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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仁直對於張問隨意落子疑惑不解,張問笑道:“這廝竟敢算計知縣,讓本官出醜,他不滾蛋,誰滾蛋?現在可不是本官不想給人活路,是人太過分了不是。”
黃仁直撚著胡須想了片刻,搖搖頭:“理是這個理,但大人何必和這等人計較,這招卻是落了下乘。”
張問笑了笑,說道:“下乘上乘,隻要見效快不就行了?”
黃仁直歎了一氣道:“老夫可不覺得能見效。”
黃仁直說的效果是震懾下屬,而張問的目的是為了重新挑起管主薄等人的爭鬥之心。棋要連子,沒有爭鬥,怎能順理成章呢?
這時不出張問所料,肥佬管之安和馮貴走進了簽押房。馮貴一臉哭相道:“堂尊,看在小的是堂尊屬下的份上,可得給小的全家老少一條活路啊,小的給堂尊磕頭了。”
馮貴跪在地上討饒,張問看了一眼旁邊的管之安,沒有說話。
管之安嗬斥馮貴道:“不懂規矩的東西,你是自作自受!”
張問不動聲色,心道很快你也會自作自受了。馮貴叩首道:“小的知道錯了,堂尊大人不計小人過,饒過小的這一回吧。”
張問道:“這會公文已發,多說也晚了。”
管之安忙道:“堂尊,您看馮貴怎麽也是熟人,要不刑房書吏那買缺銀子……”
管之安自然知道張問對他不爽,他這麽說的原因,是因為按照規矩,買缺銀子理應給前任書吏。年輕知縣不懂,管之安把話說在這裏,旁邊的黃仁直總是懂的。
張問打了個哈欠,說道:“再看吧。那個……沒有什麽事兒,本官先回去了。”
管之安等人隻得說道:“恭送堂尊。”
張問回到內宅,見了吳氏說昨天的事已辦妥,以寬其心。吃了飯,便在屋中的藤椅上靜坐。周圍很安靜,隻有偶爾響起的梆點聲。
吳氏端茶上來,見張問閉著眼睛作沉思狀,便沒有打攪。她的眼睛裏閃過一絲幽怨,昨天大郎還熱情似火,今天卻恢複了往常的冷淡。她輕歎了一聲,心道在大郎心裏,終究有比男女之情更重要的東西。自己這樣的殘花敗柳,不顧禮儀廉恥,做下這等醜事,還能奢求什麽東西呢?
突然張問的眼角滑過一滴眼淚,吳氏見罷吃了一驚,呆呆看著張問的眼角,無法明白這一滴眼淚包含了什麽東西。難道是……
其實張問隻是在溫習一些往事。
隻是他不會跟任何人說。每個男人,心裏都有一件“禁忌”的事,興許那事隻是兒時相思鄰家姑娘這樣的小事,就是被人知道了也沒什麽。但他們從來不對人說,就算是最親近的人,卻總是獨自在心裏溫習很多遍。
看似不可理喻,但是男人的特色正是這樣的不可理喻。
無疑張問也不例外。
當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把小綰忘得一幹二淨的時候,他把她藏在心裏最深處。
夜幕拉下,張問就這樣一動不動地沉迷在回憶裏。吳氏早回房睡了,張問房裏的油燈無人挑燈芯,不知什麽已滅。
當張問睜開眼睛的時候,周圍漆黑一片。
“嘎吱……”房間門突然輕輕開了,張問吃了一驚,輕輕站了起來,說道:“是後娘嗎?”說完急忙從原地移開,移到案旁,伸手小心去摸案上的劍。
“是我。”一個女子的聲音道。
張問聽出來是笛姑,鬆了一口氣,這時手已摸到劍柄,卻並沒有鬆開,這笛姑三更半夜摸到老子房裏要幹什麽?
隻聽得門閂一聲輕響,門被閂住了。張問心裏一緊,手握緊劍柄,隨時準備抽將出來,他沒有說話,以免暴露方位,隻靜靜等著看這笛姑要幹什麽。
笛姑許久沒有聽見回話,已猜到張問的心思,便用打火石點燃了火折子,說道:“事情緊急,有番子在外麵,求大人救我!”
火折子亮起來,笛姑穿著一身夜行衣,麵上依然帶著麵具。
張問想起當初在船上,因為生死懸於一線,不慎被她看破了玄機,此時不正好借太監之手除去她麽?
張問想到這裏,遂不動聲色,問道:“我如何救你?”
這時外麵響起了嘈雜之聲,窗外火光一片,看來追兵已將縣衙圍了。張問心道先穩住笛姑,等外麵的人進來,再借機將笛姑交出去。
笛姑飛快地脫去身上的夜行衣,又將麵具摘去。這時張問瞪大了眼睛喊道:“小綰!”隻見麵前的這張清秀的臉,額頭亮晶晶的,不正是小綰那張臉麽?
