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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華國、陳虎帶走了所有的老兄弟,繼續向東;鄭百戶、王夫人轉而上都方向。路上,鄭百戶挑了些精幹親兵,以陪同聊天為名,將鄧舍牢牢看守。竟是無機可走。
黃驢哥、羅國器、關世容三人,時不時也會來陪鄧舍一會兒。私下裏,黃驢哥對鄭百戶防賊似的防鄧舍,極不滿意,很是發了幾句牢騷。
他這是真心而發。要知他身為嫡係一貫自視甚高,連日來,因了手下沒人,卻先是不得不看鄧三眼色,接著又聽命鄭百戶。鄧三倒也罷了,和他同出關鐸麾下,職位也相當;鄭百戶是什麽東西?一個娘們兒家奴而已!雜牌旁係,區區百戶,居然也敢對他頤指氣使。
他早就不忿。
要不是大丈夫能屈能伸,要不是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要不是他宰相肚裏能撐船,更關鍵的,要不是他的本部也盡是雲內、東勝殘軍,他豈會忍到現在。
所以,看到文華國等人舍身引敵,而鄭百戶卻還如此防範鄧舍,他氣不打一處來。幾次自告奮勇要去和鄭百戶理論,鄧舍阻止了他。
“小鄧百戶,真好氣量。”黃驢哥佩服極了,自認不如。
羅國器、關世容兩人微微一笑。和鄧舍接觸時間不長,但他們兩人還是很欣賞這個穩重謙虛的少年。話說回來,欣賞是一回事,防人之心不可無是另一回事。從本身安全來講,他們不反對鄭百戶這樣做。
太陽逐漸西沉,跌落了地平線。一彎月,攀上枝頭。風卷來了雲,遮掩月光。烏黑的天上,不見一顆星。
他們奔馳在一望無際的曠野之中,黑洞洞夜色裏,三三兩兩的樹木,直到近處才可看見,一閃而逝。迎麵的寒風灌入口鼻,盔甲冰冷,幾個受了傷強自支撐的士兵,馬上搖搖晃晃。
一騎遊弋,自後方奔來。到王夫人、鄭百戶身邊,言語幾句。王夫人麵露喜色,鄭百戶勒住韁繩,到鄧舍諸人身邊。
他一拱手:“小鄧百戶,文、陳二位忠心報主,以身飼虎。高風亮節,熱血義氣,叫本人欽佩不已。”神色輕鬆,按捺不住的興奮他表露在外,“遊騎適才來報,一直追在後邊的韃子,沒了。”
黃驢哥輕哼一聲,羅國器鬆了口氣,關世容拍拍鄧舍的手臂以示安慰。鄧舍心中一緊,他不需要偽裝自己的心情,越不偽裝,才越能讓鄭百戶相信其中無詐。一句話沒說,打馬一鞭,他離開了眾人。
“可以理解,可以理解。”鄭百戶收拾起興奮,目送鄧舍離去,做出沉痛的表情,了然地點點頭;接著他對眾人說,“連續作戰、疾馳,馬匹早就累了,軍中糧食也所剩無幾。我記得前邊有個站赤,規模很大,不如去那裏休息一下,順帶尋些糧草。諸位,如何?”
沒人反對。
按照商量好的計策,文華國、陳虎會先主動引走元軍,給鄧舍溜走創造機會;隨後,丟下馬車,做出明顯痕跡,讓追擊的元軍知道,他們追錯了人。雖然知道這些步驟,鄧舍還是忍不住的緊張。
他同時感到時間的緊迫性,他必須及早離開,會合文、陳二人,盡快實行下一步。不然,若真的讓元軍追了上去,可就弄巧成拙。
馬蹄噠噠,王夫人靠近過來。
沒辦法繼續躲在馬車裏,嚴寒冷風,刮得她臉頰通紅。裹著幾個士兵的披風,在馬上縮成一團。穿裹雖多,她身材嬌小,不顯臃腫,反而有種楚楚動人的味道。
她平時騎馬,興致所到,兜兩圈就罷;今日長途跋涉,急行軍,硬邦邦的馬鞍磨得她大腿內側嬌嫩的肌膚生疼,勒韁繩的小手帶了鄭百戶的手套,不合手,也是很疼。
這麽冷的天,她一點兒不想說話。可又不得不撫慰一下鄧舍,她怕鄧舍一激動,尋個空子跑回文華國那裏去,再把元軍給放回來。順帶的,也好讓士兵們知道她是一個知恩必報的人。
她冷得嗓音都變了形,說道:“小鄧百戶,你義父的兩位兄弟,真是義薄雲天。你不必難過,吉人自有天相。見到我家老爺,我一定會把他們和你的功勳報上去。”
鄧舍深深厭煩。
第一次見麵,他對這個女人還是頗有好感的,以為她智勇雙全;誰知道,她的智勇,都是為她個人利益服務。這本來也不錯,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但是你不能表現得太過明顯、手段太過低級。否則,徒惹人嫌惡。
昨日他衝陣回來,王夫人對待他和趙過,態度截然不同。對他,略顯巴結的恭維、利誘;對趙過,勉強敷衍的“賞”個小玩意兒。他和趙過固然地位不同,一個百戶、一個親兵。但一個能萬軍之中生擒敵酋的士卒,豈能以尋常士卒看待?
