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虎親率兩營精銳甲卒乘槳帆快船,隨高宗庭、孫文炳先行,秘密趕去江寧,於二十五日淩晨登上獄島。
高宗庭的預感沒有錯,剛登上獄島,留在獄島的林續祿就相告江寧城中最先的動態:“林相與黃大人前腳剛離開江寧,後腳就有謠言傳開,說林相與黃大人先棄江寧而去,淮東要坐看江寧城覆滅……僅昨天一天,謠言在江寧城就傳得見風是雨。”
“在奢飛虎之前,杜榮就替奢家在江寧經營了多年,沒那麽容易挖幹淨……”高宗庭見怪不怪,他早年作為李卓的幕僚,在江寧的時間也長,對江寧城裏的各種情況也頗為清楚,謠言興起的背後以及勸諫永興帝出江寧巡狩淮西一事肯定有奢家暗樁的影子在裏麵掀風作浪,但永興帝及陳西言等人都防備淮東,便是林續文、黃錦年的權力也大受限製,淮東再努力,也不可能替江寧將奢家的暗樁子鏟除幹淨。這時候便是孫文炳、林續祿等人進出江寧都受到限製,更不要說去動用淮東的力量去製止謠言在江寧城裏傳播了。
高宗庭無奈的說道:“……謠言四傳,會動搖禦營軍及城裏民眾的士氣,就看朝廷有沒有手段及時製止了,不然情況很不容樂觀。不過,對淮東即使有不利的影響,也容易消除。”
孫文炳想想也是,淮東這次的目標遠大,很多事情都不能堵天下悠悠之口,要是顧忌這顧忌那,就什麽事情都做不成。
如今雖然有些不利淮東的謠言,倘若江寧真的守不住,責任又不能都推到淮東的頭上去。與其擔心淮東的聲譽受影響,還不如擔心江寧有沒有手段及時將謠言遏製住。
謠言要是繼續瘋傳下去,本來就不堪一擊的禦營軍,還能剩下多少士氣守城?
要是僅有孫文炳在,林續祿還能仗著林氏本家的身份,在許多事情上搶著拿主意。這時候高宗庭與趙虎親自趕來,林續祿也知進退,詢問道:“眼下我們該怎麽辦,還是守著獄島旁觀?”
高宗庭將永興帝有可能棄江寧而逃的猜測說給林續祿聽,又問道:“趙舒翰、張玉伯兩位大人聯係上沒有?”
“派人登過門了,”林續祿說道,“趙舒翰、張玉伯都不肯出城,曾老國公那裏也不肯出城,再勸也沒有用。怎麽,老十七特意吩咐過?是不是派些人進城去,以策安全?”
“嗯,”高宗庭點點頭,臨行時林縛有提過趙舒翰、張玉伯以及沐國公等人的安危,但是他們不願意出城,也不能強綁出來,說道,“皇上真要出城的話,他們也可能跟著出城;即使沒能出來,奢家也不能濫殺……”隻可惜願跟江寧城共存亡的官員、貴戚隻是少數。
孫文炳也不好說什麽,江寧真要失陷了,奢家數萬兵馬進去,他們最緊要的是守住獄島,即使派三五百人進江寧,也無法在奢家的眼皮子底下將趙舒翰、張玉伯救出來。如今奢家在宣州、明江、溧水縱兵屠掠,主要還是針對平民,有聲望的士紳、貴戚,反而不敢任意殺害。
趙舒翰、張玉伯、曾老國公本身就很有聲望,奢家捉住他們,會囚禁,直接殺害的可能性不高。
也許叫高宗庭蹙緊眉頭的,應該考慮越傳越瘋的謠言,對江寧城裏的官員會造成多大的衝擊。
奢家如今在宣州、明江、溧水等地縱兵屠掠,隻有可能造成兩個後果:一是使江寧軍民更加堅定守城的決心,一是則相反,促使江寧軍民生出更多的懼意、逃意。
因為即使投降,也可能難逃屠戮的噩運,也許更多的人是想逃出是非之生,而少有人能有勇氣願意與江寧城共存亡。
奢家擺明了沒有長久占據江寧的決心,在徽州獲得充足補給的情況下,還縱兵屠掠,從根本上就是要摧毀江寧外圍的基礎,以便奢家在占據江西後,能得到充足的休養生息的機會——江寧城失陷後,對於城裏的百萬民眾,必然是場災難。
奢家借屠掠表明立場,江寧的滿城官員到底還有多少人願意與江寧城共存亡的?
前些日子都察院官員奏請永興帝巡狩淮西,隻是一個引子。雖說給永興帝當廷斥責,又罰以廷杖,但人心這東西,一旦挖開口子,就很難堵上。
林續文、黃錦年兩人,說得好聽是出城督師催行,說得不好聽,還不就是謠言所說的逃離江寧這個是非之地,先保自身安危?
要是不斷的有官員為了自身安危,大義凜然的勸永興帝出城巡狩淮西,永興帝還會堅持嗎?事實上,隻要出現這種局麵,人心動搖,士氣浮動,江寧就沒有辦法再守了。
也許眼前最緊要的,是要考慮當永興帝棄江寧而逃時,他們該怎麽做?難道真要出兵截留嗎?
