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林裏的清晨天氣薄陰,一柱柱黑煙在上林渡左近騰空而起,馬蹄聲踩踏石板街就像緊急的戰鼓擂響,滿村都是燒殺搶掠以及哀嚎求饒聲,街道裏也七零八落的躺著給砍殺的村民屍首。
趙能身穿綴滿銅鐵釘、嵌鐵片的綿甲,一雙銳利的眼睛仿佛釘子裏的惡狠狠的盯著林家大宅朱紅色的大宅門。上林渡北岸的大宅莊園不少,但是唯林家大宅能將宅門漆成朱紅色以顯富貴。
雖說偷襲鄉營得手,一把火將二公子林續宗攜妻妾所居的望鄉樓燒成灰燼,將上林渡北岸的石梁縣刀弓手擊潰,但是實際的收獲並不多,此時還沒有能將林家大宅攻下來。
由於首先要解決南岸鄉勇的威肋,趙能率眾隻能先偷襲鄉勇駐營。鄉營也未防他,看著他帶人馬歸回,還讓人立即去通知二公子林續宗前來;在駱陽湖方向突然燒起大火時,林續宗與留守上林裏的鄉勇都毫無防備的著了他的道。那些曾是二公子林續宗重金私養的馬賊在半年時間裏都給趙能買通控製,對鄉勇下手毫不留情,還以最快的速度襲擊了鄉營南麵的望鄉樓,殺掠過又一把火將望鄉樓點燃。林縛他們最先看到的上林裏方向的大火就是鄉營與望鄉樓給點燃。拂曉時分、天色漆黑如墨,也不知道有多少鄉勇被猝然偷襲致死,又有多少鄉勇趁亂逃出。不過趙能不敢分兵使一路人馬偷襲林家大宅,拂曉時分,他所攜帶的人馬都集中在南岸偷襲鄉營,鄉營與望鄉樓給點燃,北岸就全都有了警覺。
雖說石梁縣刀弓手隨即也給擊潰,北岸就沒有像樣的武力來抵抗,但是北岸富戶人家多為牆厚且高的深宅大院;這些人家都將門戶關緊,又組織護院與仆役、隨扈抵抗,要死守堅持到援軍到來。這些宅院裏雖然人手不多,但是趙能沒有時間與足夠的人手將這些宅院一座座強攻下來。他想集中兵力攻打林家大宅,攻下林家大宅,金銀珠寶任搶,六夫人、七夫人無一不是人間絕色,丫鬟婢女中美貌者也人數不少,再將那個老不死一刀割下腦袋,這些年來滋生出來的怨恨才能一泄而空。
殊不知趙虎、孫敬堂等人在南岸被襲之後,偵察得渡口也有幾艘敵船封鎖,就當機立斷帶人撤入林家大宅,與七夫人顧盈袖匯合在一處。林家大宅裏其他人亂成一團,幾個夫人都六神無主,六夫人還想抱著小公子去追林宗海求庇護,但是顧盈袖在林家大宅裏一向主事慣了,仆役下人也都聽她的命令。得知是趙能率領幾百名馬賊在南岸偷襲鄉營,顧盈袖當機立斷將趙能之父趙長山綁起來審訊,才知道在趙虎成親那一日,趙能已經秘密潛回到上林裏,趙長山這段時間一直貼身照顧臥床不能言不能動的林庭訓,無法提前脫身,就約定等趙能率人來攻打林家大宅時,他就裏應外合趁亂打開林宅大門。顧盈袖當下就肅清了幾名給趙長山拉攏過去的內鬼,趙能率人來圍攻林家大宅時,林家大宅除了一扇小門外,其他門背後都給拿實沉沉的米袋子堆滿,做好了防禦準備。