而衝陣之前,王夫人車上激勵諸人之舉,現在看來,也隻是為了讓士兵們為她賣命而已。如果真的當時戰敗,她被俘,鄧舍很懷疑她到底有沒有自殺的勇氣。
再到上午,王夫人毫不猶豫地棄馬車,剝掉為保護她衝出重圍受傷昏迷、她叔伯兄弟續千戶的衣服,拿駑馬換掉拉車的良馬。種種等等,鄧舍看在眼裏,鄙夷內裏。
鄧舍是個深沉的人,很好地掩蓋住了不滿,勉強一笑:“娘子千金之軀。隻要保得娘子安全,屬下們死又何妨?”
王夫人喜歡聽這種話,她漂亮、高貴、有地位,像鄧舍這種人理應為她生,為她死。她滿意地誇獎鄧舍幾句。心思轉到了另一個方向,她自言自語地說道:“天冷風寒,不知道前邊站赤之中,能不能尋來輛馬車。”
鄧舍簡直要勃然大怒,兄弟們缺衣少食、傷痕累累,便是他自己,身上傷處,也是裹了又裂,裂了又裹。這女人,居然隻去考慮馬車擋風!他壓下了怒火,心知肚明放在往日,他麵對這等情形最多一笑而過;此時多半是焦慮文華國等人,遷怒在王夫人身上。
雖然瞧不起王夫人為人,遷怒他人之事,他也不屑為之。當下他施了一禮:“屬下願為娘子,效犬馬之勞。”
呼嘯趙過,策馬急奔。鄭百戶派來的十來個親兵,慌忙跟上。站赤在前邊二十裏外,距離不遠,稍瞬即到。
烏雲盡數掩住了月,烏暗暗的天色,三米之外看不到人。風更加冷冽,一個親兵縮了縮脖子,咒罵一聲:“這狗天氣,難道又要下雪?”
鄧舍伸手製止了他說話,趙過嘡啷一聲抽出斬馬刀。那親兵嚇了一跳,轉馬回身,去摸掛在馬上的鐵鞭:“做甚麽?”他的伴當“噓”的一聲,也抽出了馬刀,指著前邊:“看。”
半裏外的站赤,黑黝黝矗立野地。占地方圓數百米,前邊驛站旅社,後邊圓通通高聳了座糧倉。幾點燈火,明滅其中。
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兵荒馬亂,這荒廢已久的站赤,怎會住的有人?鄭百戶親兵們麵麵相覷,拿鐵鞭的那個,立刻撥馬回轉,去通知後邊的大隊。
鄧舍和趙過互相對視一眼,他兩人發小,總角之交,了解對方就像是了解自己。隻需要一個眼神,就可以完全明白對方的想法。趙過跳下馬,漆黑夜色中,悄悄挨近站赤旅社窗口。
鄧舍小聲命令那十來個親兵:“探探情形,再作打算。”
一行人散開來,留了三四個看馬,做後備軍。剩下的默不作聲,兩人一組,跟在趙過身後。站赤內隱隱傳出聲響,一個人正在唱歌。口音古怪,尖利如梟。鄧舍微皺眉頭,一個親兵低聲說道:“是個火者。”
這個地方,怎麽會有內宮的太監?聽得吱呀聲響,來不及尋思其中蹊蹺,鄧舍連忙注目去看。一個人嘟嘟嚕嚕從站赤中走出,大約是要方便,束著手,揣在懷裏。恰好和趙過碰個照麵。
那漢子一愣,趙過手起刀落,鮮血四濺,險些將他劈為兩半。臨死前,那漢子痛叫之聲,傳出極遠。站赤中歌聲頓停,一不做二不休,趙過抬腳踢開開了一半的門,將那漢子的屍體扔入,惹出一片驚叫。
他閃身入內,轉眼又退了出來。一把拽上門,回身大叫:“百、百十個,青,青,青,……”
他一急,有結巴的毛病。鄧舍聽出意思,門內有百十個青軍。一個機靈的親兵馬上再去報告鄭百戶。鄧舍加緊腳步,要奔到門邊,支援趙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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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火者。
——時俗,稱皇帝身邊的太監為火者。
本為波斯語音譯,是伊斯蘭教對有威望人物的尊稱。該詞原為波斯薩曼王朝的官職稱謂,後演變為對權貴和有身份之人的尊稱。
元時,火者之詞盛行一時,除了稱呼太監外,很多達官貴人也用火者作為其名,不少大臣和將軍都用此名,顯示其地位顯貴,比如元成宗時的一個大臣就叫迷裏火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