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給對方殺了四個弟兄,三人退回來時,又是沮喪又是憤怒,卻沒有害怕。鎮軍軍紀渙散、戰力殆敗,卻不是沒有精銳,他們是刀口血海趟過來的軍漢,對生死看得也淡,何況他們認定對方隻有一人,殺他們四個弟兄不過是狡計偷襲罷了,除了憤怒之外,怎麽會害怕?對方在樹林掛了傷仗著對地形熟悉逃跑了,他們恨不得將對方喊到草棚前的空場地上單挑。
“媽的,陳千虎那個狗雜種,搜船是他幹的活,怎麽就讓漏網之魚藏在船上?”持陌刀的大漢臉上斜著鼻子給割了一刀傷疤,甚是醜陋,罵罵咧咧的一臉憤怨。
傅青河換了一身船工穿的舊衣裳,選擇這時機出手偷殺,也難怪給當成前天在西沙島漏網的海盜。追不到人,這三人也沒有繼續追下去,想著等大營來人再搜島不遲,這時候絕不能再給對方分而擊之的機會了。
抵近草棚,看不見留守人的蹤跡,其他全無異樣,絡腮胡子軍漢手持雙短矛,粗聲問道:“二狗去了哪裏?”
“哧!”瘦臉漢子是八名看守的頭領,他看見他們留在草棚前的弓箭也都不見蹤影,覺得有些異常,“哧”聲禁言,正要伏身隱蔽,隻見“噗”的一箭射來,狠狠紮進他的肩窩。
“那畜生殺二狗!”瘦臉漢子中箭倒地大叫,持雙矛絡腮軍漢奮力將一支短矛朝射箭處擲來,再騰身躲閃,隻是草棚前場地空曠,毫無遮擋,傅青河又在他們離開草棚還有四十步遠時開弓射箭,令他們進退不得。一息之間,第二支箭又冷冷射來,絡腮胡子軍漢想拿矛撥箭,沒有撥開,隻是避過要害,利箭紮進他的肋下,痛得嗷嗷直叫。最後一人見屋中藏人箭術驚人,也知轉身逃跑將背麵露給對方是必死無疑,平端陌刀朝草棚衝來,二十步時,給一箭紮進胸膛,翻身倒地,濺起一陣塵土。
林縛知道弓箭的精準要比後世的槍械差許多,誰能端把步槍在四十步的距離在幾個呼吸之間就連續射中身手敏捷的三個人,絕對要算用槍高手,沒想到傅青河在箭術上的造詣如此之高。但是這也讓他更加堅信,在這個世界上,個人的武力雖然要比後世有用一些,但也很渺少。
草棚裏驚惶尖叫,絡腮軍漢擲來的短矛沒能夠對傅青河造成幹擾,卻從一名幼童的胸口紮透又紮穿一名少年的大腿。這些嬌生慣養的縣學童子在經曆被綁架的數日驚惶之後,此時看到同伴被殺,個中刺激又豈是拿筆墨能夠描述?
有人發愣、有人失聲驚叫,蘇湄、小蠻二女臉給燈灰抹黑,隻是眼睛裏的驚惶怎麽也掩飾不住。那個給紮透胸口的童子看上去才十一二歲,那個給紮透大腿的少年也才十四五歲,臉色煞白,看著汩汩流血的大腿,沒有叫喊也沒有掙紮,眼睛裏卻是將死的驚懼。
外麵一死兩傷,有傅青河拿弓箭盯著;林縛對陳恩澤、胡喬宗、胡喬中三個少年說道:“過來幫我,還能救活一人。”讓他們將胸口給紮透的童子小心的抱起來,他從身上撕下個布條來,將底下少年的大腿用力紮緊,讓他平躺好才將短矛撥出來。從陳恩澤手裏接過斷刀,林縛將少年褲腳管齊大腿根部割下看傷口,沒有刺中股動脈真是萬幸,但大腿肌肉給紮了對透,破損麵很大,流血不止最終也會失血而亡,他讓三個少年幫他找些東西將傷者的傷腳墊高,他指著胡喬宗少年腹股溝處的股動脈點說:“你按著這裏,這是腿上的血脈……”又回頭問蘇湄,“有沒有幹淨的布,包紮傷口?隻要能止住血,就無大礙。”