西河會雖然已經將一批新茶運去江寧,但是隨孫敬堂留在上林裏的西河會眾還有五十多人。那時駱陽湖也起了大火,不知道石梁縣到底湧入多少流寇,孫敬堂在夜裏也不敢胡亂逃跑,趙虎派人來找他,他就帶著人棄船上岸躲入林家大宅。林縛留給趙虎的十名武衛與孫敬堂所率領的五十多名西河會眾則成為防守林家大宅的主力,除此之外,顧盈袖還組織使仆役、隨扈五六十人一起參與防禦。林縛留給趙虎的十名武衛都攜有長弓,趙虎帶他們爬梯上了正屋的高脊防衛,趙能天蒙蒙亮時率人驟然趕來,當下就給他們射殺了好幾人。趙能使人尋來梯子要爬牆強攻,趙虎他們居高臨下,一邊射箭,又能指揮西河會眾與林宅仆役拿削尖頭的毛竹杆子在牆下捅刺,馬賊損兵折將,偶爾一兩名馬賊跳進院來,也有孫敬堂率人圍殺。
七夫人顧盈袖就親自守在大宅門後,讓人將趙能的父親趙長山綁來跪在大門後拿刀架在他要他在那裏痛罵趙能無德叛主。見趙能無動於衷,還使人拆房子抬房梁柱子來撞大門,她便讓人將趙長山絞死將屍體丟出牆外,讓人在門內大喊趙能叛主害得老父自盡謝罪。又將其他給趙長山、趙能父子拉攏過去的內鬼一並處死將屍體丟出牆外。
趙能也沒有想到林家大宅這麽難啃,關鍵是趙虎率領十名武衛與孫敬堂率領五十多名西河會眾及時躲進林宅是他所料想不到的。他手下馬賊見林宅難啃,裏麵人戰鬥意誌不弱,而且防禦素質甚強,都無心強攻。雖說趙能許諾攻下林宅金銀財寶任搶、娘們任奸,但是也要有命享用才行,這時候有人騎馬過來說東麵有一大戶的正門已給撞開,當下就有數十人騎馬往那裏“助陣”去了,趙能也無法約束。
去年冬給逐出東陽之時,趙能也沒有離東陽太遠,就在洪澤浦西岸、淮河以南的濠州府東北地域當流寇馬賊,身邊雖然隻有林續宗給他的七八十名私兵,但都有馬、有甲、有兵械,算是洪澤浦西岸戰鬥力較強的一支馬賊。趙能一心想擺脫林家的控製,在濠州流寇地方用了化名,也絕不與林續宗聯係,他一邊率領這些人流寇地方,用心收買,又一邊招兵買馬培植親信,硬是給他在半年時間擴張到兩百多人、騾馬也有兩百多匹,已經是濠州府一支赫赫有名的流馬寇了。但是這支流馬寇裏最有戰鬥力的還是最初林續宗給他帶出來的那批人,這些人本就是有奶便是娘的主,也讓林續宗最難掌握,這會兒見林家大宅難啃,腳底抹油轉去打劫上林裏其他家富戶的也是這些人。
趙能身邊留下的近百人都是他新近招攬的人馬,他的其他部下都散到各處去打家劫舍去了,除此之外,還有一隊陣容嚴整的騎兵約五十人安安靜靜的守在巷道裏,首領是個黑臉女青年,約二十四五歲,身材高大,也顯得很健壯,穿著鮮紅衣甲,身後背著一把斬馬刀。
這青年女子是洪澤浦二十一水寨總頭領劉安兒之妹劉妙貞。林家養私兵,喜歡招攬武藝高強的豪客,趙能也算是見多識廣,但是臂力之強能同時開三張強弓射箭的彪悍女人還沒有見過,劉妙貞自小就力大過人,跟兄長劉安兒學習刀術、兵法,劉安兒從薊北充軍率眾逃回來時,劉妙貞已經是洪澤浦上有名的水寨女頭領了,人稱泗州紅襖女。洪澤浦諸家水寨聯合,劉妙貞名列十七。
劉安兒有心舉事,除了聯合洪澤浦水寨勢力外,還聯合洪澤浦西岸的流馬寇與山寨勢力,趙能也是其他一路。
劉安兒最初的計劃是待秦家船隊離開東陽府境、進入洪澤浦深處之後再襲擊之。在洪澤浦深處,水域廣袤而湖水又淺,樓船這樣的大船在這樣的水域受限極大,水寨小型船隻反而能發揮更大的優勢,不用填人命去強攻秦城伯的座船。由於劉安兒派出大量船隻潛入石梁河封堵秦家船隊的後路,他對石梁縣的兵馬不大重視,但必須要考慮到擁有戰船的上林裏鄉營對水寨這一路人馬的威脅,所以他讓其妹與趙能各率一隊騎兵到上林裏來牽製上林裏鄉營。
