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琴心很漂亮,並且不是一個跟隨大流的人,她有個人的想法。從張問走進門看見她的衣著起,就產生了這種感覺。
她穿的衣服是常服襦裙,這種衣服實在太普通了,有明一朝自宮廷至民間所通服的最具代表性的女裝款式,就是這種衣著。上身為短襦,袖為弧形琵琶袖,袖口收窄,有白袖緣,衣在裙外,因是初夏季節,餘琴心穿的上衣短、及腰;下身馬麵裙、飾有裙襴。
但是她這襦裙有個很別致的地方:衣領是交領式。
時下流行的上衣衣領是立領。這倒是個奇怪的想象,越到明末社會風氣越淫•靡,偏偏這女人的衣服越包越嚴實了。而餘琴心這衣服是交領,不僅是交領,而且領口開得很低,很好地襯托了她那對姣好挺拔的乳•房。當大家都穿立領的時候,她明白自己的優點、明白怎麽才能突出自己的優點,並不跟隨大流,很有主見地穿著這種明初才流行的款式。
或許這隻是為了見張問,才這樣穿的。張問也無法確定。
“琴心姑娘。”張問揖道。因為穿的是灰布常服,他並不擺官架,再說人家是司禮監掌印的女人,張問也沒必要擺官架。
“咚!”餘琴心止住琴聲,並把手掌輕輕按在琴弦上,停下它的餘波,她仿佛還陶醉在自己的琴聲意境中,也不站起來行禮,連基本的禮儀都沒有,大概在一定的境界中,世俗之禮都是多餘的了,“張大人聽出琴聲了嗎?”
張問心道:我是聽見了,但是沒聽出什麽來。
“我不懂音。”張問老實地說,然後又說道,“不過我倒是在書上讀到過知音人……伯牙琴音誌在高山,子期說‘峩峩兮若泰山’;伯牙琴音意在流水,子期說‘洋洋兮若江河’。伯牙所奏,鍾子期必得之。子期死了,伯牙終身再不彈琴,他說‘憶昔去年春,江邊曾會君。今日重來訪,不見知音人。但見一筼土,慘然傷我心!傷心傷心複傷心,不忍淚珠紛。來歡去何苦,江畔起愁雲。子期子期兮,你我千金義,曆盡天涯無足語,此曲終兮不複彈,三尺瑤琴為君死!’”
餘琴心看著張問嫣然一笑:“大人懂音,隻是不懂音律。”
張問搖頭不語。
“大人既然說起典故,我為你彈高山流水好不好?”餘琴心又別有用心地加了一句,“單獨為你彈。”
她這句話讓張問聽得是心裏一暖,十分舒服,如沐春風就是這種感覺?
“好。”張問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他的動作十分瀟灑、從容,這是長期養尊處優形成的氣質。他也不多說話,隻是閉上眼睛,十分認真地準備傾聽。
高山流水是一曲好曲子,張問聽起來雖然聽不出太多玄妙,但是他感受到了那種高雅的意境……如果是懂音律的人,會聽出許多道道,比如這曲子的不同。唐以後分《高山》、《流水》,但是餘琴心彈的是古曲,不分段;明朝以來這曲子也幾經變化,並產生了理解上的分歧,有山東派、河南派等,但是餘琴心彈的調子和時下流行的都完全不同,她加入了自己的一些感情色彩。
一曲罷,餘琴心問道:“大人,您說說感覺吧?”她也知道張問不通音律,也就沒為難他要說出其中的門道來。這種門道,恐怕隻有王體乾最懂。
張問想了想,說道:“我覺得聽琴和品茶是一個道理,琴道我不懂,茶道我也不懂。但是當我真正品茶的時候,我品不出茶的好壞,但是我能品出那種寧靜致遠的心境;我聽餘姑娘彈琴,我不知道此音中有何玄妙,但是我能感受到餘姑娘琴聲中的一種困惑。”
“什麽困惑?”餘琴心很感興趣地看著張問的眼睛。
張問道:“你想遠離世俗的紛擾,但是琴聲中某些調子讓我覺得你在故意加重……我不太懂音律,但是勝在看書多,也對琴譜的一些規則有所涉獵。我理解這種故意加重的、包含你心中感受的調子,難道是想遠離、但是又不得不麵對?”
