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船好快……”趙勤民看著兩岸迅速往後退去,又比照河堤上行進的馬車,也覺得此船在金川河道裏航行甚捷。
“……”林縛笑了起來,這艘千石船三桅高度都在八丈以上,共掛十五麵帆,船體也修長,操作要比普通的中大型帆船複雜得多,但是高桅與複式帆結構,使得此船在航速上要遠遠超過普通帆船。這種快速帆船在海上張帆借風力,甚至曾創造晝夜航行五六百裏的記錄,集雲社花三千餘兩銀子當真不是白費。要不是龍江船場將船砸在手裏求脫手,換作往日漕路興盛起,這艘船五千兩銀子都未必能買到。林縛又一氣將龍江船場另兩艘同型快速帆船預定下來,還象征性的加了五百兩銀的船款,給龍江船場主事官私送了許多好處,林縛自然也不會跟趙勤民吹噓此船在海上航行的優勢將更明顯,隻笑道,“轉輸貨物,唯恐行緩。若一年轉輸貨物一次,得利三成,多轉輸一次,則獲得倍增……我這人一心鑽錢眼裏,當真是有辱讀書人的清譽。”
“林大人真是謙虛。”趙勤民笑著說道,心想林縛來江寧後囂張跋扈,獄官獄吏又曆來是給士子儒生所鄙視的職位,再加上林縛在江寧又極致推崇被主流輕賤的雜學匠術,使他在士子儒生中的名望的確算不上好。
這些卻都不妨礙林縛在江寧混得風聲水起,雖然給清流所不屑,但是江寧城內外的勢家豪族大概已經沒有人再無視林縛吧,顧悟塵對他也是信任有加。
林縛當然也對得起顧悟塵對他的信任,短時間內幫顧悟塵開創新局麵並在江寧站穩腳跟不說,衝擊河口而給拘押的三十多名首罪犯已經陸續給釋放出二十餘人。趙勤民雖然不知道顧悟塵到底從中撈到多少銀子,但曉得絕對不是一個小數字。總之顧悟塵這些天又兩次來河口巡視,都十分的開心、笑逐顏開,都會手攬林縛的肩膀以示親熱與關係非凡。
遠處的鑼鼓敲響,迎接千石船入港,顧悟塵雖說沒有親自過來,數十名東陽鄉黨都趕來河口祝賀,都在江岸上遙觀等候。
河口這邊將攔水的堤壩扒開,動用數萬工時的深水航道已然掘成,可使千石大船能夠直接靠泊江岸,不用擔心給擱淺在江灘上。雖說江岸碼頭的石階平台開鑿還要費些時日,但是利用索道以及修築在江崖石壁上的臨時棧道,已經可以往停泊靠岸的船隻上裝卸貨了。
再說這艘千石船還要在朝天蕩裏操訓一段時日才會正式啟用。
趙勤民眯眼看著林縛,林縛答應將邀東陽鄉黨共建河口之事讓他負責,也當真說話算數,不另派人牽製他。顧悟塵將顧嗣明送來河口,林縛雖與顧嗣明有舊隙,卻不阻撓他參與河口事務。
共建河口除了將來可期的大利之外,也有助於凝聚鄉黨勢力,顧悟塵在江寧立足,的確最需要這些。有林夢得牽頭,葉楷、肖密等在江寧經商的東陽鄉黨響應也積極,除了車馬便道的五百銀捐銀,從江岸碼頭堆棧出來與河堤碼頭相接的店鋪街要用麻石鋪砌以及店鋪頭跟車馬便道相接的草市也用麻石鋪地、搭青瓦簷遮棚,為此東陽鄉黨共認捐了近四千兩銀子。當然,長街兩邊可建店鋪的用地也都按捐銀分給各家,草市建成之後由各家共管,折算三十六股銀股,集雲社占四股、顧家占四股、陳/元亮、張玉伯各占兩股,其他二十四股由各家分占。
此間除了江岸碼頭泊位建成可停泊大型船隻外,也利用河口開闊的水域及灘地建了河堤碼頭可停泊較多的中小型客貨船,又有車馬便道與東華門官道相接。要是不考慮草天蕩的匪情,確實是一處極佳的水陸碼頭,從朝天驛到江寧城的渡船就不需要在六十餘裏外的棲霞渡口或者饒到城南的龍藏浦三汊河口停靠,畢竟最近的九甕橋渡口太小,隻能容留官船停泊,曲陽鎮的碼頭又太局限於內陸,受河道與橫跨河道諸橋梁的限製,千石載量以上的中大型帆船都不進去。
趙勤民在河口的這段時間真真切切的領略到林縛身上所體現出來的經世致用之才,當真是顧悟塵到江寧後的強助,林縛表現也很知分寸、很知進退,除諸多事外,沒有奢望盡占河口之利便是明例,但是趙勤民也有異常疑惑之處:集雲社到底暗藏了多少財力?
