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問對刑房書吏笑道:“本官現在要你叛了管主薄,投靠本官,揭發他貪贓枉法的罪行。”
書吏愕然,想了想說道:“是屬下自己不慎將大字寫成了犬字,和管主薄無幹啊。”
“我說你咋還沒明白。好吧,你仗義,不說是管主薄指使你幹的,可本官一句話就能開除你,他能護得住你?”
書吏一急說道:“堂尊也給人條活路不是。屬下這職位給了一千兩銀子……要是被罷了,銀子不是打水漂了麽?”
“一千兩?”張問吃驚道,“你給誰了?”
“前任刑房書吏啊。”
這時旁邊的黃仁直說道:“書吏油水很多,按規矩新任的書吏要給前任銀子買缺,老夫沒想到這上虞縣的書吏買缺,竟也高達一千兩。”
張問轉頭看著書吏說道:“本官要是罷了你,刑房書吏的買缺銀子怕是沒你的份了,那買缺銀子給誰?”
書吏忙道:“堂尊可要給屬下一條活路啊,屬下全家老小都靠著屬下拿銀子回去買米買柴……堂尊……”
“你要是被罷了,下任的買缺銀子給誰?”張問又問了一遍。
黃仁直不緊不慢地說道:“這種情況一般是知縣和主薄平分,不過這會兒張大人和管主薄說不到一塊,這最後誰做刑房書吏,拍板的是大人,大人可以一個人拿了。”
書吏意識到罷了自己的職,知縣獲利很大,急忙討饒,說道:“堂尊,您要真這麽殺雞取卵,大夥兒可都不服,堂尊……”
張問笑了笑,說道:“行了,今天就到這裏吧。”
書吏忐忑不安地跪拜告辭後,張問又問黃仁直:“黃先生覺得這招管用麽?”
黃仁直淡然道:“大人怎麽當官,老夫不便幹涉,大人隻管把銀子還清就行了。”
張問品味著黃仁直這句話,自然深悟玄機。書吏不會束手就範,正如自己故意跳進兩難境地,為了表演得真切沒有束手就範一樣,還和這些跳梁小醜鬥得正歡。
這會兒鍾聲響起來,黃仁直拱手道:“鍾響劃酉,老夫告辭。”
不一會,各官員和各房書吏到簽押房交待文書工作,張問便說散堂。
張問坐了一會,便叫人喚來來福。來福屁顛屁顛跑了過來,說道:“東家、東家,有什麽事吩咐小的?”
張問從案上拿了一張白紙,放進一個信封,封好,說道:“刑房書吏住哪裏,你找認識的人問明白,把這封信送過去。”
來福接過信,說道:“小的這就去辦。”
“事辦砸了,今天大堂上打板子你也看見了吧?”
來福急忙將信封放進衣服裏邊,說道:“小的明白。”
張問心道:一會管主薄去問書吏,知縣的人送什麽來了,書吏拿張白紙出來,他管主薄能信?他們又會玩什麽板眼出來,張問倒是有些好奇。
張問走出簽押房,高升等幾個跟班就跟了上來敲榜打點。一行人走到內宅門口,張問回頭道:“你們幾個去換身便裝,弄頂平常轎子到門口等我,本官要微服私訪,看看百姓民生。”
“是,堂尊。”
張問也進去換了身平常衣服,取了銀子,走出內宅,便上了轎子,走出縣衙後,轉了一條街,便叫轎夫先把轎子抬回去,他問高升道:“你知道刑房書吏住哪裏吧?”
“小的知道。”
“帶本官過去。”
一行五個人轉過幾條巷子,在一處院子門口停下,高升說道:“堂尊,馮貴(刑房書吏)就住在這裏麵。”
“叫門。”
高升便走上去抓住門環啪啪敲了幾聲,門房將角門打開,問道:“幾位是……”
高升回頭看著張問,張問摸出一張牌票,說道:“叫他看明白了,叫馮貴出來。”
門房拿到牌子一看,是縣衙知縣寫的朱砂牌票,蓋著縣印。忙說道:“幾位公差,快裏邊請。”
張問道:“不用了,咱們就在這裏等,叫馮貴換身平常衣服出來。”
不一會那書吏馮貴就屁顛屁顛地跑了出來,跪倒道:“屬下不知堂尊駕臨,有失遠迎,有失遠迎,堂尊快裏邊請。”
“起來吧,不在縣衙,咱們不用這麽多禮。”張問笑道,“本官今兒傍晚想看看上虞城的民情,你就陪本官走走,吃頓便飯如何?”
“這……”
張問向裏邊看了一眼,“怎麽?管主薄也在?叫他一起來吧,那個、交流交流感情,方能攜手共進啊。”
“不、不是,這會都散堂了,管主薄怎麽會在小的家呢?”馮貴急忙說道。
“那走吧。就咱們幾個,一會別叫堂尊,不然還叫什麽微服私訪,啊?”
