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會還有)
西大營還未到京師,通州,成為阻擋建虜鐵騎極其重要的屏障。通州離京師四十裏,三麵環山,是白河、閘河、渾河、榆河等大小九條河流相匯之地、是水陸交通咽喉之地。
一旦建虜攻陷通州,兵鋒半日之內便可直抵京師城下,可以輕易劫掠各地、打開運動作戰的局麵,破壞明廷中樞的許多調度係統,因為這裏設有許多中樞衙門,而且戶部坐糧廳、運河倉署等等都在此地,囤積著大量糧草軍械等戰備物資。
鑒於通州城對京師的重要,內閣派出了禮部右尚書孫承宗巡視通州。通州現在的知府叫汪在晉,他是兩月前剛調到通州出任知府一職的,朝廷授予他全權節製通州軍政、必要時可先斬後奏;內閣作出這個調任,是因為汪在晉曾經參加過萬曆時期的朝鮮戰爭,對守城很有經驗,即是文官,又深諳兵事。
“上次就說守三日!結果呢,三日之後又三日,三日之後又三日……”汪在晉此時正在憤怒地對孫承宗說話。
孫承宗剛剛帶來朝廷的命令,下令汪在晉再堅守三天。孫承宗本來也是個有脾氣的人,卻不料在汪在晉態度惡劣的情況下,他的態度依然十分和善,沒別的原因,就是因為汪在晉表現出了超凡的能力,在非常不利的狀況下還能扼守住通州。
“守不住!”汪在晉粗暴地拒絕了,他指著城下那些極其疲憊,多數有傷的殘兵,“孫大人自己看,天亮後隻需要一輪騎兵衝擊,城外的防禦立刻崩潰。我縱是神仙,也沒法子困守住此地。”
“兵部已經調昌平一萬步軍增援,天亮前就能到達。”孫承宗好言說道。
汪在晉回頭看了一眼城頭,孫承宗也跟著看去,隻見城上全都是臨時招募的百姓壯丁……剩下的官軍全部在城外的壕溝後麵。虜兵勢大,一萬步軍又頂多少用呢?
城外有三道深壕,是為了阻擋建虜的騎兵,壕溝後麵的官軍用車楯列陣拒敵。此時天已漸晚,暫時沒有戰事,壕溝那邊的將士東倒西歪地在地上休息,那些被焚毀的車輛還有零星火星,煙霧繚繞,在淒楚的氣氛中,可以聽見傷兵痛苦的呻•吟。
孫承宗道:“京師最為重要,需要兵力嚴防,薊州遭了瘟疫,兵力不夠,調一萬給你,朝廷已經盡力了。你再守三天,朝廷的勤王援軍就會到達京師,三天……”
“得了吧。”汪在晉沒好氣地說道,“您老都說了多少次三天了,結果呢,連援軍的影兒都沒看到。”
孫承宗想了想說道:“隻要你再守三天,老夫等在朝裏聯名舉薦做都察院僉都禦史,禦史啊,王大人就是朝裏的人了!你仔細想想,要是慢慢熬,啥時候能到朝裏做上僉都禦史?”
“我怕做不成禦史,先去了九泉。”
孫承宗又道:“兵部右侍郎!”
汪在晉怔了怔,愕然道:“真……真的?”
“老夫一大把年紀了,又身為部堂,還能說話不算數?”
汪在晉咬著牙搓著手,媽•的,孫承宗說的對,要混上兵部侍郎這樣的大員,不得猴年馬月去了……他口齒不清地說道:“我想,倒是可以試試……您老紅口白牙的,說好了,就三天?”
“三天。”孫承宗點點頭道,“不忽悠你,隻需要守三天,而且天亮前還會調給你一萬步軍。”
汪在晉眼睛炯炯有神,看著孫承宗道:“如果我死了,您也得給我追封上去,讓我的魂,到老家光宗耀祖。”
孫承宗道:“王大人如果戰死了,你就是民族英雄,你是在抵抗蠻夷的血戰中死的,你們汪家的人世代都會感到自豪,供奉著你的排位。老夫一定將你對朝廷作出的功勞大書特書一番,追封兵部尚書銜。”
尚書銜……那正史上也會有自己的名字了,汪在晉非常激動,他張大了嘴,結巴地說道:“成!下官就守在這裏,等您老給尚書銜。”
孫承宗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活侍郎比死尚書好。”
汪在晉策馬奔到壕溝旁邊,喊道:“兄弟們,朝廷調援軍來了,天亮前就到!大股援軍三天之後就到京師,咱們再守三天,三天之後,大夥去本官家裏,喜歡什麽拿什麽。”
有個黑臉漢大笑道:“大人,去你們家拿什麽,把屋頂坼回去當燒柴嗎?”