“我這裏的有。”縮在角落裏一個少年抽出一條幹淨的汗巾遞過來。
林縛將少年傷腿包紮好,才拿起腰刀跟棹刀走出來。傅青河持弓站在門口,一支箭搭在弦上,一支箭咬在嘴裏,劇烈的戰鬥跟剛才三箭,讓他的傷都崩裂來,特別是肩上的刀傷,鮮血已經浸透衣服,傅青河卻夷然無懼,眼神銳利的盯著遠外。
刀疤臉已經死透,一箭射中胸口;絡腮胡子跟瘦臉漢子都中了箭,雖不致命,但是在傅青河持弓守在草棚前,他們也隻敢臥身藏著低窪處破口大罵。
“留他們半條命。”林縛說道,還有些話要問他們,不能現在就一殺了之,將腰刀丟在一旁,提著棹刀往前走去;傅青河持箭跟在其後。
絡腮胡子跟瘦臉漢子這才看清對方原來是兩個人,剛才破口大罵是想激傅青河過來跟他們纏鬥,以求一線生機,這時候知道大勢已去,便閉口不再吭聲。
“要想活身,雙手抱住腦後勺趴著別動!”林縛喝道。
“日你……”絡腮胡子抓起短矛暴起變要突襲,拿矛的那隻手肩膀給一箭射穿又狠狠紮進土裏,絡腮胡子痛嗷嗷直叫,掙紮著要站起來,林縛拿棹刀短刃一側狠狠的抽在他的頸後,抽得血肉翻飛,讓他趴在土坑裏。瘦臉漢子老實的將刀丟了出來,依林縛所言,整個身體都趴在地上,手抱著腦後。
林縛將短矛跟刀撿過來,回頭見那些少年都走出草棚來觀戰,跟陳恩澤說道:“你過來,找東西將這兩人捆起來……”陳恩澤甚是機敏,從身邊少年討來兩根腰帶,跑過來先將瘦臉漢子綁起來。
“應該這麽綁……”林縛將棹刀交給傅青河,親自下手,給陳恩澤示範怎麽綁人才叫結實,又讓陳恩澤學著將淹淹一息的絡腮胡子也綁了嚴實,又遞了一把腰刀給他,說道:“殺人很簡單,他們要敢動彈,你將刀口抵著他們的脖子,輕輕的一抽就行……”見後麵的胡喬中也躍躍欲試,將那支短矛踢到他腳邊:“這個給你。”
小蠻正幫傅青河處理傷口,林縛問蘇湄:“我去海邊找鹽,你再找兩塊幹淨的布來,他們應該存有水……”
“哪裏有鹽?他們將水跟食物都放在另一間棚子裏,要不去那裏找找?”蘇湄說道。
“石窩子裏有鹽。”林縛說道,這夥官兵將人藏在島上不想引起過路海盜的注意就要禁火,不一定會有鹽——海灘上的石窩子在海潮退去後會有海水積下來,風涼日曬,水分蒸騰幹淨,會析出鹽粒來,林縛昨天黃昏就看到幾處鋪了一層鹽粒的石窩子。將天然鹽粉拿來溶進水裏給傷口消炎、消毒,比海水要可靠得多。
蘇湄拿了兩塊幹淨的汗巾走過來,看著林縛趴在石窩子上拿手掃鹽粒,將汗巾遞給他裝鹽,說道:“你怎麽教這些少年人殺人?”
“他們有選擇嗎?”林縛抬頭看了蘇湄一眼,蘇湄還沒有將臉上的燈灰洗掉,穿著船工的破舊衣裳,不過眼鼻五官精致,秀色仍掩不住,他坐起來,拿手將鹽粒掃到汗巾上,說道,“傅爺有沒有跟你說,那夥官兵是誰領隊?”
“我幫你拿汗巾來著,是誰?”
“具體是誰還要審問他們才知道,應該是寧海軍鎮一二三人之列,很可能是寧海鎮水師主將……”林縛說道。
“啊!”蘇湄也沒有想到會是如此,也有些給軍中將領的膽大妄為、驕橫枉法嚇住了,問道,“為什麽會這樣?”
