,方明景臉色旋即便沉了下來,雖然沒有惡言相向,卻也沒有理會楊雪,而是轉身走了出去。
“爺爺,我來了!”盡管早有心理準備,但看到身體虛弱,眼神渾濁的老爺子時,楊雪還是心中戚然。
方老爺子拍拍身邊,待楊雪坐下,才緩緩向楊雪道:“你與明景、若楓三人,自小在我身邊長大,若楓不必再提,你能文能武,心正行直,他日必成大器,唯一令我擔心的便是明景,明景剛愎自用,我死之後,明景必然與你徹底絕裂,你不必有所顧忌,因為他必敗無疑!”
楊雪心頭一震,老爺子與其說在與他談話,倒不如說在交待後事,隻是,老爺子以前一直在讓他退讓,為何時至今日,老爺子卻如此的前後不一?
老爺子說的太急,連連咳嗽,楊雪幫老爺子揉著胸口,停了片刻,老爺子接著說道:“生死由命,富貴在天,明景的命運早已注定,我擔心也無用,楊雪,有件事你一定答應我,你一定要好好照顧小雷,保住方家最後的血脈!”
小雷是方明景的兒子,如今剛滿一歲,這是老爺子最後的心願,楊雪當然會答應,老爺子握住楊雪的手,麵上浮現出一絲笑容,“唉,多想看到你們三個在一起,像親兄妹一樣相親相愛,將方家的事業傳承下去,可惜……”
老爺子話未說完,便開始一連串的咳嗽,楊雪將老爺子扶躺下,輕聲道:“爺爺,你休息吧,等明天再說吧!”
“不知道我還有沒有明天!”方老爺子淡然一笑,“不過見了你,我死也瞑目了!”
老爺子的話,令楊雪心酸不已,老爺子一生戎馬倥傯,早已看破生死,但真正到了這一刻,對愛他的人卻是一種煎熬。
方明景站在門外,老爺子與楊雪的對話,他盡數聽入耳中,令他想不到的是,老爺子居然看出他口是心非,決意與楊雪為敵,而且肯定他必然失敗。
換作他人,或許早已經徹底放下戾念,好令老人走的心安,但方明景不同,他的心意早已決定,楊雪與他,隻能有一人活在這世上。
對於老爺子預言他必敗無疑,方明景更是絲毫沒有放在心上,楊雪憑什麽與他鬥?如果不是怕老爺子傷心,他早已將楊雪當做一株野草踩死!
老爺子病重,楊雪本不願離開,但又不願與方明景再起糾葛,楊雪隻能怏怏的離開。
到了走廊,與方明景對麵而立,看著方明景略顯憔悴的麵孔,楊雪心裏一歎,十年過去,從當初意氣風發、鋒芒畢露的青年,到今天英華內斂,不再張揚的中年,方明景的變化不可謂不大,如果沒有若楓,或許兩人和平共處,不至於會到今天的刀兵相見。
可惜,世上沒有如果。
楊雪打量方明景的同時,方明景也在打量著楊雪,平靜,從容,比他年輕幾歲的楊雪,一如十年前的神彩飛揚,隻是整個人透著強大的張力,這些年官場生涯,令楊雪更快的成長,成熟。
不過,成熟又如何?在方明景眼裏,野草縱然成長為參天大樹,也改變不了野草的本質。
兩人都沒有開口,隻是一步步前行,哪怕是擦肩而過的一瞬,兩人也是刻意的保持距離,彼此之間深深的鴻溝,早已是不可逾越的天塹。
楊雪本想再勸方明景一次,為老爺子,也為了養育之恩,可見到方明景的那一刻,楊雪便明白,那不過是他的癡心妄想,方明景與他,早已經不可調和,不到你死我活的那一刻,方明景永遠不會罷休。
既然如此,楊雪也沒必要再做無謂的努力。
方明景沉著臉走至門前,然而推開門的一刹那,方明景立刻露出了笑容,在老爺子麵前,他不會有任何異常。
或許是見到楊雪的緣故,老爺子神色好了許多,竟然破天荒的讓方明景扶自己坐起來,老爺子望著方明景,“是不是聽到剛才的話,心中不高興了?”
“沒有!”
方明景不承認,老爺子也不在意,隻是自嘲的道:“我一生戎馬倥傯,自以為看破一切,沒想到卻連你都沒看透!”
“爺爺,我永遠是你的明景,方家的子孫!”
“可是,爺爺是國家的!”老爺子的神色冷竣了起來,“明景,你對的起國家嗎?”
方明景心中一凜,“爺爺,我……”
“你什麽?”老爺子目光如電,直逼方明景心田,“我現在告訴你為什麽必敗,因為你麵對的不是楊雪,是這個國家,國家!懂嗎?如果你不知悔改,那麽等待你的,隻有死路一條!”
老爺子說至最後,竟然是聲色俱厲,表情之嚴肅,語氣之淩厲,完全不似重病在身的老人,更是方明景從未遇到過的,方明景不由得驚起一身冷汗,再也說不出話來。
看到方明景驚駭的表情,老爺子心中一軟,語氣也隨之一緩,“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明景,爺爺話已至此,至於你的路怎麽走,你好自為之!”
老爺子說完,便閉目躺下,不再與方明景說話,方明景幫老爺子蓋好被子,方才躡手躡腳的退出病房,站在走廊裏,方明景破天荒的點燃了一根煙,任煙霧將自己包容。
你麵對的不是楊雪,而是這個國家!
如果你不知悔改,那麽等待你的,隻有死路一條!
你的路怎麽走,你好自為之!
爺爺的話,如一記記重錘,一次又一次的敲擊著方明景的心靈,這是方明景從小到大,從來沒有遇到過的!
從來沒有人在方明景耳畔說過這些,方明景更沒有想過這些!
自少年遇到趙大佛以來,方明景呼風喚雨,無所不能,如同神話一般創下了經濟帝國,方明景總以為,他才是神!
可是現在,老爺子告訴他,所謂的神,不過是虛構的,沒有人能淩駕於國家之上!包括他方明景,一樣不能!
是一意孤行,還是就此放棄?
方明景思緒萬千,竟然迷惘起來。
房間裏,方老爺子睜開眼睛,望著窗外的方明景,心中微微一歎,如果他早點關心方明景一些,如果他早點發現方明景的胡作非為,那麽方明景或許會有一線生機,可是現在,方明景已經在錯誤的道路上走的太遠,太遠,遠到方老爺子都無力回天。
想起當初特別行動小組選人時,本來方明景與楊雪都有機會,老爺子因為方明景是方家最後的骨血,沒有讓方明景入選,否則方明景可能與楊雪一樣,成為國之棟梁。
一念之差,卻讓結果天差地別,老爺子唯有歎惜,時也,命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