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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縛湊著油燈閱讀從青州快馬遞來的公函,眉頭微微蹙著,似鎖著深思,看到孫敬堂、孫文炳、孫文婉三人走進來,招呼他們坐下,說道:“都坐下來,這是會審昌邑案諸司議決的摘錄,你們看看……”將手裏的公函遞給孫敬堂。
孫敬堂在案子微側著身子坐下來,猶豫了一下,將公函折冊子接過來翻看;孫文炳與孫文婉站在一側,沒有坐下來。
林縛倒是不講究這些規矩,但是別人要講究長幼尊卑的規矩,他隻能入鄉隨俗。
西河會聘有賬房先生,不過近些年有什麽信函往來以及賬目核算,倒是讓孫文婉負責的多。孫敬堂與其兄孫敬軒識字都不多,好在昌邑案會審摘錄行文簡白得很,基本都是記錄會審者以及被審訊者的原話,他讀起來也不費力,花了不少時間將洋洋灑灑上萬字的摘錄通讀了一遍,又怕什麽地方有遺漏,關鍵處又細讀了一遍,才交給次子文炳看。
孫文婉不能失了規矩,便仗著眼睛好,側著身子看堂兄手裏的摘錄,看下來,背脊寒氣直冒。
即使有湯浩信、林夢得在青州為西河會、為孫家爭取利新生力量,會審結果對西河會、對孫家仍然相當不利,初議懲處也十分的嚴厲。
失察河情、擅殺會眾導致昌邑嘩變之罪責,自然都栽到柳葉飛頭上,以及青州軍嘩變之罪責也要柳葉飛擔下來。由於柳葉飛官位甚高,此案將交由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司會審甚至要殿議後才能定案,不在這次昌邑嘩變案會審範圍之內。
昌邑嘩變最終定性為幫會聚眾滋事,將謀逆等重罪抹掉,但是孫敬軒、孫文耀以及西河會大小頭目一百五十餘人甚至包括孫敬堂在內都需要為禦下不嚴、私藏兵械、聚眾滋事並致十七人死傷擔責,分別處以三年、五年、十年不等流刑,加罰杖三十、五十、八十不等的肉刑;其他會眾頭目一百五十餘人分別處以一到三年監刑,加罰杖十到三十不等的肉刑;本與昌邑嘩變無關的孫文炳也受到牽連,有軍功在身,折功抵罪;孫文婉為女流之輩,不額外加刑,判從父流徙;遣使會同江淮總督府衙門及江東郡按察使司衙門,即時解散西河會,所承擔之漕糧運務,由江寧諸河幫分承之,西河會名下漕船及會產及孫家家產,登籍造冊查抄入官……
要沒有江東左軍可以投靠,在通常意義上,遭受如此嚴厲的處罰,孫家與西河會便算是徹底的毀了,不過至少人都保住了。
可以想象,要沒有林縛以京畿糧荒為要挾,擁兵進迫山東,昌邑嘩變真給定性為謀逆大罪,給當成首案犯押去青州的三百多人自然保不住項上頭顱,孫家怕是連宗族都難以保全……
孫文婉這才猶感到一陣陣的後怕,背脊冷汗直冒。
“昌邑嘩變案不會再深究下去,但是之前孫家給柳葉飛所網羅的一些不利罪證也很難徹底的抹幹淨,會審也隻能將一些生捏硬造按到孫家頭上莫須有的罪名洗掉——這些所謂的罪證且不去管,關鍵是會審之後的處置決議,對孫家有些過了,”林縛跟孫敬堂說道,“我明天去一趟青州,帶騎營走,你隨我去青州,我倒要跟徐見深進一麵,怎麽也要替孫家再爭一爭!”
“……”孫敬堂沉吟片刻,說道,“謝大人替孫家著想,如此懲罰,孫家也非不能接受,關鍵能保住人就行。隻是除了幾千張嘴徒給大人添麻煩外,西河會沒有其他能夠報效大人的,孫家實在慚愧啊……”
“說這些話做什麽,我到江寧時,也身無分文,”林縛說道,手指敲著桌案,思慮片刻,說道,“即使最終認了,我們也要到青州走一趟,將人先接出來再說,免得再給別人玩陰招;文炳雖不敘軍功,但身份無礙,你即刻回江寧,去找顧大人,將西河會守留江寧會眾及家屬都遷往河口暫時安置,有什麽難事,與林景中、趙虎商議處置,實行不行就去崇州求援!”
