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廠就在東廠胡同,這地方是朝廷大臣最痛恨、又最恐懼的地方,因為東廠控製著錦衣衛。方素宛就是被送到這裏邊。東廠有牢房刑具,而且根本不受正規執法機構的製約,順天府、刑部、大理寺都無權過問,廠公們隻對皇帝負責。
方素宛並沒有被送到牢房,而是送進了一間密室。密室四周都是石壁、密不透風,但是裏麵並沒有那些令人恐懼的刑具、血跡和惡臭血腥味,密室很幹淨,隻有一張桌子和幾條凳子。大概隻是說悄悄話兒的地方。
裏麵坐著一個胖乎乎的太監,圓臉雙下巴白麵無須,身體胖嘟嘟的。方素宛進來之後,後麵的門就關上了,屋子裏隻剩下他們兩個人。
“方姑娘請坐,你不用害怕,這裏暗是暗了點,不過沒什麽事兒,咱家隻是不想我們說的話被別人聽去。”胖太監和藹可親地說道。
方素宛的父親雖然隻做了一輩子小官,但畢竟是官宦之家,方素宛也沒有嚇得太厲害,隻是她的年齡確實小了點,閱曆有限,見胖太監麵目慈善,神情就放鬆了下來,依言坐到一根凳子上,“公公要我說什麽,一切都是我的錯,與家父和哥哥無關,我知道自己對不起家父,你們要殺就殺我吧!”
胖太監和善地搖搖頭,說道:“方姑娘,你可能還沒弄清楚狀況,咱家是魏公公的人,而你的父親也是魏公公的人,咱們不就是自己人了嗎?你怎麽開口就是打啊殺的,咱家不會把你怎麽樣。其實咱家連你怎麽在街上被張問綁的,都不想過問,你隻要記住咱家對你說的話就行了,明白嗎?”
方素宛搖搖頭:“不明白。”
胖太監額上露出三根黑線,但仍然很耐心地說道:“哪裏不明白?”
“我不是被張大人綁的。”
“你是不是被張問綁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說是張問綁的就行了,無論誰問你,你就說是張問見色起意,在街上把你擄回府中,並用鐵索綁了你,玷汙了你的清白。隻要這樣說就可以了,當然,我這裏還有一份寫好的供詞,上麵寫得比較細節,比如你如何被玷汙清白的全部過程都有詳細描述。
嗯,咱家給你讀一遍:當時我正在街上的一家綢緞鋪看緞子,想添置一件新衣,奴婢們買的綢料我不放心……啊,這裏咱家說一句,你父親是進士,家人穿綢緞無論在何時都是合規矩的……就在我看綢緞的時候,突然衝進來兩個男人,把我搶上了一輛馬車,而我的隨從卻沒有被綁,她急忙回家報信去了。我被人搶上了馬車,就被人用布團堵住了嘴,並被用鐵鏈鎖住了手腳、動彈不得……”
胖太監十分有興趣地將供詞讀完,特別對於張問如何虐待方素宛的細節讀得是繪聲繪色,讀完之後,把供詞放到方素宛麵前:“你出身書香之家,應該會識字吧,把這些字背住就行了,當然不用一字不差,隻需要理清這其中大概過程就行了。方姑娘,這件事很簡單的,你隻需要這樣做,你就沒事了,你家父也沒事了,還會得到賞賜。就這樣,你同意嗎?”
方素宛聽到裏麵自己被虐待的細節時,聽得麵紅耳赤,下邊都忍不住濕潤不堪,她十分興奮,甚至非常佩服寫這文章的人的想象力,很多玩法她都沒試驗過,如果這樣就死了實在是種遺憾。於是方素宛的表情,胖太監隻認為是羞臊,畢竟她還是個未出嫁的閨女。
方素宛興奮得有些失態,愣愣地說道:“張……張大人不是這樣的人吧?昨晚他並沒有把我怎麽樣,還關照下人好生照顧我,照顧我的人都是女的。”
胖太監一本正經道:“咦,咱家說你怎麽不開竅呢,你爹怎麽教你的?說明白點吧,咱們就是要誣陷張問,管他實際是怎麽對你的,照著紙上寫的說就是了……當然,張問確實就是那樣的人,他簡直就是個內心肮髒、行為醜惡之徒,他侮•辱過八十歲的老尼姑,玷汙過八歲的小女孩,這樣的人,就得讓全天下都看清他的本質,你是在做好事。”
方素宛愕然道:“我早就聽明白公公想讓我做什麽了,但是我不清楚你和家父究竟是什麽關係,我要是聽你的,萬一又害了家父怎麽辦?我為什麽要相信你?”
胖太監臉上的和藹表情一下子就消失得無影無蹤,變臉之快,比戲子還嫻熟,他一臉陰冷道:“方姑娘,你以為你有選擇嗎?我實話告訴你,方敏中雖然托靠了魏公,魏公會罩著他,不過他就是一隻小魚小蝦,要是不聽話,收拾他就像捏死一隻螞蟻那麽簡單。你是方敏中的女兒,真以為自己是千金小姐?或許在老百姓中你很高貴,在咱們這裏,就什麽也不是!你要是不按照咱家說的做,咱家會讓你生不如死!”
