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普策馬朝一座山頭策馬馳去,從雙指伸進嘴裏打了個響徹山穀的呼哨,緊接著顧盈袖就聽見前頭北麓叢林背後就有馬蹄跑起來的聲音,漸行漸遠,消失在山麓間,不知所蹤,沒想到山麓裏藏有暗哨。
顧盈袖顧盼生姿的眸子看著遠處山脊,沒有問林縛這些外鄉販馬客到底是什麽人,她心想隻需將他們當無籍流民收留下來就可以了。
地方上的強豪容留無籍流民充莊客,撥武勇充鄉營,已是各地處置無籍流民的慣例,也形成鄉豪尾大不掉之勢。
林縛與顧盈袖策馬而行,近上林溪時,周普從後麵追來。跟在周普之後,是烏鴉吳齊等七人扮成的外鄉販馬客趕著一大群良駿非凡的良馬,昨天一整天沒有露出的趙虎、陳恩澤也赫然在其中。
“與林爺所料不差,林家果然擔不起行刺按察副使的罪名,林家小兒私養的那些馬賊,前後共有七十一人,昨天夜裏分三批都撤出了東陽,往西北而去。隻怕暫時真的隻能做馬賊了,倒不曉得他們在緝盜營的利齒之下能掙紮多久?”吳齊策馬過來跟林縛細說昨夜林家私養寇兵撤出東陽的情況,又朝七夫人抱拳施禮,說道,“吳齊見過七夫人,七夫人以後喚我烏鴉即可,我等七人以後就聽七夫人差遣了……”
顧盈袖看了林縛一眼,朝吳齊等人說道:“成與不成,還是兩說——在這裏先諸位能信任盈袖。”
林縛看著七夫人嬌媚無端的臉頰,看著她漂亮的眼睛,心想她還是沒有太多的信心,說道:“成與不成,還是先回上林再說。”心裏卻想:林庭訓夜裏突然中風真是一個令人意外不到的好事。
即使在後世,中風也是疑難病症,在這個年頭,年長之人中風失去神智之後還能恢複隻能算是奇跡了,最多殘喘些時日不死。
二公子林續宗既得不到族人的信任,也無力震懾族人,甚至連鄉營都差遣不動——就算林庭訓一命嗚呼,他也未必能當上家主,畢竟二老爺林庭立會不會回來插一杠子也是未知數。但是有一點是肯定的,隻要林庭訓還吊著一口氣,不想林續宗上位的人會更多。
“好吧……”顧盈袖深吸了一口氣,使她誘人的胸口看上去更鼓、更挺,拉著韁繩縱馬往上林渡方向而去。
林縛勒著韁繩跟上去,他心裏想著要七夫人能在上林渡站穩腳步,他去江寧的壓力就會小很多。
東陽府石梁縣北臨淮安府、南臨江寧府、東臨維揚府,是四府交界之地,石梁河又一直都是溝通淮水與揚子江兩大水係的重要通道。上林渡就位於四府之地以及石梁河的咽喉上,要能在上林渡有個落腳地,北上淮安府經洪澤浦、淮水出海或者東往維揚府入揚子江或南往江寧入揚子江再出海,都很便利。
林縛想著顧盈袖這些年拋頭露出插手林家事務,這背後都是林庭訓拿她當棋子壓製二公子林續宗的野心,顧盈袖也知道自家事,信心不足是當然的。林庭訓中風之後,顧盈袖本沒有資格在林家爭什麽,除了在上林渡的二公子林續宗外,在東陽府擔任府通判的二老爺林庭立以及在京城擔任給事中的長公子林續宗,都可能成為林家執掌大權的人,怎麽看也輪不到顧盈袖一個女流出頭。
事事並非絕對,這資格二字並非永恒不變的,顧悟塵意外重獲朝廷恩信獲授江東按察副使高位,便是顧盈袖此時的最大依仗。
沒有能差使的人,孤家寡人的顧盈袖即使背後有再大的依仗,也隻能做到不被人欺,想要去爭奪什麽,卻是遠遠不夠的。
林縛讓烏鴉吳齊等七人留在上林,一方麵給顧盈袖增加些憑借,一方麵顧盈袖在上林渡站穩腳跟之後,吳齊他們也就在上林渡站穩腳跟了。有了合適的身份,又能稍許借助林家、顧家一些資源,再援應出海的秦承祖他們才能更得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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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縛他們一路騎馬速度不快,途中還耽擱了許多,到上林渡時,已經是午時了,趙氏等人也從後麵駕馬趕上來。
顧盈袖過上林溪時又重新坐上了馬車,浩浩蕩蕩的帶著十多人、六十多匹良馬進入上林渡。
聽說七夫人帶著那些外鄉販馬客出現在上林渡,那個絕戶子林續也跟著回來,坐在外廂房等郎中診斷的二公子林續宗急得將手裏的杯子砸了出去,“哐鐺”一聲響,碎瓷濺了一片,在旁邊伺候的丫鬟、婆子們都嚇了一跳,嚇得大氣都不管粗喘一口。
林續宗的親生母親三夫人從裏廂房走出來,責問林續宗道:“又怎麽回事?你為非將老爺嚇死才開心!”