笛姑看了張問一眼,也不及說其他話,抓起桌子上的硯台,包在衣服裏,說道:“大人,院中可有水井?快將這衣服沉到水井裏!”
張問這時也回過味來,這笛姑當然不是小綰,隻是麵貌很像罷了。但隻需要這一點,張問頓時打消了落井下石的念頭,急忙拿起衣服,奔到院中,扔到了水井裏。
“砰砰砰……”院門響起了急促的敲門聲。張問回頭一看,隔壁吳氏也打開了房門察看,見到張問,吳氏說道:“大郎,發生了什麽事?”
張問急道:“我也不知……後娘,我房裏有個女的,一會有人問起,就說是後娘買的丫鬟。”
吳氏神情複雜道:“她是大郎的什麽人?”
“來不及了,事關我的生死,後娘記得我說的話!”
這時院外喊道:“堂尊,是稅廠的公公辦差,堂尊快開院門。”
張問奔到自己房門口,見笛姑已經上了床,便揚聲喊道:“廠公稍後,待下官穿好衣服相迎。”
說罷奔到吳氏房裏,拿了一身襦裙,回到自己房中,丟到床邊的椅子上,這才飛快地穿好官服,走到院門口去開門。
隻見門外火光衝天,一個穿著青色太監服的人站在正中,周圍還有許多皂隸快手,有縣衙的,也有太監帶來的。
張問忙作揖道:“下官上虞知縣張問,拜見廠公。”
太監尖聲道:“免禮吧,咱家帶人圍了縣衙,是為捉拿刺客,還請張大人協助。”
張問躬身道:“是,是,廠公如有差遣,下官一定盡心去辦。不知刺客幾人,從何處進的縣衙?”
太監道:“隻有一人,此人拿短統欲刺殺稅使,事敗被咱家帶人圍追至此,從這邊*入衙,咱家已經將縣衙圍死,掘地三尺也要抓住此人!”
“馬捕頭!”張問馬上喊道。
方臉馬捕頭拱手道:“屬下在。”
張問下令道:“立刻清點差役,麵生者先行看押!”
“屬下遵命!”馬捕頭一拱手,立刻差遣衙役快手到各處辦事。
張問又轉身彎腰道,“廠公,刺客是男是女,有何特征?”
太監對張問的態度非常滿意,語氣和氣了許多,“此人行蹤詭異,天黑沒有看清容貌,身作玄衣,手裏有一柄短統。”
張問聽罷舒了一口氣,連男女都不清楚,隻憑衣服和武器,這些東西早扔掉了。這縣衙裏的人何止百人?加上大牢裏的囚犯,更是紛雜,房間又多,要查起來,恐怕不是一時半刻的事,時間一久,誰知道刺客是不是跑了,不是說刺客行蹤詭異麽?
張問作沉思狀,片刻之後說道:“說不定刺客會喬裝打扮混在人裏,隻能抓住生人審問。”
太監點點頭,看了一眼張問的內宅,說道:“不知張大人的內宅……”
張問忙道:“哦,下官隻有後娘和一個奴婢,下官這就叫她們出來再行搜查,這刺客也不定藏在什麽地方。”
“嗬嗬……咱家得多謝張大人才是。”太監說道。
張問便回到院子裏,將吳氏和笛姑叫了出來,安排在一間很小的公廨裏。笛姑低著頭,火把煙塵大,朦朧中見她穿了一身舊襦裙,也看不甚清楚。因為張問說了兩個人是內眷,本來眾人就知道張問有個丫鬟叫素娘,別人也沒有注意。
管之安等官員,沒有住在縣衙裏,倒讓張問鬆了一口氣。
一大群人就這樣在縣衙裏翻了半夜,也沒查出任何東西來。張問便說道:“指不定刺客已經喬裝打扮混進了衙役裏。”
太監點點頭說道:“咱家叫人清點咱們的人,張大人尋幾個人清點衙役。”
“下官遵命。”張問便叫來馬捕頭,帶著幾個老衙役查看自己的人。搞了幾個時辰,天都亮了,公雞也打鳴了,依然沒有結果。
一個皂衣走過來,跪倒道:“稟陳公,四處都搜了,未見刺客蹤影。”
太監歎了一口氣,看了一眼東邊半出的朝陽,都過了這麽久,恐怕是拿不住刺客了。指不定已經換了皂衣,混進衙役裏邊,尋機跑了。太監便說道:“大夥收了。”
張問忙帶人躬身相送。然後遣散了聚集的皂衣快手,這才到安頓吳氏和笛姑的公廨裏叫她們回宅。回到內宅,院子裏亂糟糟一片,張問心道恐怕櫃子裏放的幾錠銀子也被搜去了。
此時已經天亮,張問打量了一番笛姑,還真的和小綰的長相十分相似,心裏如打翻了五味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