馮貴一臉的不爽,看他那樣子,恐怕管主薄真去了他家責問,馮貴就是長了一百張嘴,得要管主薄信他才行啊。
馮貴早在心裏大罵張問,這時他的臉上突然浮出一絲怪異的笑意。張問將他一瞬間的表情看在眼裏,心說看來你是有主意了,也好,陪你玩玩,也讓沈家的人知道老子有多傻多無害。
上虞縣城的傍晚,熱鬧非凡,街麵上掛著燈籠,熙熙攘攘,正是店鋪一天中生意最好的時候。
張問見罷問旁邊的刑房書吏馮貴:“晚上有宵禁麽?”
馮貴道:“《大明律》:晚上一更三點之後、至次日清晨五更三點之前,在州縣城內,如非公務急速、疾病、生產、死喪,犯禁處笞二十,拘捕處杖一百;打傷人、折傷一指或傷一目以上處絞;打死人的處斬……不過咱們江南這一帶,一般三更之後才宵禁,這鋪麵生意太好了。”
“嗬嗬,你的書背得挺好。”
知縣在上虞縣擁有最高權力,但下邊的人知道張問得罪了上邊的人,都以為現任知縣當不了多久就要下課。而管主薄那些人,沒有舉人進士身份,再升官無望,一直盤踞在上虞縣衙,他們才是上虞縣的地頭蛇,所以沒人不敢不買賬。
既然這樣,那管主薄還會懷疑馮貴背叛嗎?
“堂尊……那個公子爺,要不咱們去喝點酒?”馮貴說道。
張問笑道:“好,我看你是開竅了。”和他一起喝酒,這關係就更緊密了,起碼周圍人是這樣看。
馮貴指著街邊的一處門樓,說道:“那裏怎麽樣?”
張問順著馮貴指的地方看過去,見那門樓上掛著紅燈籠,人來人往好不熱鬧,樓上有塊牌匾:風月樓。
“這不是妓院嗎?”張問達愕然道。
馮貴笑道:“喝酒自然喝花酒才有意思。”
張問道:“近年布政司有禁止官員狎妓的法令麽?”
“沒有……妓院分幾種,京師有教坊,郡縣有樂戶,官妓之外曰私娼。皆納稅銀,曰:脂粉錢。納了脂粉錢的不犯法,有私妓暗地裏幹沒有納銀,便是犯法,如窯子。風月樓這樣的地兒,去也無妨。”
張問忍不住問道:“窯子是怎麽樣的?”
“外城小民度日艱難者,往往勾引丐女數人,私設娼窩,謂之窯子。”馮貴道,“室中天窗洞開,擇向路邊屋壁作小洞二三,丐女修容貌,裸體居其中,口吟小詞,並作種種*之態。屋外浮梁子弟,過其處,就小洞窺視,情不自禁,則叩門而入,丐女隊裸而前,擇其可者投錢七文,便攜手*,曆一時而出。”
“哦,是這樣。”張問笑了笑,“……既然布政司沒有相關法令,那走吧。”
馮貴陪笑道:“墨雅士如得花柳病,那是臉上有光,好友常寫詩祝賀呢。”
張問笑道:“那嫖妓還是一樁雅事呀。”
一行人便走向風月樓,高升說道:“小的們不能和堂尊同桌,我們去對麵那茶館等著堂尊。”
張問便摸出一塊碎銀子,丟給高升:“那你們自己找樂子。”
高升接到銀子,臉上一喜,說道:“謝堂尊想著小的們。”
張問和馮貴剛走到門口,一個塗著厚脂粉的女人便扭腰擺腚地走過來,看了一眼張問和馮貴,笑道:“喲,兩位公子,長得可真俊俏哩,要姑娘陪麽?”
馮貴看了一眼那女人,說道:“咱們是找姑娘,可不找你這種貨色,叫老鴇出來。”
女人臉上一白,但仍然強笑著說:“兩位爺先進來坐,一會就給爺帶中意的姑娘。”
張問看了一眼馮貴道:“混口飯吃都不容易。”
兩人進了院門,走過門廳,穿過廊房,便進了一進院子北邊的一個大廳。裏邊鶯鶯燕燕花紅酒綠好不熱鬧,男女綾羅綢緞,奢華無比。
這時老鴇走了過來,立刻滿臉堆笑道:“喲,馮公子,您可有空來了,小紅姑娘還說您都把她忘了呢……這位爺一表人才,風流倜儻,是馮公子的朋友吧?”
馮貴看了一眼張問,笑道:“你就別管了,隻管招待好這位爺就行,可得叫個好姑娘……那個寒煙姑娘今晚有空吧?”
老鴇急忙雞啄米地說:“有空有空,喲,我就說這位爺可不是一般的人物。”
馮貴嗬嗬笑了笑,對張問說道:“公子爺,小的可要找老相好小紅姑娘去了,公子爺放心,寒煙姑娘包準讓您滿意。”
張問摸出一塊碎銀子,遞給馮貴道:“今天說好是我請客,這個拿去。”
馮貴忙擺手道:“小的可不敢要。”張問隻好作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