眾軍頓時哈哈大笑,有的甚至笑出了眼淚,隻有身在營中,才能體會這樣的感動……軍士們的感動,他們聽汪在晉的,不是因為有多少賞錢,主要是因為他的操守、他的血性、他對人好。每當廝殺的時候,汪在晉總是站在軍士們的身邊,和眾人一起承受生命的考驗。
……
孫承宗把通州這邊的事安排好,回到京師時天剛蒙蒙亮,他還沒來得及休息,又被張問叫去內閣商議軍務。這段時間,京師各級衙門都在超負荷運作。
內閣衙門裏的綠袍吏員來到張問的值房門口說道:“稟張閣老,孫大人到了。”
張問叫人將孫承宗帶進來,和孫承宗一起的,還有首輔顧秉鐮,顧秉鐮已經迫不及待了,“孫大人,你從通州巡視回來,認為通州能守得住嗎?”
孫承宗神色沉重道:“建虜攻擊不到十天,通州已是創痍滿目,傷亡慘重。但是老夫仔細觀察了汪在晉的布置,認為此人深得其法,又有昌平援軍到達,再守個三兩日應該不是問題。不過……”孫承宗的臉上紅了紅,“鑒於通州城的艱難,老夫承諾戰後舉薦汪在晉出任兵部右侍郎。”
張問道:“此事你放心,隻要他守得住,兵部右侍郎一職,我也舉薦他。”
“這樣就沒問題了……”孫承宗心道隻要張問答應,還需要舉薦嗎?孫承宗對張問大權獨掌、破壞了朝廷的權力平衡,心裏也有些不滿,但是現在外敵當前,孫承宗認為民族大義高於一切。
就在這時,一個文官急衝衝地來到張問值房,說道:“張閣老,通政司收到了兩份急報。”
“都是哪裏的?”
青袍文官說道:“一份真定府的急報,一份是兵部尚書朱燮元的官報。”
張問聽到有朱燮元的官報,便沒叫別人念,而是接了過來自己看,因為有孫承宗在旁邊。孫承宗雖然是德高望重的朝廷元老,品行和公心都沒有問題,但是他不是張問的心腹……這樣的老臣,可以在廟堂上和公事上合作,但是一旦涉及密事,張問不願意讓他知道。
孫承宗聽到了西大營朱燮元的消息,忙問道:“張閣老,西大營到哪裏了?”他心裏牽掛著京師的安危,對援軍的盼望很是急迫。
“孫大人等等,朱燮元的官報是用西大營的密文寫成,等下我譯出來才知道內容。”張問一麵說,一麵扯開真定府的急報,一看之下,頓時倒吸一口冷氣。
顧秉鐮首先見到張問臉色有異,便說道:“真定出事了?”
張問臉色蒼白地說道:“福王叛軍主力已經北上,彰德、廣平、順德不戰而降,叛軍已經推進到真定府!”
顧秉鐮吃驚道:“福王是要來京師!”
“事兒不是明擺著嗎?京師現在萬分危急,援軍又要從兩千裏之外趕來,福王很顯然是想趁火打劫,奪取政權!”張問的心裏冰涼一片。
而孫承宗卻默然不語,他心道福王主力十幾萬人馬,有他來了京師,起碼可以抵禦住建虜……大明的政權是誰掌握,孫承宗並不太在乎,隻要別被建虜滅亡就行。實際上他更願意看到福王登基,雖說福王不是天啟皇帝一脈,但是總比外戚專權、挾持天子的狀況要好。
相比孫承宗的淡定,顧秉鐮卻急了,他瞪圓了眼睛說道:“張……張閣老,我們怎麽辦?通政司那邊備檔,信使到達蘇州是十月初二,就算西大營接到朝廷詔書馬上啟程,到現在才十天,十天能走多少路……福王已經進入京師地界,我……我們用什麽去抵擋?”
顧秉鐮和孫承宗不同,他是“閹黨”,而且是以前魏忠賢身邊非常重要的閹黨成員,和一些“正直忠臣”的死肯定脫不了關係。如果沒有張問的保護,言官的口水都要把他淹死,別說繼續做首輔,連家人的性命都很玄……張問如果倒台,新皇登基,一朝天子一朝臣,顧秉鐮的末日也就到了,所以他急得沒辦法。
顧秉鐮急,張問也急,他的後背都被冷汗打濕了,手心也是濕•滑一片汗水,現在怎麽辦?難道隻能逃出京師?
太後張嫣還在紫禁城裏,張問的家眷也在京師,還有他的無數黨羽,短時間之內哪裏能轉移的?再說如果讓福王到紫禁城登上皇位,張問就成了叛賊,形勢立刻逆轉。
西大營,西大營在哪裏?張問給他們十五天時間,到現在還有五天!就算西大營完成了任務在十五天內到達,五天時間,福王恐怕早都攻陷脆弱的京師了!
對了,京師可能還有內應!張問腦子裏嗡嗡亂響,一時真不知應該如何決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