餘琴心的眼睛頓時一亮,她有些難以自持了,扶在琴麵上的手指因為輕輕一顫,發出很細微的一絲琴聲,她的聲音有些異樣、又努力壓抑著、努力保持著平靜說道:“世人聽琴,聽的是術,大人聽琴,聽的是道。真正的知音,又是誰呢?”
她臉上微紅,輕輕說道:“一會大人為我畫像,我可以去掉外襦,隻穿褻衣,我的褻衣領口很低的……獎賞你。”她抬起頭,很期待地看著張問道,“大人繼續說,我想聽。”
張問頓時被撩撥得心裏冒出一團*,隻是那麽簡單的三個字,獎賞你。讓他產生了無盡的期望和衝動。
餘琴心不僅雅,而且俗……張問很喜歡這樣的感覺,如果光是雅,就有點虛無縹緲的感覺了,加上俗,他就立刻感覺餘琴心變得有血有肉起來。人都不就是這樣的嗎?誰都要吃飯睡覺,有欲望有高興有傷心,如果隻是活在藝術中,應該是一種悲哀吧?
張問想了想,說道:“其實你這種困惑並不是獨一無二的,琴師,和士人的困惑有點相似:儒道之爭。從古道今,讀書人無不在儒與道中徘徊。雖然儒家是為正統,但是士人總在入世和出世中矛盾。”
餘琴心歪著頭想了許久,她轉頭的時候,鎖骨到脖頸之間的經脈拉動肌膚,突了起來,頓時讓她有了一種瘦弱的感覺,但實際上她的身材前凸後翹。餘琴心說道:“大人覺得我該如何化解困惑?是應該追尋遠離,還是應該麵對?”
張問道:“儒、道之爭,在漢武帝時,對國家施政產生過很大的影響,最後漢武帝選擇了獨尊儒家。餘姑娘可知為何?”
“為何?”
“因為儒家比道家有用……餘姑娘現在明白了嗎?”
餘琴心豁然開朗,低頭說道:“看在你幾次聽我傾述並建議的份上,再獎勵你一次,一會畫像,我可以除去褻衣……”
張問立刻口中生津,吞口水的時候不慎“咕嚕”一聲發出聲音來了,他頓時意識到失態,十分尷尬。他浮想聯翩,不知為什麽,他都有點不敢去正視餘琴心了。
不料這時餘琴心又說道:“褻衣裏麵還有抹胸……”
張問聽罷微微有些失望,心道她穿那麽多幹甚?他想再接再厲,再說出一番讓餘琴心認可的話來,可是他被餘琴心這麽一撩撥,哪裏還有什麽高山流水的情調,都滿腦子香•豔去了。
餘琴心好像不願意一次把話都說完,再次加了一句:“不過是紗做的,很薄……”
不知怎地,張問已經被撩撥得臉上發燙,竟然有些害臊起來,不得不感歎,這餘琴心當真不簡單!老子竟然在女人麵前害臊?
