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戰爭,完全就是屠殺。
袁大勇騎馬衝到戰場時,頓時驚呆了,望眼處隻見塵土中人聲鼎沸,許多人在地上連滾帶爬哭爹喊媽、淒慘萬分,而另外的那些光著膀子的拿著兵器亂•插的的漢子是鐵軍營的重步兵。
……這些原本的重步兵沒穿盔甲,成了輕步兵。他們是按照總兵章照的命令脫掉盔甲的,總兵官怕穿著重盔跑得太慢影響戰果,就讓鐵軍營將士都脫下盔甲光膀子提著兵器上,結果這群瘋子似的步兵幾乎比騎兵跑得還快。因為鐵軍營負責第一波衝擊,所以他們先發動衝鋒,然後騎兵營才從側翼攻擊,待騎兵衝到戰場時,鐵軍營早就開始了屠殺。
天氣已連續晴朗好幾天,敵兵在沙土中亂滾,把整片土地搞得灰塵漫天,整個大地就像一個大炒鍋,這些生命正在水深火熱中掙紮最後那口氣;那些官兵撅著屁股收割摔倒在地的敵兵性命,就像熱火朝天地在莊稼地裏幹活一般。
嗆人的煙塵裏帶著刺鼻的讓人作嘔的血腥味,袁大勇旁邊的騎兵隊呼嘯著也衝上去了,他手下的騎士催促道:“袁兄,咱們也上吧!”
袁大勇屬於驃騎營,他在葉青成手下幹了幾個月親兵之後,就直接升作小旗長了。小旗長有五十個騎兵,是驃騎營的一個基礎建製,因為騎*動迅速,容易失去建製,為了方便集中,小旗長左右親兵的背上插著標記小旗幟,以便騎兵們找到自己的老大,小旗長因此得名。
滿地的屍體給袁大勇這個莊稼漢衝擊很大,他頭昏腦脹,善良的世界觀瞬間崩塌。旁邊一個背上插著青色小旗幟的親兵焦急地喊道:“袁兄,咱們再不上連湯都沒了!”
砍人是有豐厚獎賞的,袁大勇手下的騎兵們看著那些殺得正歡的人,眼睛都紅了。
“殺!”袁大勇渾渾噩噩地喊了一句,手下一眾騎士一擁而上。
騎*動迅速,很快就從混戰的戰場上穿插而過,直撲前方逃跑的敵兵,奔騰的戰馬群形成幾個尖尖的凸出,像利箭一般直•插敵營,潮水般的人流如洪水一般,眼看著接近,敵兵那邊的人心中的壓力可想而知。
袁大勇的戰馬飛快地奔跑著,周圍的事物在他眼裏模糊不清,他的腦子裏一片空白,腦際之間回響著葉青成的聲音,葉青成提拔他做小旗長的時候,對他說了一句話:“袁兄弟,你要記住今天我跟你說的這句話:當頭,就一個字,猛。你不殺人,手下沒人服你!”
殺人?袁大勇曾經在腦子裏想過無數遍第一次殺人的情景,每次都讓他生出一身冷汗。他當過一年和尚,老和尚說佛祖慈悲為懷、憐憫眾生,殺戒乃第一大戒。
正在他一片茫然的時候,突然麵前出現了一個漢子,那漢子頭上包著一塊白布,騎在馬上,瞪圓著雙眼,手裏提著一把背厚麵闊的大刀,刀身在陽光下閃著白光,十分可怖。
“袁兄當心!”身後的親兵大喊了一聲。
袁大勇本來就有些走神,這時嚇了一跳,顧不得多想,手上動作熟練地提槍刺過了過去。在京師時,他們每天都在操練,各種動作袁大勇已經爛熟於胸。
“噗!”槍頭紮進了那漢子的鎖骨下方,由於戰馬奔跑的速度太快了,袁大勇突然抬槍攻擊,那漢子根本就躲不掉,長槍隨著強力的慣性直接洞穿了他的胸膛。
“啊!”袁大勇的戰馬與那漢子擦身而過的當口,一聲絕望的慘叫在他的耳邊響起,震得他的耳膜嗡嗡亂響,他的臉上一熱,一股鮮血濺了一臉。
很快袁大勇的馬車就奔過了那中槍的漢子,那柄長槍已經穿過漢子的胸膛,平插在他的身上。這隻是一瞬間發生的事情,那敵兵在在馬上沒有栽倒,袁大勇便順手從漢子背上穿過來的槍頭一拔,把自己的長槍拔了出來。
那漢子“普通”一聲像一個麻袋一般從馬上摔了下去。
袁大勇的一刺一拔,在瞬間完成,動作嫻熟毫無凝滯之感,身後的親兵忍不住高聲讚了一聲:“好!”