“你知道他們值多少錢嗎?”林縛回頭看了一眼草棚子前的少年,問蘇湄。
“……”蘇湄疑惑的看著林縛。
“東海盜開出的贖身銀是三萬兩,可惜那股東海盜沒有命拿……”林縛暗罵了一聲:不要說一噸重銀子了,換成一噸銅也是一筆不小的財富。
林縛拿著鹽與蘇湄回到草棚前,這夥官兵在草棚子裏存在好幾桶淡水——這些淡水也是海盜船上的,也有幹糧、肉脯——足夠他們這些人飲用半個月了,林縛拿在陶罐將鹽粒溶進水裏,讓蘇湄跟他分頭幫傅青河以及那個給大腿給紮穿的少年清洗創口,再將拿浸鹽水的汗巾墊在創口包紮結實。
時至黃昏,暮色減淡,林縛讓陳恩澤、胡喬冠、胡喬中三人領著七八個身體強壯較為勇敢的少年將兩名傷俘帶到草棚子裏看守起來,讓小蠻帶著人將幹糧、肉脯以及水分放下去,都到另一間棚子裏休息。他與傅青河以及蘇湄在外麵商量事情。
“傅爺,小蠻年紀少,恐怕她心裏藏不住事,暫時還是不讓她知道的好?”林縛蹲在地上眯起看著夕陽,夕陽下有幾座小沙島,卻看不到陸地的影子。
“嗯,不讓小丫頭知道。”傅青河同意林縛的意見。
“什麽事情?”蘇湄問道,心裏奇怪:官兵冒充海盜的事情,小蠻都知道,還有什麽事情不能讓她知道?
“白沙縣劫船,海盜是杜榮引來的。我跟林爺藏在船尾,親耳所聞,絕假不了,”傅青河憤恨的說道,“小五跟小七死不瞑目……”小五跟小七是他的兩個徒弟,他視如子侄,親眼看見他們給杜榮引來的海盜殺死,叫他心裏如何不恨?
“傅爺還是喚我林縛吧。”
傅青河客氣看重,林縛有些不敢承擔。
“為什麽?杜榮為什麽要這麽做?”蘇湄很難相信這是事實,她停船留在白沙縣獻藝賑災,杜榮還闊綽的允許捐贈千金,海盜怎麽可能是他引過來的?
“小姐還記得在江寧時,跟杜榮一起過來聽小姐彈琴的杜晉安杜公子?”傅青河問道。
“怎麽了,他不是杜榮的族弟嗎?”蘇湄問道,想那個青年看自己的眼神,她微微蹙起眉來。
“這個人恐怕沒那麽簡單,”傅青河將他與林縛藏身水下聽到的一些細節說給蘇湄聽,“杜榮受這位二公子之托要將小姐劫送到東閩晉安府去……”
“傅伯說他可能是奢家的人?”蘇湄問道,東閩郡晉安府是奢家的大本營。
“姓是假姓,名是假名,這個杜晉安十有八九是來自晉安府奢家……”傅青河說道,“最近有流言說奢家有意請降歸附,說不定這位名叫杜晉安的二公子就是奢家潛入內地秘密議和的關鍵人物。”
“……”蘇湄無語的坐在那裏,不要說傅青河、林縛親耳聽聞此事,就算沒有親耳聽聞,事情的諸多疑點都指向杜榮,她本來就是杜榮請去維揚府杜家老宅唱家宴的,她在白沙縣停船雖然有賑災的心思,但是也隻打算三四天就走,還是杜榮許下十日千金的諾口之後,才決定在白沙縣留足十日……沒有杜榮的配合,海盜也不可能這麽容易得手。
太賊娘亂了,林縛在一旁搖頭歎氣,這位奢家二公子身負暗請降、實議和的重任,竟然有心情泡馬子!
“那要怎麽辦才好?”蘇湄有些手足無措。
“暫時隻能當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林縛看到蘇湄慌亂的模樣,有些不忍心,她雖然還是男裝打扮,臉也沒有洗淨,眼睛卻出奇的清媚,林縛也不敢多看她的眼睛,說道,“反正蘇湄姑娘回江寧後,杜榮也不會曉得蘇湄姑娘已經知道事情的真相,所以他不會對蘇湄姑娘怎麽樣。這個秘密暫時就爛在肚子好了。”
“嗯,”傅青河肯定林宗意的建議,說道,“奢家歸附隻怕已是定局,杜榮背後有奢家支持扳不倒的;再說整件事本就是這個假杜晉安二公子在背後指揮,奢家歸附後,誰會願意冒著逼奢家再反的危險替小姐主持公道?”
“那他們怎麽辦?”蘇湄回頭看了草棚一眼,她關心草棚裏二十九個少年的未來命運。
“進去再說……”林縛拍了拍屁股站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