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去鬆浦海峽攔截平戶島援兵的靖海第二水營主力,林縛在前塬易登陸的兩翼,利用兵力上的優勢,使步軍司中軍第一營、儋羅王軍第一營甲卒同時登陸作戰。
在前塬石堤後的守軍給牢牢纏住的同時,更有一都隊騎卒繞到前塬南麵的淺灘,騎兵趟水登岸,從南往北,衝擊前塬石堤守軍的側翼,潰殺之。
將前塬近三百守軍殲滅後,步軍司中軍第一營、儋羅王軍第一營到午時,就迅速推進到鬆浦城下。
與此同時,葛存信率靖海第二水營主力,擊潰搶渡鬆浦海峽的援軍,將佐賀氏的兵馬主力困在平戶島上,不得援應鬆浦。
此時的鬆浦城,僅有百餘武士、三百雜兵,城牆僅高丈餘,四周開闊,無險可依。
佐賀家的主力跟家主佐賀賴源給困在平戶島上,等著留守築紫城的佐賀家跟平氏、近鄉氏等對頭談妥借兵的條件,來援鬆浦,怕是要等到十天八天之後。
鬆浦半島兩翼的海麵上帆檣如林,看著淮東軍推進到城下的步卒陣列,看著衝車、雲梯車以及蠍子弩陸續在城下組裝、架設起來,長崎秀鄉心裏彌漫著絕望的心緒。
長崎秀鄉不清楚淮東軍為何會在與高麗人在儋羅島會戰前夕,突然強攻鬆浦,但他清楚,淮東軍真要強攻鬆浦,僅憑他手裏三四百兵力,無法支撐到援兵趕來。
在城頭枯坐了半日,長崎秀鄉最終下令打開城門,放棄抵擋,向淮東軍投降。
長崎秀鄉給帶到林縛麵前,雖是降臣,給按跪在地上,仍拿他蹩腳的漢語,含恨的質問道:“上使渡海而來,欲修兩邦之好,昨日還言開商路之利,卻不知我邦在何事上有所怠慢,竟使上使今日就雷霆大怒、動此幹戈,在扶桑造此殺戮?”
林縛讓人將昨夜闖上津海號行刺的死士屍體都抬上來,一共十二具冰冷的屍體,擺在長崎秀鄉的麵前,林縛冷冷的說道:“這左近,除了佐賀氏,哪家有這麽大的手筆,一次派十二名‘斥候武士’來刺殺我?”
長崎秀鄉駭然失色,他確實不知道刺客的事情,一時間給林縛問住,無法回答,但他跪在地上,仍觀察這十二具死士屍體。
這十二具屍體個個身材短小,雖都死透,但從他們的臉麵以及露出來的肢幹,能夠看出他們長期受到堅忍殘酷的斥候訓練。麵貌、體形上都有九州島人的特征。深茶色的緊窄裝束還未幹透,以及皮質水靠,又都是佐賀家“斥候武士”才會穿的特殊服飾。
當世日本還沒有專門的“忍者”出現,諸藩國學習中原,從武士家族裏挑選優秀的子弟從小進行專門的訓練,來承擔情報偵察與暗殺任務,世稱“斥候武士”。
由於日本諸藩國所能控製的人口相對較少,“斥候武士”則有著更高的軍事價值,而受到重視。
“斥候武士”選拔、訓練有著極為苛刻的標準,經過長期間的洗腦,對家主近乎於絕對忠誠,即使落入敵手,也絕少會泄露秘密。比起要相對鬆散的武士群體,所能控製的“斥候武士”數量,更能直接的體現出藩國的軍事實力。
築紫國相對較鬆散的武士群體約有兩千人,但執政佐賀氏所控製的斥候武士不過五六十人。一次就派出十二名斥候武士刺殺淮東製置使,執行這種必死任務,即使不是佐賀賴源幕後指使,也隻能是九州或本州島的大藩國所為。
林縛率軍攻打福江島,到今日才是第三天,昨夜才能算第二天,就有斥候武士過去刺殺,佐賀氏怎麽都不擺不脫嫌疑的!
即使不能從活著的斥候武士嘴裏掏出有用的信息來,林縛派兵攻打鬆浦,即使佐賀氏想喊冤,都無法理直氣壯。
“上使渡海而來,欲開商路,以利兩國,我邦夾道歡迎還來不及,怎麽會派人刺殺上使?”長崎秀鄉自個心裏不都踏實,懷疑是家主幕後指使,但嘴裏仍強辭爭辯,斷不能將刺殺的罪名認下來。
“哼,是或不是,你們自己心裏清楚!”林縛心裏也不能肯定昨夜的刺殺就是佐賀賴源所為,但佐賀賴源洗不脫嫌疑,他不背這個黑鍋,誰來背?又說道,“我讓你帶六具屍體去平戶島,讓佐賀賴源三天時間給我一個信服的解釋!否則不要怪我心狠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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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崎秀鄉乘著一艘帆船,攜帶六具屍體登上平戶島,跪倒佐賀賴源麵前,說道:“秀鄉無能,無顏見大人,當剖腹謝罪,但不敢誤大事,特來傳信,再請大人誅秀鄉!”
