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數月送來的囚犯以鋌而走險、偷盜流掠的流民居多,占到九成以上,受刑也最重,地方衙門都恨不得將這些作賊為患地方的流民當場杖斃。長孫庚與獄島吏卒都是以當地人居多,對送上島來的流民囚犯也是抱以排斥的態度,隻是限於林縛的嚴令,勉強一視同仁罷了。
林縛即使不是同情心隨意泛濫的人,也知道亂世良民易為賊、揭竿而起也多是迫於生計的殘酷事實,所以對這些囚犯並沒有什麽偏見。
林縛看過可關押三四百人的甲字號監房裏給躺傷病的小床擠得滿滿當當,臉色陰沉的看武延清所帶的一名少年醫徒給傷囚用藥。
少年手法已經很熟悉了,也是接觸傷患格外多的緣故,放傷藥的紙包就放在手邊,大概林縛在旁邊看著太緊張的緣故,少年不小心就將藥包碰翻在地。
渣沫子似的傷藥灑了一地,長孫庚看得心痛。
武延清教徒也嚴厲,在旁邊看到就厲聲訓斥少年。
林縛走過去蹲下來,小心翼翼的將上層沒有給弄髒的藥撮到紙包裏,安慰少年道:“上手已經相當熟練了,看你似乎是休息不夠?”將隻剩下小一半的紙藥包送給少年。
“傷患太多,我們這些人手也不足用,除了這邊傷患要照應外,煎藥、敷藥也都要準備,你看這些外敷藥也都研磨得很馬虎,”武延清說道,“實在是人手不夠用。”
“上林裏逃難來的有兩個郎中,我想過了,我在河口要開設一間醫館,用一個人就夠了,還有一人先送到這邊暫時幫你,再麻煩武先生辛苦一些,再帶幾個小徒弟。”林縛說道。
“行,行,你最好把人現在就給我送來。”武延清說道。
長孫庚心裏肉疼,多用人就要多花銀子,小聲說道:“再多添加人手,島上又要入不敷出了。”
“這個也是麻煩,”林縛蹙眉跟長孫庚說道:“長孫書辦,你以獄島名義寫一篇給按察使司的呈文,直言各府縣衙門肉刑過重,尤其是古棠縣所遣囚犯,十囚九重傷,試問古棠縣是在施肉刑,還是施斬刑?古棠縣送來重傷不治的十七名囚犯,受何等肉刑、傷何處、何時不治身亡,在文中都列寫清楚,語氣不用委婉。以後古棠縣送來的囚犯,骨折傷以上者一律拒收,再有古棠縣送來的傷囚不治而亡,將屍首直接送到古棠縣衙去。古棠縣不怕捅簍子,就由著他們繼續捅好了……”
“這……”長孫庚遲疑的看著林縛,“這呈文遞上去,跟古棠縣要結怨的。”
“我在江寧惹得的對頭還少嗎?”林縛看著滿監房的傷囚,蹙眉問道,“我們這邊也是公事公辦,沒有什麽好擔心的;古棠縣姓梁的也隻敢捏軟的柿子捏。”
林縛還是擔心朝天蕩北岸河灘地滯留的大量流民,寧可此時出些小亂子,迫使江寧府與古棠縣將問題解決掉,也勝過將來洪水襲來、屍骸遍野。自己一片苦心,也不知道有無人知道。
武延清這邊急缺人手,林縛也不耽擱,立即讓人去河口找林夢得,讓他將上林裏逃難過來的兩個郎中、幾個學徒派船送過來應急。
林縛有個想法,就是盡可能的多培養合格的醫生。
當世軍營也用醫官,但是數量極少,差不多每鎮萬餘人才配一名軍醫官,重視軍營醫治問題的將領,也許會給軍醫官也添兩名助力。平時治個頭疼腳痛訓練傷,勉強夠用,到戰時出現大量傷亡時,這點人手就根本不就抵事。
激戰時,當場死亡者總是少數,大多數是失血或傷後感染而死,造成大量減員。影響卒伍士氣有很多因素,傷者得不到及時、有效的醫治,即時不是最重要的,也是不容忽視。
當然了,醫生這個職業,對從業者的要求很高,培養時間又長,有能力長時間培養子弟斷文識字的都熱衷功名,醫生這個職業雖然也受尊敬,但畢竟不歸入士紳範疇,這也造成當世醫生的稀少。
林縛即使無法徹底解決這些問題,也要盡可能的改善這個問題。
這次從上林裏逃出來,其他人林縛都沒有管,也無法去管,上林裏醫館裏的兩個郎中跟幾名學徒都一起接了出來。
林庭訓也算有眼光的人,林家在上林裏立族,林庭訓做了許多惠及地方的事情,其中一項就是在上林裏建學堂。
不同普通的私塾,林族學堂的規模要大許多,請來的教書先生就有四人,不管本家、旁支子弟,都可免費就讀,鄉裏非林族子弟托關係進學堂也隻收取少量的米錢。