江寧往崇州不到五百裏水路,揚帆順水,晝夜能至,快馬返回,也隻需三天,比他們在鞭長莫及的山東反應要迅速得多。
此時傅青河、葛存雄、胡致庸、胡致誠等人在崇州西沙島主持,暗中有秦承祖等人相助。集雲武衛加西沙島鄉營就有六百餘精銳,實際上西沙島八千餘丁壯已經完成了輪訓,約千餘健勇撿選出來,直接作為集雲武衛及鄉營之後備兵力,此前,林縛更將江東左軍一千四百餘傷病送往西沙島療養,經過一個多月的休養,大部分人都已經傷愈歸製——這時候,即使不算上長山島精銳,傅青河在西沙島也能組織三千戰力以備不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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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文炳當夜就離開昌邑,考慮到江寧人手缺乏,林縛直接派了兩百精騎受孫文炳節製,護送他回江寧安置西河會眾及家屬。西河會與孫家還是有可能轉移部分財產出來的,這個就要看西河會守留江寧的人員動作夠不夠快了,事實上在鎮壓青州軍嘩變之後,林縛就讓孫文炳派人回江寧做這些事情,不過還沒有消息反饋回來。
孫家組建西河會承接漕務已有四代,會眾從三百餘人增加到兩千餘眾,雖說是掙苦力錢,又給盤剝得厲害,但也有不少的積累。
比如沿漕運河道,西河會都會添置一些宅院,以供遭運經過時會眾傷病能有個休養落腳的地方。西河會以江寧為根腳,在江寧城南購地建了大片的宅子供會眾及家屬落腳入住。
西河會以水為生,除了漕運,閑時也承擔其他運務,除了漕船之外,西河會名下也有不少私船,這些私船雖然都不甚大,恰恰是孫家為加強西河會武備所添置,很容易改造成戰船,並且船體堅固。
比起田宅,這些私船倒是最好轉移的;不過江寧那邊已經做到那種程度,還不得而知。
林縛當夜就休息了兩個時辰,清晨就使周普率騎營餘部護送他與孫敬堂、孫文婉去青州,由趙青山率一營步卒往青州方向緩行,敖滄海、周同三營甲卒留駐塔耳堡山,將一千五百餘西河會眾留駐在塔耳堡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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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塔耳堡山到寒亭再到青州,約兩百裏路,林縛在四百餘騎護擁下,隻走了一天一夜,於四月二日清晨抵達青州。
到青州時,城野起了霧,白蒙蒙的在街巷脊簷上流淌,城牆也若隱若現。
林夢得早一刻得到消息,出城來迎接林縛,林夢得與孫敬堂都不陌生,寒暄片刻,便將青州城裏這兩天最新的動態稟告給林縛聽:“昨夜宴席上,肖玄疇突然議起牢城之事,說是要隨昌邑案議決折子一並上書朝廷,奏請在崇州江口擇地重開牢城,並將金川獄島一體並入牢城……”
“咦!”林縛倒了一口氣,肖玄疇一直都是他的頂頭上司,他對肖玄疇的印象也一直都停留在圓滑世俗等方麵,顧悟塵為重開牢城準備許久,肖玄疇不像那種會搶頂頭上司功勞的人啊!林縛驟然覺得棘手,問林夢得,“你如何看待此事?”林夢得知道這事情比他們早,也有足夠時間去思考背後的前因後果。
“在崇州江口擇地重開牢城,自然也是方便受你節製,乍看對我們是有利之事,”林夢得說道,“實則不然,我懷疑肖玄疇已經給嶽冷秋拉攏過去了……”
“是有些嚴重啊……”林縛皺眉細思道,他才聽到這消息,還來不及細思背後的前因後果。
“湯少保昨夜就找我說過這事,也以為肖玄疇不可靠,”林夢得說道,“因為你的緣故,又有顧大人在背後撐著,別人完全沒有插手獄島的可能,甚至連看透獄島的虛實也難。而在我們的部署之中,獄島與河口互為依托,為依存之唇齒——換作我是嶽冷秋,也不願意看到有這麽一座獄島處於江寧腹心之地,完全不受他所控製。偏偏無論是湯少保還是顧大人,都沒有借口否決此事,重開牢城,受昌邑案牽涉之人才有正式的名義流徙崇州……”
“真是不動聲色啊……”林縛覺得嶽冷秋真是一個棘手的人物,昌邑嘩變,他要是稍有猶豫,孫家及西河會便保不住,嶽冷秋失算就失算在錯算了他的反應,沒想到他這麽快又遞了一枚暗釘子過來。
林縛已經能完全掌握西沙島,江東左軍也將回駐西沙島、就餉崇州鄉,要不要在崇州江口重開牢城,對他都沒有實質性的好處。
流刑有流邊、充軍兩類,流海島也算是流邊的一種。林縛這次到青州來,就是打算直接將孫敬軒、孫文耀等人接到西沙島去,以免節外開枝,也沒有想著要找什麽借口。
獄島之如江寧,就如同津衛島之如津海,將獄島控製在手裏,從獄島到西沙島到長山島再到津衛島,則是完整的一環,這時候硬是給嶽冷秋當頭砍掉一環,偏偏還有苦說不出。
孫敬堂昨天才與林縛交心相談,對集雲社諸多事細情還不甚了解,看到林縛蹙眉疾首,也知道獄島的重要性超過他之前的想象。
林縛蹙眉思索,片刻才說道:“即使獄島不能為我獨有,也要使獄島與河口融為一體,不能給嶽冷秋或其他人找借口占去……此外,江東在賈鵬詡去職後,就一直未設按察副使,嶽冷秋大概會將肖玄疇推上這個位置。”
“夜裏與湯少保談過,他也有這個擔心,”林夢得問道,“你是不是先去見湯少保?”
“唉,好吧,我們先去見湯公。”林縛說道。
顧悟塵與嶽冷秋在江寧相爭,已經處於劣勢,沒想到嶽冷秋還在按察使司內部拉攏了肖玄疇來牽製顧悟塵,這其實也表明了,湯、顧與張、嶽矛盾公開化之後,諸多人更看好張、嶽。要是肖玄疇在來青州之前已經倒向嶽冷秋了,那孫家及西河會轉移財產之事隻怕也泡湯了,嶽冷秋肯定能搶在他們派人去江寧之前下手,查扣孫家及西河會的財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