原來殺人這麽簡單?這就是他想象過無數遍的殺人?這就是他第一次殺人,他覺得沒什麽太大的感覺,隻是發現手上捏著的槍柄粘•稠、濕•滑的時候,他低頭一看,槍杆上全是鮮血,他的手才有些顫•抖。
“兒啊!”突然不遠處一個老漢撕聲裂肺地慘呼了一聲,策馬撲將上來,火紅的眼睛似要噴出血來,死死地盯著袁大勇,老漢的腦門上青筋都漲了起來,“啊”地大叫了一聲,嗓子似乎都已經破了。
那老漢衝到袁大勇旁邊,揮刀使勁劈砍下來,袁大勇顧不得多想,急忙揚起長槍格擋,“哐”地一聲,擋住了老漢的劈砍,袁大勇虎口一麻,隨即發現那老漢從馬上躍將過來,和自己抱了個滿懷,兩人一起從馬上摔下。
袁大勇背上一陣劇痛,長槍太滑,不知道摔下馬的時候丟到哪裏去了,他急忙伸手抓住那老漢的手臂,仗著身強力壯,很容易就翻了過去。
“啊呀!”袁大勇左耳一痛,竟被老漢咬了一口,耳朵生生被咬了下來!他的半邊腦袋都火辣辣地疼。袁大勇大怒,“砰”地一拳對著那老漢的臉揍了過去,打得老漢滿臉是血,也不是指袁大勇耳朵上的血還是老漢吐出來的血。
袁大勇拔出腰刀,雙手抓著刀柄,用刀尖對著那老漢的脖子,正要插將下去……這時他看到了老漢臉上滄桑的皺紋,絕望悲痛的眼睛,眼睛裏濁淚縱橫,老人眼睛裏的眼淚,讓他心頭一怔。
他的手在顫•抖,怎麽也刺不下去,他想起了自己的父親,想起村裏那些善良淳樸的父老鄉親……
“噗!”突然一支長槍從飛來,從那老漢的嘴裏插了進去,洞穿了老漢的後腦,直接將他的腦袋釘在了地上!老漢大張著嘴,嘴裏含著刺穿他腦袋的武器,血從他的鼻孔、眼睛裏流出,後腦勺下麵的土地沙土被血染紅了,還有白花花的腦漿流出來!
一個聲音道:“袁旗長,你在幹什麽?那是敵兵!”那人說完提起地上的長槍,從袁大勇身邊飛馳而過。
“袁兄,請上馬,前邊的兄弟都追過去了!”
袁大勇有些失神地看著地上那老頭的屍體,喃喃地說道:“俺留在家裏種地的……”
……
西大營猶如一股鋼鐵洪流,七月二十九日,在揚州以壓倒優勢擊潰了羅玉璋主力;炮聲轟轟之中,八月初二,攻陷高郵;三天之後,明軍兵臨興化縣城,斬首數千,打得賊首羅玉璋隻剩一些家丁逃回了老家堡壘。
朱燮元當然不會放過賊首,他下令總兵官章照率軍斬草除根。
羅家莊的堡壘對付山賊綠林十分堅固,但是在西大營的炮火麵前,脆弱得就像風浪中的漁船。一陣炮擊之後,堡壘成了廢墟。
章照率軍進入寨中,認為這是賊窩,下令無論男女老少、地主平民,全部處死……章照的骨子有些殘暴。他是舉人功名,以前在遼東邊城做過文官,見識了建虜的凶殘,於是他對敵人從不心軟。
袁大勇也跟著章照的部隊來了羅家莊,他再次見識到了現實的殘酷。西大營軍紀整肅,並沒有私自對百姓奸•淫搶掠,但它並不是什麽仁愛之師,執行上邊的命令毫不含糊。羅家莊的所有的人,不論是地主還是平民,也不論是婦女還是小孩,全部被集中在莊子中間用鳥槍和火炮射殺。
眼前的血腥讓袁大勇震撼了,如果說之前對敵兵的屠殺勉強可以算作打仗的話,現在這狀況算什麽?幾乎全是平民,槍炮聲中,鮮血橫流,還有嬰兒啼哭、孩童在喊娘親。
夕陽將西天照得血紅一片,猶如蒼天在啼血。莊子中有一顆百年老樹,它俯視著眾生,見證著這片古老的土地上發生的悲歡離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