林縛、林景中滿腹學識、趙虎三兄弟能識書也得惠於此,這也使得上林裏鄉民的識字率要遠遠高過當世的平均水平,這也使得林家各處產業多用本鄉子弟當掌櫃成為可能。
除了林縛從上林裏直接接出來的逃難鄉民有一千多人;林縛要趙夢得與北岸的哨卡去通融,用西河度的渡船將逃難到北岸的上林裏鄉民都接到河口來安置。除了可以投親靠友的,此時在河口滯留的鄉民差不多有三千人。林縛在河口設了兩個粥場賑濟,每日煮菜粥就要兩千斤米,也讓林夢得、林景中等人忙得焦頭爛額。
鄉民裏少年子就有四五百之多,識字的就有一百四五十人。
林縛看著監房裏躺著三百多骨折肉綻的傷囚,心想著再給武延清塞二三十個學徒過來不應該算過分。
有這麽多傷囚可以練手,學徒醫治外傷也應該會學得較快。
監房裏的傷囚受了肉刑給送過來時,以為小命不保,哪裏奢望過能得到悉心的救治?再說此間的夥食比起當流民時樹皮草莖稻糠不知道要美味多少,還以為到人間天堂。到島上來,聽到關於林縛的傳聞也多,這時看到真人,好些人要不是顧忌身上的傷熱,都會爬起來叩頭謝恩,卻不知道林縛心裏正想將他們給學徒練手。
“武先生,我有件事跟你商量……”林縛跟武延清說道。
“什麽事情?”武延清將手頭的事件丟下,跟林縛走到外麵的過道裏。
“此間所用的外敷藥劑甚大,僅用學徒來研磨藥粉,人手也遠遠不及,我看武先生跟幾個小兄弟都很疲憊,”林縛說道,“我剛開始還想過要從囚犯中挑選幾個老實本分、靈巧能幹的人給你用,後來細想,還有更好的辦法,所以找武先生商量。”
“什麽法子?”武延清問道。
“我知道城中經營藥材鋪子的,多為病患上門看診過,現時抓藥或研磨成散劑,或使病患家屬直接帶回過去煎服。有一些常規病症,特別要用到散劑的,藥材鋪子會事前研磨匹配好的散劑拿紙包好,有人來看病,拿了藥包就走——懸濟堂的虎骨散在江寧就很出名,想來是武先生研究出來的法子,”林縛說道,“武先生的藥方子止血療傷的效果要好過其他人,傷藥研磨成散劑保存時間也長,我想在河口設家藥鋪子,雇些人手,專門製這個散劑,一是用來治傷囚,不用這邊再費人手,二是可當成外傷藥對外人出售。若有盈餘,武先生占兩成利,武先生你看如何……”
“如此也好,”武延清說道,“分利之事就不要再提,一張方法能值幾個錢?在獄島之外,旁人嘴裏相傳對你頗為不利,老夫偶爾回城一趟,總有許多人來勸老夫離開這是非之地,還說若是受到你的脅迫,他們也會用心替我想法子。我卻是在想,換作那些滿口仁心道德的人來治獄島,誰會如你這般用心用醫藥來治傷囚?”
“武老先生過譽了,”林縛說道,“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愛財亦非不君子也。武先生在竹舍辟了一處園圃,種植了些藥草,聽人說武先生有建一座藥園子收集天下草藥的宏願,此宏願利國利民,但也要有財力才能促成……”
“嗯,”武延清思慮片刻,說道,“研磨藥劑,所利甚微,用人力甚多,若有盈利我占一成利即可。隻是武某名微能力差,就怕害你舍本。”
“我可是愛財之人……”林縛笑道,便不再打擾武延清在此救死扶傷,又到獄中別處走了一圈,趕著林夢得親自送兩名郎中跟幾個學徒上島來。
林夢得知道林縛這時候要躲起來不參與林家裁減鄉勇的事情,白天有事要到島上來找林縛,找林縛他人,跟他說道:“今天真是巧了,西河會的船剛將柳姑娘她父親兄嫂送過來,劉安兒占城之後,倒沒有限製平民離開,他們在路上走了五天,昨天上午才到古棠縣大營的哨卡,報了你的名字,柳西林派人送到渡口,趕著孫敬堂在北,親自送過河來。這下子倒是好了。”
許多事,柳月兒不說,林縛也能從其他人嘴裏聽到,柳月兒父母兄嫂性子頗為刻薄勢利,梁左任將柳月兒送給顧家當廚娘,是其父母兄嫂貪其財。林夢得說好是柳月兒父母兄嫂安然無事過來,他就可以正式將柳月兒納為妾室,不用擔心別人拿“孝道”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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