高宗庭要考慮永興帝有可能棄城逃往淮西的情況,趙虎當下緊要的是將獄島的防務抓起來。
林縛離開江寧之後,林續祿就代表林氏與東陽鄉黨將獄島的土地都購下來。獄島緊挨著江寧城,故而無法直接在獄島上修築堅固的防塞,但沿島修有護牆。
護牆皆用巨石,用混糯米的灰漿抹砌,齊胸高的石牆雖然算不上厚,但堅固異常。
石牆築在夏季水位線上,此時江水低落,石牆外有大片的江灘露出來,不過易登陸的灘地,在外圍又臨時打下木樁牆,環島還遍布鐵荊棘及陷坑。
從河口撤下來的人極多。即使可以往北岸疏散,但是除非回東陽老家去,去北岸也隻能風餐露宿,更多人更願意留在獄島觀望形勢。
好在之前的監房極大,後來改為貨棧,又增建了許多倉房,趙虎他們過來之前,獄島這邊並不擁擠。
趙虎看過之後,堅決的說道:“除鄉勇家小外,其他人一律用船撤出北岸。奢家沒有渡過朝天蕩的能力,北岸是安全的;相反,江寧失陷後,奢家必然會派兵將獄島當成釘子拔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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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時的太陽光照不進來深闊的文華殿,殿內光線絲暗。
好不容易出了太陽,天氣卻是越發的陰寒。隨著時間的推移,元鑒武也是漸漸沒有了耐心,脾氣越發的暴躁,宮女及太監都小心翼翼的,生怕出一點小差錯,就挨一頓杖刑,送條半條小命。
“淮東的兵馬到底從蕭山開拔了沒有,池州那邊怎麽也還有什麽消息過來?”元鑒武在殿裏來回踱著步子,口不擇言的厲聲質問,“林縛是個滑頭,嶽冷秋難道也要辜負朕的信任?”
張晏無言相對,這時候也不能挑皇上的心頭火,即便猜到嶽冷秋有可能是為保存實力,也隻能先幫他說幾句好話:“江州受敵,將卒鬧著要回去先解江州之圍,嶽相好不容易彈壓下來,不過池州缺糧,大軍不易行。算著時間,林相今天應能到池州。江州軍隻要動起來,也快,從青陽進南陵,江州軍隻要進入弋江,就能叫叛軍右翼不能伸展,到時候隻要等淮東軍過來就行……”
“那淮東那裏呢,”元鑒武急躁的問道,“這雪也停了,太陽也出了,淮東兵馬也應該從蕭山北上,怎麽半點動彈都見不到?”
“雪融道路濕/滑,江寧這邊天氣冷,風吹一夜,濕土能凍結實了;杭州、湖州那邊的氣候要比江寧暖和一些,雪後道路隻怕是更加難行。”張晏說道。
“這個難行,那個難行,”元鑒武厲聲說道,“總不至於等江寧給奢家攻下來,什麽又都變得容易吧?”
“皇上息怒……”張晏說道。
黃門太監小跑進來稟告:“戶部尚書王學善在宮外求見……”
“他來做什麽?”元鑒武冷哼一聲,昱嶺關之敗,他雖然將謝朝忠、劉直抓拿下獄,心裏依然有些怨恨王學善,暗道:當初要不是王學善站出來插一杠子,謝朝忠出兵的事情說不定就給陳西言攔下來了,也就不會有接下來這一係列事情。
“說是有秘事相奏。”黃門太監回道。
“讓他進來吧!”元鑒武有些不耐煩的說道。
“微臣就先告退。”張晏說道。
“王學善能有什麽秘事,你也留下來聽聽。”元鑒武說道。
過了片刻,王學善隨黃門太監進來,看到張晏在殿內,叩安後奏道:“臣有緊急秘事相奏……”
“有什麽事情快說,張晏無需回避。”元鑒武說道。
王學善眼睛轉了兩圈,張晏在這裏倒出乎他的意料,擔心給他看出破綻來,但都走了文華殿,就隻能硬著頭皮說下去,說道:“臣得秘報,海陵王及太後已於三日前給秘密接進淮東軍在崇州的軍營……”
“什麽,淮東好大的膽子!”元鑒武豁然站起來,怒目瞪向王學善,好像是王學善將魯王接了過來。
張晏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也不顧失儀,厲聲質問王學善:“王大人說這話,可有什麽依據?”
“要什麽依據,淮東兵馬遲遲未動,可不就是打的這個主意!”元鑒武失去理智的厲聲質問張晏,“到現在,你還要替淮東辯解不成?”
張晏連聲告罪,王學善心頭抹著汗。他雖然準備好人證,但也怕給老辣的張晏、陳西言等人看出破綻,沒想到皇上倒是第一個深信不疑。
雖然這麽說,王學善還是小心翼翼的說道:“臣與彭城郡公素來不睦,江寧城人所皆知。彭城郡公崛起江寧,善使陰狠手段,臣也不得不有所防備。故臣遣線人應募到彭城郡公府上做事,以為刺探。海陵王進淮東軍營一事,彭城郡公府上秘密相傳,臣的線人得知此事非同小可,當即潛出崇州,回江寧報得臣知曉;此外,海陵王府內外,也都是淮東軍的甲卒,外人難以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