因為玄月在外麵戒備,張問沒有什麽好擔心的,準備就在這裏為餘琴心畫像。
他將文房四寶準備妥當,聽見細細索索的寬衣解帶的聲音,他卻一直不敢正視餘琴心,好像看了她是一種褻瀆一樣。這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按理說餘琴心的經曆複雜,什麽冰清玉潔和她完全沾不上邊,可張問心裏偏偏產生了那種冰清玉潔的感受,無數的細節給了他這樣的心理暗示。
“大人……”餘琴心輕輕喚了一句。
張問這才轉過頭去,隻見她一張秀麗的俏臉猶如桃花,纖長的粉脖分外動人,其實張問不用看第二眼,就明白,她的身材最好的部分是胸。那是一對線條流暢,挺拔圓潤的東西,被一條鵝黃色的絲帶輕輕一係,它們就緊緊靠在一起,形成了深深的乳•溝。那條絲帶抹胸很窄,正如餘琴心自己所說、也很薄,於是那乳•尖就把絲巾頂了起來,輪廓清晰可見。
這時餘琴心說了一句要命的話:“大人要把我畫漂亮點哦……您覺得我的胸脯形狀怎麽樣?”她自己也明白她的最長處在哪裏。
“不錯……很好。”張問憋出幾個字,他長袍裏的玩意已經硬得像燒紅的鐵棍一般了。
更有殺傷力的話來了,餘琴心紅著臉說道:“好像……乳•尖漲起來會更好看,您等等。”她說罷輕輕揉著自己的乳•房,那充滿彈性的兩個東西在她的纖手中變幻著各種形狀,而且她還用指甲輕輕刮著乳•尖,以使得它們能充•血發•漲。她仰起頭,輕咬著柔嫩的嘴唇,輕輕哼了一聲。
如果說剛才張問隻是身體有反應、那活兒豎起來的話,現在他幾乎要流鼻血了。
他手裏拿著毛筆,麵前擺放著畫紙,卻無從下筆。餘琴心無疑是可遇不可求的美女,而張問最喜歡畫的是春•宮畫,麵對這樣一個女人,他竟然不知道該怎麽畫了。
他沉住氣,閉上眼睛,想鎮定一下心情。他明白畫出她的相貌……和那對姣好的乳•房形狀,他能辦到,但是要畫出餘琴心的神韻,張問心裏十分痛苦。
畢竟張問不是專業畫師,沒有把全部精力用到丹青上,他現在很痛苦,他非常想畫出餘琴心的那種味道,不僅僅是相貌,他很想畫出她的靈魂,但是張問深感筆力不足。這是一種煎熬和痛苦,就像寫文章的人明知道心裏有個什麽樣的人物,卻無法有效地用文字表達得淋漓暢快。
餘琴心饒有興致地看著張問,隻見他時而皺眉、時而傷感、時而閉目沉思,卻連一筆都沒有下。她發現:懂她的人,其實是這個交往不深的張問。
良久之後,張問長歎了一聲,說道:“我能畫出你的相貌,但是我畫不出你的靈魂。你的畫像,我不想畫了,怕畫出來不能準確地表達出我心裏所想的樣子,會更加失望。”
“那你就別畫了。”餘琴心拉起外襦,批在了身上,“留在心裏吧,不用強留在一張紙上。”
她很快就穿好了衣服,站了起來,作了一個萬福,說道:“時候不早了,妾身告辭。”
“啊?”張問突然非常失落,他還從來沒有有過如此強烈地想和一個女人發生肌膚之親的衝動,一種惆悵感湧上了張問的心頭。這個餘琴心,她撩撥完張問,就像泥鰍一樣要滑掉。
因為此前張問對她說:因為儒家有用,所以獨尊儒術。實際上意思是勸解她現實有用,遠離無用,所以她聽從了張問的勸解選擇了現實。現實是她想得到張問,就不能讓他得逞,餘琴心太明白男人了,吃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餘琴心意味深長地對張問笑了笑,說道:“一會柳自華要來,大人可以和她再談談哦。”意思是張問可以找柳自華解燃眉之急。
“什麽?柳自華要來?”張問頓時吃了一驚,他就像被當頭淋下一盆冷水、心裏的那股子*頓時消失得幹幹淨淨。
本來張問寫信給餘琴心和她聯係上,目的就是聯係上柳自華,餘琴心是怎麽知道的?張問的冒險計劃,隻有少數兩個心腹知道,這種瘋狂的幹法別人連想都想不到,餘琴心難道已經知道了?她要是沒看透其中關係,為什麽直接就找來柳自華了?張問一頭霧水。
餘琴心見張問神色有異,有些奇怪地說道:“張大人怎麽了……對了,您一定覺得突然。是這樣的,紫禁城裏情況有些複雜,柳自華受皇上專寵,許多嬪妃都很忌恨,明裏暗裏在算計柳自華。我因為很早以前就認識柳自華,又在皇後娘娘身邊,能得到許多消息,就常常提醒柳自華。柳自華也在我麵前常常提起大人,今天我算定大人要到這裏來,便叫上柳自華也見大人一麵……”她又低聲帶著揶揄的口氣說道,“柳自華很喜歡大人哦。”
張問聽罷,這才鬆了一口氣。他就想嘛,餘琴心怎麽可能看透自己的玄機啊?餘琴心和柳自華是舊識也非常可能,她們出身都相同。而且柳自華並不是皇帝的妃子,她要出宮相對嬪妃們來說是更容易。
女人的心思很多時候都不是那麽單純,張問明白,恐怕餘琴心叫上柳自華並不是因為她們姐妹關係好、要滿足柳自華喜歡張問的心情,餘琴心是要用柳自華來和自己比較,高下立判:餘琴心隻和皇後、一個太監在一起,柳自華卻和一個男人(皇帝)在一起;餘琴心和張問談論高雅話題,卻若即若離惹人遐思;柳自華顯然是投懷送抱,身價立降。
餘琴心的安排不得不說是十分用了心思的。
張問想了想,說道:“我還是不見她了,恐有東廠眼線,探得我與柳自華見麵,諸多不利。”
餘琴心聽罷歉意道:“大人所言即是,這點我倒是疏漏了。柳自華是待皇上身邊的人,而我隻是陪皇後娘娘練琴而已,我們有所不同。”
張問又說道:“你早就猜到我要來這裏了?”