劉妙貞與趙能最初並沒有想到直接攻擊鄉營,他們兩路騎兵合成一起才兩百多人,而上林裏鄉營有鄉勇七百餘人,裝備也好,訓練也勤,戰鬥力較強。他們想偷襲北岸的林家大宅,擾襲上林裏,將上林裏鄉勇牽製在這裏就行。
昨夜黃昏後秦家船隊在上林裏稍加停頓就開拔北上,林縛與東陽官紳堅持護送出境,大大出乎劉妙貞、趙能的預料。同時林宗海將上林裏鄉勇帶走近半,劉妙貞當下就決定改變計劃,決定奇襲上林裏,徹底解除這邊的威脅。
更令劉妙貞與趙能出乎預料的就是在秦家船隊還沒有離開東陽府境、水戰就提前在駱陽湖裏爆發;天色正黑,也更方便他們隱蔽偷襲鄉營,但是他們這邊要掩護石梁河裏的人馬,不能提前動手,直到駱陽湖方向的火船大燒起來,他們才偷襲鄉營、望鄉樓,沒想到給擋在林家大宅之外。
這時候一匹快馬急馳而來,一名漁夫模樣的漢子騎馬到近前報了口令與自己姓名就滾也似的下了來,走到劉妙貞跟前稟報:“稟告十七當家,駱陽湖旗開得勝,秦城伯給大當家、三當家、九當家聯手殺死,但是東陽知府沈戎、通判林庭立、林縛等人都乘東陽號與上林裏四艘快槳船衝出重圍,計有兵卒四百人突圍,東陽號揚帆甚速,諸家兄弟廝殺了一夜,不及追擊,要十七當家小心行事!大當家還吩咐一些,要十七當家尤其要當心林縛此人。”
“賊他娘!”趙能惡狠狠的啐了一口,他萬萬沒有想到諸家水寨聯合起來有三千多兵力,還臨時邀集漁戶千餘人參戰,蒙衝戰船、大烏蓬以及扒河船、鰍子船等大小船隻共有兩百多艘,又是在諸家水寨勢力占盡地利優勢的洪澤浦內,竟然沒能將林縛此子留下來,甚至還給他們帶出四百多的生力軍逃出來,叫他如何不恨?他這次甚至將老爹都折了進去!
劉妙貞皺著眉頭,她知道她哥哥手下不是沒有能死戰的勇士,最後殺死秦城伯竟然要她哥跟吳世遺以及孫杆子三人一起帶人上陣,可見駱陽湖水戰的慘烈,最根本的就是沒有按照既定計劃、水戰提前在駱陽湖就突然爆發了。
過了片刻,劉妙貞放出去的哨騎也回來稟報,說大船從石梁河北駛來,距這邊不足三裏。兵荒馬亂,也不知道昨夜有多少鄉勇逃散,劉妙貞手頭人手有限,也不敢將哨騎放得太遠。
“趙當家,你認為我們要怎麽做?”劉妙貞問趙能,雖然此行以她為主,但是趙能人馬三倍於她,拿主意的事情,她自然要問趙能的意見。
林家大宅攻不下來,老爹又給七夫人絞死給汙蔑成自盡謝罪,要趙能如何甘心退走。此時強敵將臨,這時候還強攻林家大宅太不明智,趙能捏緊拳頭,幾乎要將指甲掐進肉裏,他問道:“大當家與其他當家何時能休整完畢往上林裏派兵?”
“這個我也不清楚,要再派人與駱陽湖聯係……”劉妙貞知道夜裏苦戰,諸家水寨勢力傷亡必重,上林裏強攻下來,也沒有堅固的堡壘可守,在這裏投入兵力大戰,意義不大。
“林縛乘船歸來,待其下船時,我們可趁勢掩殺,不然上林裏始終是南麵威脅,”趙能說道,“總不至於我們兩百五十餘精銳騎卒,還怕他四百疲弱兵卒……”
劉妙貞點點頭,她不是稍遇強勢就退走的,讓趙能立即去收攏散在上林裏各處打家劫舍的那些馬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