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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員燕將帶領眾騎衝破元軍的包圍,殺了入來,離佟生養隔了還有老遠,便鼓聲叫道:“將軍,左丞有令!”
“什麽軍令?”
“左丞言道:請將軍觀我旗幟,若是我退,將軍斬我;我亦觀將軍旗幟,若是將軍退,則我斬將軍!”
這道軍令早在出陣前,趙過就曾下給過諸將。現在又重複了一遍,以示堅決之意。不但又下給了佟生養,而且高延世、胡忠等人處,也都分別遣人又去下達了一遍。“如果他的將旗退,則請諸將斬他”,以身作則,身先士卒。
佟生養聞聽罷了,即知趙過這是在促其拚命了。
別看他是鄧舍的義弟,戰場之上隻講軍法,“生死之地,立屍之所”,沒有絲毫的情麵可言。諸葛亮揮淚斬馬謖,嶽飛也曾經險些斬了嶽雲,既然從軍打仗,其實也早就應該有這一個心理準備。郾城一戰,以少敵多,嶽飛命嶽雲引騎兵先衝敵陣,下令:“不勝,先斬汝。”絕對不存在沽名釣譽,這個命令也絕非兒戲。入伍從軍,就是需要如此。當個將軍,特別是在亂世的時候,平時可以很威風,出入皆有錦衣健兒前呼後擁,但是到了戰場,沒有別的可說,該搏命的時候就是隻能去搏命。
佟生養本來還想著先退一下,等匯合了主力然後再接著衝擊敵陣,此時聽過軍令,當即打消了念頭,簡短地應了一聲:“諾!”引帶十餘親兵,加上這傳令燕將帶來的三四十人,揮槍大呼,繼續勇往直前。
……
元陣,中軍。
望樓上。
賽因赤答忽注目左翼,他叫白鎖住死戰的軍令已下,但是見卻依然擋不住燕軍貫陣,知道此已非人力可及了,隻有把希望放在後頭的虎林赤身上。
佟生養一身白衣甲,胯下白龍駒,帶的親兵們也都是白甲白馬,而元軍士卒則很少有穿白色鎧甲的,因此他們在萬軍眾裏非常顯眼。賽因赤答忽觀望良久,不禁喟然歎道:“海東賊將何其勇也!海東賊勇者何其多也!久聞鄧賊推赤心入人腹中,能得將士死力,今日一見,果不其然!”
這還是鄧舍沒有親自帶軍。若是換了鄧舍“親征”,真不知海東將士的士氣又會高昂到何等的程度!
正在看佟生養與白鎖住混戰時,後軍又有一騎馳來,飛奔到樓下,仰頭高呼:“大人!賊將高延世連奪兩座吊橋,放火焚之。我軍回城的路已經斷了。”
“回城?我右翼將勝,左翼未敗,中軍且不曾動,而賊軍苦戰大半日,主力已經悉數上陣,等到他們疲倦的時候,俺將中軍調出,一個衝擊就能把他們打垮!獲勝就在眼前,‘回城’二字從何言起?……,你胡言亂語,竟敢亂我軍心!軍法難饒。來人,拉下去,就地斬了!”
可憐送軍報的這使者一句話說錯,丟了腦袋。
其實他也沒有說錯,但隻是說得不合適。在錯誤的地點說出了一句正確的話,得出結論還是錯誤。也不想想,賽因赤答忽在的位置是什麽地方?乃是元軍的中軍大營。一切命令都是從這裏出。如果中軍都亂了,或者因為這使者的這句話而都變得人心惶惶了,那麽這場仗也就不必打了。
自有軍法官應命而出,將這使者拉下馬,推到望樓邊兒上,二話不說,迫其跪地,手起刀落,便就將其腦袋砍掉。砍掉還不算完,並高掛在旗杆上示眾,以為警示三軍之用。
趙恒撚著胡須,可著勁兒地眨眼,說道:“大人,事急矣!”
蔡子英也一改先前的態度,開始重視後陣,驚訝地說道:“不意高延世竟這般勇悍!帶五百輕騎,於我軍重地處,居然能連燒我兩座吊橋。”
他遲疑片刻,翹起腳,朝左翼、右翼以及中軍陣前分別望了望,沉吟地說道:“燕賊出戰已有半個多時辰,大致的布陣應該已然粗略成形。我觀其陣勢,彼之主力盡在我軍左翼,主將趙賊卻率數百騎衝我中軍。大人,這個陣勢有玄虛,有古怪啊!”
“什麽玄虛?什麽古怪?”
“凡臨陣,最堅者無過中軍。趙賊不會不知道這個。他不率主力取我左翼,卻親帶輕騎攻我中軍,隱然與高延世前後呼應。難道?”
“難道什麽?”
“難道是卑職料錯了?”
“料錯?”
“也許趙賊遣高延世入我陣後是真的想斷我退路?試圖將我軍一舉殲滅?……,但,但,……。”
“但怎樣?”
“但總覺得有點不可能。燕、吳兩賊軍,總計兩萬人出頭;不說城中的,隻我軍出城的部隊也就差不多快兩萬人,且我陣後尚有堅城可為依托。趙賊難道真的就這麽膽大包天?以為可以在這樣的形式下,將我軍殲滅?”蔡子英連連搖頭,說道,“卑職、卑職總無法相信。”
趙恒說道:“蔡大人言之有理。……,大人,說實話,卑職也無法相信趙賊會有這個膽量。他如果真的是如此打算,何止膽大包天?簡直膽大妄為了!”
蔡子英接口說道:“無論如何,高賊衝擊我軍的後陣,連燒兩座吊橋,這個消息如若傳出,咱們軍中必亂。……,大人,卑職請令!請往去後陣督戰。”
“先生書生,如何能行此凶險之事?”
“韋睿多病,善戰,敵畏之如虎。卑職雖書生,雖不及前賢,但是卻也並非沒有膽氣。”
蔡子英的這句話說得很豪壯,以韋睿自比。能在亂世裏,輔佐“明主”,成就一方霸業,首先就說明他不是迂腐之輩,不是腐儒,更不是肩挑不到三兩、殺雞不敢見血的“空談書生”,也是個很有誌氣和膽色的人。
“既如此,先生請持俺寶劍去。敢有不從先生令者,任憑先生處決。”
蔡子英接過寶劍,慷慨豪邁,下軍令狀,說道:“請大人為我擊鼓!三通鼓內,若斬不來高延世的頭顱,卑職自提首級來見!”言畢,一揖而已,把寶劍捧在懷裏,長袖飄飄,轉身下了望樓。
陰雲,高樓。戰鼓,萬軍。
目送他遠去的背影,趙恒忍不住扶欄讚道:“蔡先生,真書生也!不愧河南俊士,果然天下英傑。讀聖人書,書生當如是!”
賽因赤答忽守約,命士卒搬了一麵戰鼓到望樓上,脫去披風,拿過鼓槌,親自為之擊鼓送行、壯誌。陰霾天空下,鼓聲雄渾,從高高的樓上傳出,隨風散滿全軍,連綿不絕。動地的呼聲、翻天的殺聲,也無法將其遮住。
有傳令官四出各營,大聲通報:“大人親擊鼓!諸軍且奮力!”
中軍,在三軍之中;望樓,又在中軍之中。
一時間,不管元軍的士卒、抑或燕軍、吳軍的士卒,在聽到、或者看到賽因赤答忽擊鼓後,都不約而同地停頓了一下,或者注目遠望、或者舉首近觀,敵我同矚目,幾萬人的視線全都匯集在了他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