餘琴心笑道:“自從那次在這裏和大人見麵之後,你未寫書信前,我沒有重來此地;你給我寫了信,我就來這裏了……我可不是要重遊故地觸物生情哦,隻是聽說大人畫女子筆法甚妙,想找大人畫像而已。況且我們不是朋友麽?我也挺在意大人這個朋友的。”
餘琴心說得是有理有節,比較客氣,但是在這種時候說這種話,對張問來說真的就是一種打擊。不過朋友而已嘛。
她一開始撩撥張問,諸多親密言語,之後說這樣的話、完全就是一種絕情與冷漠。簡直是先給一顆葡萄吃,再給一個巴掌。她這樣的絕色、這樣的手段,如果不是遇到張問,恐怕別人早就給引•誘得喪魂落魄、惆悵萬分,動情得幾乎要寫一整本宋詞三百首才能傾述出胸中的感情。
饒是張問已經看透了她這套遊戲,張問心裏也忍不住有種難以排解的感受,很是遺憾,又很美,而且她還給人留著希望,就看你能付出多少了……不過這種感覺隻是在張問心頭一閃而過,他注意的事不是男女之間那點事,他被更大的事吸引著。張問理解餘琴心,但是餘琴心卻看不透張問。
餘琴心走了之後,張問立刻叫玄月去截住柳自華,別讓她到古董店來,而張問則徑直離開了古董店。難得能夠聯絡上柳自華,張問又吩咐玄月叫柳自華幫忙在皇帝身邊做一點事……這件事是張問計劃中的一部分。
張問回家等了許久,玄月回來稟報。張問將她帶到內室,問道:“柳自華答應了做那件事了麽?”
玄月沉聲道:“屬下沒有說出來。”
“為什麽?”張問眉頭一皺,“柳自華難得出宮一次,錯過了這次機會,不又得多費周折。”
“東家,我們沒有必要冒險教唆柳自華做任何事,有另外的機會。柳自華說五月初五端午節,皇上會帶她去西苑碧水泛龍舟,有現成的機會,我們何苦再自找麻煩?”
“此話當真?柳自華真這麽說的?”張問脫口問道。
玄月道:“她親口說的,肯定沒有什麽差錯。”
“好,很好。”張問冷冷說道,“你先下去吧,我想一個人靜靜。”
張問的瘋狂計劃因為這個意外事件變得更加瘋狂,他臨時決定要把皇帝弄進水裏淹死!不錯,他就是要幹掉皇帝!如果皇帝意外駕崩,目前大權在握、勢力極大的內閣大臣張問,隻需要把那個剛出身不久的嬰兒扶上帝位,以後朝廷就該誰說了算呢?
這樣的事不是一般大臣敢幹的事,甚至想都不敢想,但是張問就是敢幹。在他心裏,沒有什麽事是不敢幹的,廟堂之上和戰場上一樣,隻有膽子大才夠刺激。張問就是這樣的人。
他一個人,靜靜坐在屋子裏,想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