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軍去了楚丘,與常遇春有什麽關係?他們為什麽需要細細商議?其實說來也很簡單,這與此番吳軍渡河北上的兩個目的有關。
如鄧舍的評價,朱元璋乃江南梟雄,難道說就因為方從哲的一次出使,他便會有這麽好心,主動前來援助海東麽?
暫且不說方從哲是如何的舌燦蓮花,也暫且不說方從哲是如何費盡心思才將他說動的,隻從“利害”兩字分析,若是北渡黃河、馳援海東對東吳沒有足夠的利處,可以斷定的是,朱元璋絕對不會來做這個好人。
那麽,北渡黃河對東吳有什麽利處?
按方從哲的說辭與鄧舍的許諾,隻要打敗了察罕,河南便交給東吳。這確實是一個很大的誘惑,然而朱元璋又豈會是沒有自知之明的人?
一者,河南尚有察罕駐軍;二來,一旦有事,晉、冀等地的元軍也很快就能到達援助,就算在濟寧、在單州將賽因赤答忽、王保保給徹底擊潰了,但是東吳能不能分一碗粥,能不能順利的將河南拿下還在兩可之間。
兼且,朱元璋目前的重心並不在河南。
他左有陳友諒、右有張士誠,這兩個人才是他的心腹大患。一日不能將之消滅,金陵便一日不能獨步江南。
古人雲:“利欲熏心”。如果朱元璋真的因為垂涎河南之地,而竟就把陳、張兩人給忘掉了,那他也就不是梟雄,而是一個居然會被不切實際之“利欲”給“熏住了心”的凡夫俗子了。
又且,其實就算能順利地打下河南,就朱元璋本意而言之,他實際上也是不想要的。
為什麽呢?
因為一旦打下河南,金陵也就與晉、冀接壤了。察罕帖木兒會眼看著河南落入他的手中而毫不理會麽?
如此一來,豈不就是在張士誠、陳友諒兩個心腹大患的基礎上,金陵又主動招惹來了第三個強敵?而且這第三個強敵更遠勝陳、張。三麵受敵,朱元璋縱有通天之能,又能如何應對?隻有一條路:“坐以待斃”罷了。
總而言之,朱元璋是一個很清醒的人,他非常了解自己的實力,也非常清楚什麽是可以要的,什麽是不可以要的。——再說的更明白點,自始至終,他壓根兒就沒有想過攻打河南。
現在的形勢對他多有利啊,金陵的西北邊有安豐,北邊有海東,隻要這兩個地方存在,就能替他暫時擋住察罕南下的腳步,就可以讓他心無旁騖的、集中力量先去收拾張士誠與陳友諒。
待到一統江南之後,或者可以劃江而治,或者可以抓住時機,大舉北伐,無論是哪一種選擇,不都是全憑他的心思了麽?“進亦可,退亦可”,這才是萬全之策。因此,他又何必冒著招惹察罕的風險,進軍河南呢?
事實上,朱元璋也曾和劉基等人一起推演過,如果他們真的進攻河南了,換來的結果很有可能是會引來察罕帖木兒的瘋狂反擊!
並且,因為首先,察罕帖木兒的老家就在河南;其次,汴梁又極其富有政治意義,故此,察罕帖木兒對河南的反撲十有八九甚至會更在對山東的反擊之上。這算什麽呀?替海東減輕壓力麽?智者絕不會這麽做!
話說回來,既然如此,既然朱元璋沒有攻打河南的打算,他又為什麽先答應鄧舍,然後派出徐達等人,做出一副對河南誌在必得的樣子?
因為他的真正目的是在徐州。
此一計,乃是劉基所出,喚作“聲東擊西”。
把敵人或者盟友的注意力,不管是察罕的、張士誠的,抑或鄧舍的,全都吸引到河南去,然後出其不意、攻其不備,拿下徐州城!
須知,徐州是座大城,盡管脫脫曾經屠過此城,但是自張士誠得到此城之後,日積月累的苦心經營之下,早已煥然一新,隱隱複又“金湯”之固了。
若是朱元璋明著去攻打,城池堅固不好打是其一;張士誠必會馳援是其二,一個不小心,說不定就會變成一場大戰,無論勝負,難免都會傷筋動骨。所以,朱元璋就想借著這個機會,變“明攻”為“暗取”。
明麵上,他把主力都集中在了河南,隻遣派了常遇春一支孤軍北上;實則暗地裏,正是要用這支孤軍來奪取徐州城!
——在單州決戰時,常遇春為何表現得那麽勇猛?很大程度上,其實也就是為了放出去風聲,叫徐州的守軍知道,他帶著過河的五千人在與王保保、賽因赤答忽的決戰中已經損失慘重了,從而使其掉以輕心。這一層且不多說,容在後敘。
再說朱元璋,他既有這個想法,瞞著察罕、瞞著張士誠都可以理解,卻為何也將鄧舍瞞住了呢?