看著母親出來斥責,林續宗也隻有寒著臉不吭聲。
這會兒,就聽見七夫人顧盈袖悲悲戚戚的聲音大老遠就傳來:“老爺啊,我就離開一天,你就變成這樣,以後盈袖要是給別人欺負了,還有誰能給我做主哇!”大家一齊往門外看去,就看見七夫人拿手帕掩著臉、眼眸子哭得紅腫的走了進來,沒有理會在外廂房等候的眾人,隻拉著三夫人的手,哽咽的問道,“姐姐,老爺怎麽樣了?”拉著三夫人就直接走到裏廂房去……
林續宗臉都氣綠了,陰沉著臉,跟一旁的林宗海說道:“將這些都趕出上林渡去,我爹還生死不知,這貨色就帶回人耀武揚威來了——還有那絕戶子,綁到宗祠去,我爹如此,都是拜他所賜?”
“哼!二公子真是會怨天尤人,林縛就站在這裏,你若覺得林縛有負林家,有負家主,你自己來綁,何需勞煩宗海大哥!”林縛手裏拿著一把腰刀,堵在門口,冷眼看著林續宗。
外廂房的光線陡然暗下來,林續宗、林宗海、顧長順以及林家族老都嚇了一跳,此時他們心目中的林縛不再是以前唯唯諾諾、膽小怕事的林秀才,而是昨天殺氣騰騰將刀架在二公子脖子上的林舉人。
林縛堵在門口,從窗戶紙看出去,走廊上還站著好幾個彪形大漢,林宗海肚子裏大罵:哪個畜生守的宅門,讓七夫人、林縛將這些外鄉販馬客都領了進來?
林宗海看過昨天的密信,略知二公子私養的那幾個私兵在湖堰給這些外鄉人誘殺的情形,額頭冷不丁冒汗,要是七夫人、林縛聯合起來玩逼宮要怎麽應對?他情不自禁的握緊佩刀,手心都沁出汗來。
林縛前日夜間就在林續宗心裏留下陰影,要不是如此,林續宗也不會狗急跳牆的就派私兵去追殺林縛雪恥,看著林縛手裏拿著刀,身上的殺氣不比前日在騾馬市差,給林縛盯著,眉心都覺有些癢,一時有些喘不過氣,也不想在眾人麵前弱了氣勢,想要說幾句狠話,終究沒能說出口。
那幾個族老也怕林縛再玩騾馬市那一出,年老心髒承受力差,心想著說什麽話讓年輕人不要太衝動。
林縛沒有時間跟林家人虛與委蛇,即使很弱小,也要亮出毒牙來,他眼睛掃過外廂房裏眾人,覺得效果還不錯,又佯怒的朝身側吳齊等人訓斥:“你們跟進來做什麽,一點規矩都不懂,以後要怎麽跟著七夫人做事?”
吳齊、趙虎、陳恩澤等人立時退出賜書園,就留周普守在走廊裏,林縛將手裏刀交給周普,他獨自走進外廂房,說道:“我代替不了七夫人說話,諸位要覺得我有什麽錯,盡管我將綁了送到宗祠裏問訓家法!”
林續宗求助的看向林宗海,林宗海將皮球踢了出去:“真要將七夫人逐出林家,隻怕要等家主醒來;或者等二老爺從東陽府趕回來,或者各位族老一致決定該如此……即使秀才有什麽過錯,前天家主不是已有決斷?雖然秀才自逐出上林裏,但是終究是家族中人,聽到家主病危,情急趕回來探望,應該不能算錯。”
林縛心裏聽了一笑:林宗海果然不是跟二公子穿同一條褲子的。
林庭訓生死未卜,林續宗未能當上家主,林宗海就對鄉營擁有最大的影響力。當然,鄉營五百鄉勇,是以上林裏的子弟青年為骨幹,從而保證了對林家、對上林裏的忠誠。林宗海要做出背叛林家的事情,也休想鄉營五百鄉勇會死命的跟他。
林縛又看向外廂房裏幾位族老,那幾個族老都說道:“秀才宅心仁厚,趕回來看家主不為過、不為過!”
林縛笑了笑,說道:“族老繆讚了……”他心裏清楚,林續宗私養寇兵,隻會令族人不安,他用計將這些寇兵都逐出東陽府,房間裏的這些人大概隻有林續宗一人不爽。
這會兒,又聽著七夫人顧盈袖在裏廂房裏質問:“老爺額頭上的傷疤是怎麽回來,不是說早起看見老爺躺床上患了病嗎?照顧老爺的婆子、丫鬟呢,是不是他們害老爺摔了跌才患病,還是顧長順那狗奴才照顧不周?”
林宗續與顧長順麵麵相覷,就聽見裏廂房一個嬌嬌弱弱的聲音回答顧盈袖:“袖姐,昨天夜裏老爺找二公子說話,不知怎麽的就摔傷了,額頭磕破了回來,跟丫鬟、婆子還有長順無關!”
林縛聽見是六夫人的聲音,六夫人直接將林庭訓得病的矛頭指向二公子林續宗,這也是能預料到,林庭訓幼子林續熙乃六夫人所生,今年才十歲,她即使性子柔弱,又怎麽會不知道林家落入林續宗之後,絕沒有她母子的好果子吃。六夫人是莊戶人家出身,漂亮得異常,嫁給林庭訓為妾時才十六歲,甚至比顧盈袖還小一歲,娘家不能給她絲毫的依仗,她這時候倒也知道要跟顧盈袖站在一起。
林縛心裏暗笑,問林宗海:“宗海大哥,昨天夜裏發生過什麽事情?差點給二公子將髒水潑到我頭上來了!”
這時候門外傳來通傳聲:“二老爺回來了!”
二老爺林庭立是林庭訓的幼弟,此時在東陽府任從五品的通判,林庭訓重病在床,他知道消息自然也會從府城趕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