看到長崎秀鄉不抵抗,讓淮東軍輕易奪走鬆浦城,斷了這邊的後路,佐賀賴源鼻子都氣歪了,心裏自然有殺長崎秀鄉的心思。這時候也隻是強忍住肚裏的怒火,聽長崎秀鄉說下去。
聽長崎秀鄉說還有六具斥候武士的屍體留在鬆浦城裏,山下敬吾倒吸一口涼氣,說道:“哪家會用如此狠毒的死間之計來害大人?”
佐賀賴源沉默著不吭聲,臉上陰晴不定。
長崎秀鄉看到佐賀賴源與山下敬吾的神色,確認刺殺非佐賀執政幕後所為,含憤說道:“淮東軍為一個無法證實的罪名,悍然攻打鬆浦,真可謂漢人所說‘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大人殺秀鄉後,請大人向太宰大人求援,與諸藩國聯兵逐殺淮東軍!”
佐賀賴源也懶得再追究長崎秀鄉棄守鬆浦的罪責,‘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這句話的背後,是絕對實力。
若是淮東軍沒有攻陷鬆浦城、沒有斷平戶島的後路,直接將十二具斥候武士的屍體送過來質問,他完全可以派個能說會道的說客去抗辯一番。
按照道理來說,淮東軍也不能拿出十二具斥候武士的屍體,就認定刺殺是佐賀家所為。
扶桑諸藩邦間,雖說慣用刺殺手段,但潛入軍營刺殺主將的成功率很低,佐賀賴源還不會為了福江蕞爾小島,就貿然派斥候武士去刺殺林縛。事敗的可能性太大,而且事敗帶來的風險也不是佐賀氏能承擔的。
此時淮東軍悍然攻陷鬆浦城,斷了平戶島的後路,才將十二具斥候武士的屍體丟出來,質問刺殺之罪責,佐賀家想要辯解,又拿什麽去辯解?
一切不過都是拿實力說話罷了!
“準備船,送我與秀鄉去鬆浦!”佐賀賴源說道。
長崎秀鄉與左右武士都愣在哪裏,沒想到執政會自投敵營去。山下敬吾也駭然失色,勸道:“大人萬萬不可,敬吾渡海去鬆浦抗辯即可!”
“我不去,如何能證佐賀氏的清白?”佐賀賴源說道。
“淮東軍拿未經證實的刺殺事,來借題發揮,又怎知他們不是包藏禍心?”山下敬吾勸道,“大人過去,實在太凶險,一旦大人給淮東軍扣下,佐賀家就分崩離析了啊!”
“我若不去,佐賀才真正陷入亡族的險境,”佐賀賴源歎道,“這十二具斥候武士的屍體假造不了,我一時也看不透是平氏還是近鄉氏所為。但是,你們要明白,我此去鬆浦,不是要向淮東軍自證清白,而是要向扶桑諸藩國證明佐賀氏的清白!”
山下敬吾愣怔在哪裏,明白執政大人的心思。
即使淮東軍無法明確指證刺殺就是佐賀家所為,佐賀家卻也有洗不脫的最大嫌疑。
其他藩國也許會有人認為,這次刺殺就是佐賀家所為;即使最終都願意為佐賀家的這次“刺殺失敗”承擔出兵責任,也會借機向佐賀家提出苛刻的條件來。
即使佐賀氏統製下的築紫國民,也很可能會給蒙蔽,對佐賀氏貿然行險、興起這樣慘烈的戰事而心懷怨恨,將動搖佐賀氏對築紫國的統治基礎。
淮東軍與高麗人大戰在際,沒有可能偽造出“十二具斥候武士屍體”,作為對佐賀氏開戰的借口;那一定是佐賀氏的敵人,平氏與近鄉氏兩家裏的一家,在幕後策劃了這次蹩腳又高明的刺殺事件。
有平氏、近鄉氏在幕後搗鬼,即使最後能將淮東軍打敗、逐走,佐賀氏都不可能維持當前的地位,築紫國最後給各家平分掉也說不定。
淮東軍若不想兩麵開戰,僅僅是因為刺殺事件而對佐賀氏雷霆大怒,沒有佐賀賴源親自到鬆浦辯解更有說服力,更能證明佐賀氏的清白了。
即使淮東軍包藏禍心,借刺殺事件對佐賀氏開戰,將佐賀賴源扣下或殺害。諸藩國也會在太宰府的主持下,迅速聯手對抗淮東軍。平氏與近鄉氏等家在戰後也沒有借口來吞並佐賀氏。
佐賀賴源雖身死,但佐賀家會有其他人來頂替他的位置。佐賀賴源被扣或被害,都能激起國民的義憤,來對抗淮東軍,來維護佐賀家在築紫的統治。
山下敬吾能明白執政大人自我犧牲的苦心,但此去太過凶險,跪下來抱著他的大腿,不肯鬆手。
佐賀賴源讓左右將山下敬吾拖開,神色冷峻的說道:“淮東軍若扣押我,你們斷不能因他們拿我的性命相威脅而投降……”
“大人請放心,我們身與平戶、與佐賀家共存亡,絕不辜負大人托付!”山下敬吾與左右武士首領都跪下來發誓效忠,長崎秀鄉心裏羞愧,恨不得自己不能壯烈戰死在鬆浦城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