因為徐州就在濟寧的南邊。鄧舍打下濟寧後,誰知道會不會對這座城池突然產生興趣?畢竟,徐州的戰略地位十分重要。
重要之一:先從金陵與海東之間來說。
若是海東占了徐州,就等若有了一處南下的基地;而若是金陵占了徐州,則便就等同牢牢扼住了海東南下的道路。
重要之二:再從金陵與張士誠之間來說。
徐州在浙西的上邊,現為張士誠所有,便好似懸掛在頭頂上的一柄利劍,隨時可以南下,進攻金陵。而如果被朱元璋奪去,利劍還是利劍,不過卻就變成了是懸掛在浙西的頭上。
金陵就可以徹底斷絕浙西與北方的聯係,加上金陵在西邊的威脅,就能更好地將其逼迫在浙西沿海一帶,使其不能外出一步。
重要之三:再又從金陵與安豐之間來說。
安豐也在徐州的下邊,拿下徐州,也就等同是在安豐的頭上懸掛了一柄利劍。同時,也再加上金陵。金陵在安豐的西邊,兩座城連成一線,便把安豐完全地納入了勢力範圍之內。
海東現在的發展形勢很蓬勃,不可小覷。
綜上所述,可見奪下徐州這步棋,不但對金陵的近期計劃有利,——能夠鉗製浙西;而且對金陵的長期發展也極其有利,——能夠扼住海東南下的道路,並且打斷海東與安豐的關係。
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朱元璋不是曹操,可卻不妨礙他也會有這個想法。
——正如常遇春對趙過說的:“你我同為宋臣”。大家都是宋室的臣子,那麽誰高誰低?誰大誰小?明擺著從汴梁失守後,小明王、劉福通便肯定是成不了大氣候了,如果打敗了察罕、如果打下了大都,誰說了算?先把海東隔離出去,將安豐控製在手中,總是有備無患。
因而,明修棧道,暗渡陳倉。
“暗取徐州”,是為常遇春北渡黃河的第一個真實目的。
第二個真實目的,正是為了楚丘。
五千人千裏迢迢,來到濟寧,總不能白跑一趟。打徐州是一回事,在濟寧留個釘子又是一回事。
試想一下,如果金陵能在濟寧占個地盤,不要太大,留守的人馬也不要太多,或許在軍事上用處不大,但是對擴大金陵的影響是不是會很有幫助?
而且,朱元璋一直以來都是活動在黃河以南,對黃河以北的情況,雖說也有細作探伺,但到底別人的地盤,人生地疏,收集的情報不會很完善。現如今,察罕兵敗,鄧舍崛起山東,正是北方亂戰之際,最適合渾水摸魚之時。所以,放些人馬留下,伺機而動,何樂而不為之?
朱元璋是一個又抱負的人,自然不會將此機會輕鬆放過。
本來以他的考慮,濟寧的大城市他一座不要,隻要個小地方,留上幾百軍馬,料來鄧舍剛得了他的援助,肯定也不會吃飽了就罵廚子、過河便拆橋,一轉麵就反臉無情。經過他與劉基的再三斟酌後,圈定的地方便是楚丘。
楚丘好啊,小縣城,不大;往南十幾裏就是黃河,渡過黃河南下,然後折往西行,再沒多遠就是徐州。正好兩個地方可以南北呼應。
卻實在沒有料到,賽因赤答忽、王保保兩個人哪裏不好去,偏生就逃去了楚丘!而趙過辦事也太過麻利,吳軍根本都還不知道呢,高延世就已率人趁夜前去奔襲!渡河北上的兩個真是目的,眼睜睜看著還沒有開始行動呢,就先泡湯了一個。
……
常遇春思來想去,心中著實惱怒,跋山涉水地來了,辛辛苦苦地幫海東打勝了,“楚丘”卻沒了!這個啞巴虧吃的,還不能說。
“賊廝鳥,賽因赤答忽、王保保這個老貨,……,和小貨,什麽地方去不得!怎麽就去了楚丘?主公的大計,難道說就這麽功虧一簣?氣煞俺也!”
馮國勝本在看守俘虜,趕來帳內,不及擦拭雨水,問道:“伯仁,著急火燎的叫俺來,有什麽事兒?”
蔡遷三言兩語,講說清楚。
“高延世已去了楚丘?”馮國勝頓時發愣。
“是啊,所以常大人請了將軍來,看看能不能商量個辦法出來。”
馮國勝能有什麽辦法?除非去和高延世搶,這顯然是不可能的。
藍玉靈機一動,說道:“……,哥哥,俺倒是有個主意。”
“你且說來。”
“要不然,幹脆去給趙大人說。”
“說甚麽?”
“便說韃子雖敗,賽因赤答忽、王保保還是帶了有不少軍馬的,高延世一人去,怕會拿不下楚丘。咱們自告奮勇,過去幫他。等打下了楚丘,就地便占住。隻看在咱們千裏前來馳援的份兒上,難不成燕軍還能再趕了咱們走?”
這不算是個好主意。真要是這麽做了,吳軍就成了理虧一方。並且,就算去與趙過這麽說了,趙過會不會同意還是個問題。常遇春搖了搖頭,說道:“不妥,不妥。”
“那該怎麽辦?”
常遇春亦是苦無良策,過了好一會兒,牙縫裏迸出裏一句話:“還能怎樣?隻盼著高延世拿不下楚丘,咱們才好過去幫忙!”
“若是楚丘真的被他拿下了呢?”
“說不得,隻有希望他看不上楚丘小地方,拿下了賽因赤答忽與王保保後便全軍返回。咱們才有可能再去占據。”
……
燕營。
中軍,帥帳。
趙過回來後,進入帳內,與潘賢二說的第一句話便是:“速、速遣快騎,追上高延世,告、告訴他,等打下了楚丘城後,便、便就地駐紮,沒有俺的軍令,暫、暫時不要回來!”
卻是單州決戰才畢,單州城池還沒有能攻下,燕、吳兩軍便就開始了各懷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