方素宛因為看見供詞上的虐待法子,覺得很新奇很刺激,這些人好有創造力啊,她就忍不住問道:“怎麽個生不如死法?”
胖太監冷笑道:“嘿,你還真是個不見棺材不掉淚的主?咱家跟在魏公身邊,一個小丫頭都收拾不了你,還混什麽混?”
方素宛隻想著一個問題,哪裏顧得上胖太監的恐嚇,她忍住興奮又問了一句:“用什麽方法?是不是快死又死不了那樣的感覺?”
胖太監覺得有些詭異,但是他麵對的是這個一個小姑娘,立刻裝出凶狠的模樣道:“對,就是要死又死不了,要活又活不了,生不如死,想死都困難!”
方素宛已經有些等不及了,她幾乎被引誘得失去了理智,脫口而出道:“我想試試。”
聽到這裏,胖太監已經快要抓頭發大發雷霆了,老子居然震不住一個小丫頭!他仿佛受到了奇恥大辱、仿佛菊花被人爆了一般的羞辱。胖太監漲紅了臉,就要強迫自己吞下了一水缸的水一樣困難,才忍住勃然大怒。這丫頭畢竟是方敏中的女兒,不到萬不得已,太監們犯不著在背後做得太過分。
胖太監沉聲道:“你真的不怕?”
“不怕。”方素宛毫不猶豫地回答,實際上她還十分期待。
胖太監愣了半天,才回過神來,他收住心神,站起身來,打開房門,對外邊的太監說道:“帶下去,好生看押,先別讓她吃苦頭……方敏中還在外麵?把他帶過來,咱家有話要和他說。”
太監們把方素宛押下去,過了許久,又把方敏中帶了進來。方敏中一副焦慮和疲憊的樣子,加上頭發花白模樣蒼老,看起來挺可憐的。
方敏中見這地方是個密室,沒有外人,立刻屈膝便跪,哭喪道:“劉公公,下官求您,看在下官對魏公忠心耿耿的份上,高抬貴手,千萬別把這事兒抖露出去,否則我們方家真的就完了,劉公公啊劉公公……”
方敏中以為東廠已經知道自己家裏那些醜事,女兒喜歡自虐,兒女亂•倫這些事。想想也是,一個小丫頭被捉到東廠來,經得起什麽拷問。別說是一個小丫頭,就是朝廷裏硬骨頭、有氣節的大臣,萬一到了這地方,也隻有認栽。
可他沒想到的是,人家劉公公壓根對那些醜事不敢興趣,你那些事,關人家屁事。
胖太監扶起方敏中,恢複那張彌勒佛一般博愛的和善臉好言道:“哎呀,方大人您行此大禮咱家怎麽消受得起呀?”
“您隻要答應拉下官一把,下官什麽事兒都願意為您效勞,定然中心耿耿,至死不渝。”
胖太監還沒搞清楚具體狀況,他說道:“您先坐下,聽咱家慢慢說。令千金被張問捉到府上呆了一晚上,這事兒也用不著咱們泄漏啊,京師是什麽地方,茶館酒樓多不勝數,人多口雜,這樣的新鮮事兒要得了幾天就傳開了?您得冷靜,事已至此,咱們就得向張問討個說法!”
方敏中抹了一把濁淚,歎了一氣道:“唉,為人父母真是苦啊!其實丫頭挺可憐的,從小就沒有親娘,老夫平日裏又沒空親自管教,讓她在後娘那裏受了不少苦,犬子那個畜生,也跟著欺負他妹妹!那是老夫結發妻的骨肉,也是老夫的親生女兒啊……嗚嗚嗚……”方敏中悲從中來,竟然哭了起來。
太監見方敏中情真意切,多少也動了些惻隱之心,心下一陣黯然,人的心腸再狠再毒,總是血肉做的,總有時候會軟一下。不過這種惻隱之心很快就消失,胖太監得麵對現實,而現實是殘酷的,他見識得太多了,他立刻又意識到自己該做什麽。
“方大人,你放心,咱家把令千金照顧得好好的,一根汗毛也沒動她。你看這樣辦中不中,這事兒不發生它是發生了,咱們再懊悔也懊悔不過來,現在要做的,就是怎麽妥善解決。”
“嗯,劉公您說。”方敏中擦了一把濁淚。
“張問留宿令千金的事兒,想瞞它是瞞不住滴,方大人飽讀詩書,應該知道一句話,防民之口勝於防川。現在隻能這麽辦,令千金的清白壞在他的手裏,他就得付出代價、就得給個說法!這也是魏公的意思,方大人作為魏公的人,多少還是應該為大局作想吧?”
方敏中一臉犯難道:“這……這樣鬧騰,對小女實在不好啊,以後她還怎麽見人?”
“啪!”太監一拍桌子,神色一淩,“你是老糊塗了麽?不討個說法,你女兒就有臉見人了,眾人不在背後議論,戳你背脊骨?索性咱們就給他來強的,你女兒被張問如此對待,又不是你方敏中的錯,也不是家教不嚴,你們是受害人!光明正大地討個說法,大夥不僅不會說你們,還會同情你們。這個道理你不懂?”