河口這邊的前期奠基包括江岸、河堤碼頭的修築、圍攏屋及竹堂的建造以及招攬安置流民等等幾乎都是由集雲社供給,直到四月上旬之後,河口營造資金才轉變成主要從東陽鄉黨中籌集,趙勤民估算集雲社前期投入不下六七千兩銀。
雖說在清獄之後,獄島武卒與差役大量空缺,林縛治獄島可以吃空額,趙勤民也看不到獄島的細賬,但是顧悟塵兩次過來檢視,他都有機會陪同上獄島實地看一看,實地看過就知道那點缺額空餉遠遠彌補不了林縛前期對獄島的投入。
逃監求刑事件也由按察使司具文上呈刑部請功,林縛也因此在吏司春季政績考核中評得優等,論功績散階授正九品儒林郎。
本朝授受官職,除之前所當任的職事官職之外,散階也是重要依據,除非有特詣拔擢,不然就要走論階定品的規矩。跟後世股級、科級、處級的規矩大體類似,要想委托一個縣長,最大限度也要挑選一個副處級的幹部來提拔,要是科級幹部一下子當上縣長,要說背後沒有超級大佬級的人物撐腰當真是鬼都不信。
雖說職事不變,但對於舉子出身的林縛,入仕半載就獲授正九品散階,已經是極難得的殊榮。
林縛對這些倒不在意,趙勤民也能從逃監求刑事件大略判斷出林縛非但不從囚糧裏克扣銀錢,還額外有所加給。此外島上吏卒夥食、待遇皆佳,亦非宣撫使司所撥工食錢足以支度,額外所缺,都要林縛私囊撥付。
三數月來,獄島上開墾荒地四五百畝、建圈棚百十間、添置漁具若幹、織具紡車若幹、冶爐數座、舟船若幹、高牆外新建庫房兩座、添置仔豬羊牛兩百餘頭、灘養禽數萬羽。這些都要有大量的銀子撒出去,僅四艘飛車戰船添置銀就高達一千六百兩,除武卒外,還要額外配四十四名槳手。
江寧城中,除勳貴與官戶以及官定賤籍之外,普通城郭戶共分十等,這裏分等的主要依據是家產,也是大越朝商賈高於前朝的一個具體表現。家產在三十萬錢就可以列入上等戶,就算在繁榮如錦的江寧城裏,家財千萬就可算是豪富。
趙勤民敢肯定林縛這數月往河口、獄島所投淨錢絕對在千萬錢之上,此時又添置三千兩銀一艘的大型帆船,而且一次添置三艘。除了腳下這艘之外,還有兩艘同樣規格的大帆船正在龍江船場的塢港裏建造,趙勤民當真無法猜到集雲社究竟隱藏了多少財力。
都說林縛是林族的棄子,得罪了本家才給逐到江寧,趙勤民卻實難想象實情如此。但是不管怎麽說,林縛的地位與陳/元亮、張玉伯等人相當,雖說給看成顧悟塵一係,是顧悟塵依仗的親信,但跟楊樸、楊釋這些扈從、家仆不同,林縛在依附顧悟塵的同時,並不妨礙他擴充自己的勢力。
林縛不知道趙勤民在想什麽,他考慮過在河口如此大規模的撒銀子會引起別人的懷疑。加上購船款,數月來所得的三萬兩千餘兩銀子已經撒出大半,賬上還剩下不到一萬兩銀子。懷疑倒不怕,引起別人的覬覦才比較麻煩,匪寇上門還是小事情,要沒有勢力,給官府構陷下獄也是常有的事。但是隻要顧悟塵還坐在江東按察副使的位子,林縛就不用擔心有人會明裏對集雲社下手。至於顧家,且不說顧悟塵還是念情誼之人,除了集雲社許給顧家每年一千兩銀的銀股錢外,此次東城尉與市井兒衝擊河口事件中,顧家所得就不止三萬兩銀,再說河口的地利,林縛也讓給顧家掌握。至於顧家能不能控製好趙勤民、顧嗣明,就不是林縛所能考慮的事情了。