方敏中見太監動怒,又加上身處令人膽寒的東廠內,頓時有些怯意,又加上太監說得確實是那麽個理,方敏中便鬆口道:“隻問張問的罪,不問小女的私事?”
“咱們過問你們那家子幹甚?都是自己人,咱家沒事整你們有什麽用處?供詞都寫好了,隻要令嬡照著說就成,就咬定張問對不起令嬡……就算你說整個晚上啥事沒發生,還不是有流言蜚語影響名聲,這樣反而吃個啞巴虧……其他的事兒,咱們問都不問,咬定張問幹了醜事,讓他吃不了兜著走,人證物證俱在,人證就是令媛,物證咱們可以自己準備。到時候張問就是惹了一身腥臊,看他還得瑟個啥。”
方敏中想了想,自己的女兒也不是什麽冰清玉潔的小姐,隻要保住了方家的名聲,這種事其實沒什麽,本來張問就是政敵,栽贓政敵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再說劉公公說得也不錯,照這種說法,方家是受害者,應該得到同情,聲譽並不會太狼狽。
方敏中也很無奈,畢竟上邊的人要這麽幹,自己算個什麽東西,能有什麽辦法和魏忠賢叫板?他便點點頭道:“既然如此,那就依劉公公的說法,方家那些事兒,說出去對魏公也沒有好處,還請劉公公設法保密。”方敏中一直以為胖太監已經得知了全部實情。
“方大人放心,咱家根本就沒興趣過問其他事兒,問都沒問,何來泄漏之事?”胖太監的臉變得非常快,一眨眼工夫,又恢複那張博愛善良人畜無害的彌勒表情,“那方大人勸勸令媛,讓她合作點,這事兒就簡單了。”
等方敏中答應之後,胖太監就叫人把方素宛帶進了密室,然後留下他們父女倆在裏麵自個商量。
方敏中見到女兒,滿臉的牽掛,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方素宛,見她確實毫發無損,氣色正常。這時方敏中放下心來,同時薄弱大怒,大步走過“啪”地就是一耳光,將方素宛扇倒在地。
“你這個討債的、不要臉的逆畜!你就沒有一點羞恥之心?你對得起方家祖宗、對得起你死去的親娘嗎?”
方素宛捂著腫起來的半邊臉,淚水漣漣道:“父親,我知道錯了。我對不起父親,對不起方家,您打死我吧!如果我死了父親能鬆口氣,我不會怨父親,不怨任何人,這就是女兒的歸宿……”
“死!就知道死!死很容易,活著難!”方敏中一臉怒氣道,“你要是我方家的人,就拿出點勇氣來,給老子好好活著!年紀輕輕就想著死,受點委屈就想死,你對得起誰?老子一大把年紀了,什麽風浪沒見過,什麽屈辱沒受過,還不是活得好好的!你得像老子這樣,別人越輕賤你,你越要拿出勇氣好好活!”
方素宛哭著說:“父親就算打我、關著我,我也不怪父親,女兒明白父親的心,可我控製不住自己……我知道,我活著隻會拖累方家,拖累父親,隻有死了,家裏才得安生,你允許我去死吧!”
方敏中也是老淚縱橫,拉起女兒,哽咽道:“為父不怪你,無論發生任何事,你都是我方敏中的骨肉,你心裏要是真有為父,就答應為父好好活著,名聲壞了沒關係,那些倡優不都活得好好的嗎?她們名聲很好?我方家又不是養不活一個人,你就一輩子留在家裏,給為父送終之後,分些田產度日,家裏還有幾個忠實的奴仆,讓他們留在你身邊,還有你大哥也多少會照應你一些,好好活下去!”
“父親,我知道自個,我試過很多次想改,都改不掉,這樣下去隻會讓方家身敗名裂,女兒已經想好怎麽死了,父親勿念,父親還有大哥,您的恩情,女兒隻有來生再報。”
方敏中忙道:“你別急,聽為父的話,先照劉公公說的做,等你從這地方出去,為父再給你想辦法。沒事,有什麽過不去的坎?再不然我叫人送你回鄉下,買個大院子,你要怎麽鬧騰別人也不知道。你千萬別想著尋短見,白發人送黑發人、你想氣死老子嗎,你總得為父親想想吧!”
方素宛這才點點頭,擦了一把眼淚說道:“嗯,女兒答應父親好好活著。”
方敏中頓時露出了笑容,拍拍方素宛的臉含淚笑道:“這才像話,記住老子的話,這個世上沒有過不去的坎,活著總有翻身的一天!”
過了一會,胖太監打開房門,問道:“方大人,勸好了嗎?”
方敏中馬上收住臉上那些關切,一副笑臉道:“劉公,您放心,魏公的事,下官就是肝腦塗地也會盡心辦妥,下官已經給小女說好了,讓她照劉公說的做。”方敏中這時候的神情,就想一條搖著尾巴的老狗。
方素宛有些可憐起父親來了,父親一定不願意讓自己去害人,但是卻迫於權勢、違著本意要這樣。方素宛心道:活著,其實就是自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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