在將河口建設重任轉移給東陽鄉黨共建之後,集雲社花在基建上的銀子就明顯減少,但是在新編武卒與武衛訓練上的開銷以及募工及軍戶流民的安置費用大幅提高。
雖說集雲社還沒有開始大規模的行商,進入四月之後,顧家今年所產的新茶也才小批量運抵江寧行銷,但是獄島上十張大紡車晝夜可出紗三百餘斤,足抵江寧城中一百四五十家紡紗戶所出,月積盈餘可達二十萬錢,已經超過前任司獄強迫女囚到曲陽鎮妓館賣身獲利。獄島囚使下水漁船增至六艘,加上江灘淺水捕獲,除供應獄島與河口所需外,每日還能有近三百斤醃鮮魚剩餘出售給魚販子;隻是此時醃魚所需鹹鹽都是從官定鹽商那邊購買,醃魚得利甚至不及鮮魚,但是此時要為日後在醃魚中大量使用私鹽鋪底。獄中鐵作坊基本上已經能滿足獄島上的鐵器工具消耗,還能供應河口。最早種下的蔬菜也開始出產,能供應獄島跟河口。
最初招攬的募工流民青壯都分拆各處,河口用工也逐漸以東陽本鄉子弟為主,但是尚餘百餘青壯年婦女以及後來新編軍戶又有近兩百家屬要安置。這邊自然提供不了足夠的土地給他們耕種,但是也不能白白供養他們,林縛使集雲社在河口籌建織紡工場,在工場建成之前,先購置大量的普通紡車發到各家,由集雲社統一供棉到各家紡紗再由集雲社集中出售給江寧城各織紡作坊。
集雲社此時雖說還入不敷出,但是渡過耗銀最巨的鋪底期,而且支度缺口也每日以可見的速度在縮小。要是趙勤民真能看到獄島的細賬,他此時的驚訝還要再增加幾成。
都說“以權謀財、以財謀勢”,在林縛看來,花出的銀子才是銀子,保證集雲社的收支平衡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林縛想起上次回城裏聽顧悟塵說秦城伯私下將這三年在江寧收刮的銀錠子都熔籌成千兩重一隻的大銀球以防盜竊,林縛也隻能深深的歎一口氣,心裏猜測:秦城伯離開江寧北上會帶走幾百隻大銀球?
大帆船抵達河口,河堤碼頭上鑼鼓手越發的出力,將鑼鼓敲得震天響,大小鰍爺指揮著手下操縱帆船出河口往西逆流折向駛入江岸碼頭的深水航道進入泊位。
林縛站在船頭甲板上,遠遠看著東邊有一艘輕舟順水而下,輕舟上站著幾人正對獄島指指點點,帆船駛出河口來,也吸引了他們的目光回頭看過來。
這幾人都是長衫冠巾打扮,沒有什麽出奇的,但是這艘輕舟兩側還有兩艘快槳船,船上各井然有序的坐著十數名漢子,觀其坐姿都是百裏挑一的健銳。
林縛心裏好奇:這幾個文士是誰,秦城伯貼身的那幾十個隨扈精騎都沒有數十護衛健銳精氣神足啊?隻是隔得遠,也看不清他們的細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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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但從囚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