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紗

段七 畫具

養心殿在乾清宮的西側,從乾清宮前的月華門出去,為西一長街,過了門正對麵的琉璃隨牆門“膳房門”便到了。養心殿分前殿和後殿,起居一般在後殿“涵春室”,李芳也專程來到後殿檢查陳設。這裏的東西梢間為寢宮,皇帝可以隨意居住,現在李芳差人布置了一下,在西梢間鋪了床主要用來睡覺休息,在東梢間設了寶座,也放了張床為備用。

在太監們的布置下,這裏雖然比不上乾清宮華麗,倒也像模像樣了。李芳對左右的人說道:“咱大乾朝立國,皇爺對咱們這幫奴婢夠厚待了,如果把咱們都趕出去,咱們這樣的閹人既不能回家又沒有生計,死了連祖墳都進不了,能幹什麽?做人還得知道恩德不是,皇爺對咱們好,咱們心裏也要想著侍候好皇爺不是。”

眾太監被說到了痛處,都淒然垂頭,李芳倒是說了句大實話,他們這些太監是明朝的太監,對張問這個篡位登極的人來說存在隱患,一句話就能把他們都攆出紫禁城,重新收靠得住的人,太監不要求文也要求武,朝廷缺什麽也不缺太監不是。

“皇爺喜歡什麽,咱們就想辦法弄什麽,明白麽?”李芳又說了一句。

這時龐承平說道:“對了,小的想起了,上回聽說皇爺喜歡畫畫兒,畫得可好了。”

李芳道:“那咱家怎麽從來沒見皇爺畫過?”

龐承平道:“皇爺每天忙朝事都忙成什麽樣了,肯定是沒時間。”

李芳聽罷回顧左右,見擺設用度的東西好像沒有畫畫用的東西,便說道:“那還愣著幹什麽,皇爺喜歡畫畫,那快去弄些畫畫用的物什放在屋子裏啊,瞧瞧,連枝畫筆都沒有。”

就在這時,後邊一個小太監說道:“李公公要放畫筆,得找紫毫筆才行。”

李芳聽那小太監的口氣,便說道:“咦,你還挺內行?”

那小太監說道:“小的在太監學堂讀過書,本來是要進司禮監的,可王公公說小的的麵相不好,就沒能進司禮監,隻好到宮裏做些雜活。”

也不知這小太監說的是不是實話,很有可能是投李芳所好故意搬出王體乾來的,因為李芳和王體乾不和,宮裏的太監幾乎都知道。他這般說王體乾看不上他的麵相,也就是暗指王體乾有眼無珠的意思,希望能在李芳這裏得到賞識,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好像就是這麽個理兒。

“哦?”果然李芳來了興趣,揮了揮手,讓擋住他視線的兩個太監讓開,看向說話的那個小太監。那太監聲音倒是嫩氣,細聲細氣的,看到了模樣才知道大概有二三十歲的樣子了,長得是又矮又胖,一張臉白得跟麵團似的,確實是不怎麽耐看。

“胖點好,心寬才能體胖。”李芳倒是不嫌棄他,問道,“叫啥名兒?”

矮太監躬身道:“回二祖宗的話,小的叫馮西樓。”

“哈,倒是個雅名兒……二祖宗?”

馮西樓道:“謝二祖宗誇獎。那些個奴婢都叫司禮監掌印王公公老祖宗呢,您是司禮監秉筆,二祖宗的名頭當然能擔當了。”

李芳嗬嗬笑道:“你這隻嘴倒是挺會說話,馮西樓,你懂畫畫兒?”

“回二祖宗,小的在太監學堂呆了十餘載,琴棋書畫都有所涉獵。”

李芳一聽高興道:“得,你以前幹的什麽差事就不用幹了,以後跟咱家,現在就有件事兒讓你去辦,這梢間裏缺畫畫的用具,你負責在宮中尋最好的拿過來擺上,誰要是敢阻攔你,就說是咱家叫你辦的,咱家是奉皇爺口諭辦事,誰敢使絆子就是和皇爺過意不去,不想讓皇爺舒坦,明白嗎?”

“是,小的明白。”

……

待得張問晚上處理完政務,乘轎來到養心殿休息的時候,這裏已經收拾一新。他從養心殿正間的穿堂來到後殿,便是“涵春室”寢宮所在。一進梢間,頓時有三個穿著半透明白紗的宮女跪倒在地請安。

張問愣了愣,隻見她們的手臂、脖頸、大腿等身上大部分地方都在半透明的白紗下若隱若現,屋子裏頓時充滿綺麗的氣氛。張問很快會意,這是李芳幹的好事,因為陳沅等三個宮女身上穿得白紗看似簡單,實則隻有得寵的嬪妃才會穿……宮女穿這種衣服是要故意引誘皇上?那其他後宮妃子能放過這種無權無勢眼高手低的宮女麽。

當然陳沅等三人是例外,她們是奉了李芳的意思才穿的,要算帳也算不到她們頭上。

“是李芳讓你們到這裏的吧?”張問笑了笑。

三個宮女臉上都是潮紅一片,就是那個李芳故意挑的愁眉苦臉的女子都變得羞澀非常。她們實在沒想到當今皇上竟然是一個英氣逼人的年輕人,雖然張問已到而立之年,但本身不顯老,年齡反倒增加了他的厚重氣質,他這副皮囊,豈是一般的春|心萌動的小女孩能抵擋住的?

她們都低著頭看腳,竟然忘記了回答張問的話,這可是有大不敬的嫌疑。新來的宮女一般會犯這樣那樣的錯,便會被“教規矩”,對待宮女一般很少用棍打,另有一種法子便是每晚讓她們跟在“提鈴者”後麵走。

“提鈴者”是宮裏的一種差事,根據明朝劉若愚的記載:提鈴者,每日申時正一刻,並天晚宮門下鎖時,及每夜起更至二更三更四更之交;五更則自乾清宮門裏提至日精|門,回至月華殿門,仍至乾清宮門裏,其聲方止。提者徐行正步,大風大雨不敢避,而令聲若四字一句,“天下太平”雲雲。

如果宮女犯了錯的話,受罰的宮女就得每夜跟著提鈴者自明宮乾清宮門到日|精|門、月華門,然後再回到乾清宮前。一樣也要徐行正步,風雨無阻,高唱“天下太平”,聲緩而長,且得與鈴聲相應。白天要幹苦役的宮女,經這樣晝夜折騰一遭,其痛苦可想而知。

陳沅等三人剛才因為一個小的疏忽就應該被罰去提鈴,好在張問並不計較,再說張問自己對宮裏的這些規矩也弄不太懂。

張問見她們那副窘態,也猜到了這是李芳挑選出來的良家女子,便搖搖頭道:“這個李芳……”便不再管她們。張問每天都身處在後宮花叢之中,見到女人露點肉就上的話身體也受不了,他也慢慢地習慣了,並不是這三個宮女隨便能讓他獸|性大發的。

“去打盆熱水來,朕有些累了,燙燙腳睡覺。”張問走到案前坐下,回頭說道。

三人當中,陳沅膽子比較大一點,在其他兩人的腿都動彈不得的時候,她鼓起勇氣應道:“奴婢遵旨。”說罷走出去打熱水去了。

這時張問發現了案上放的一套作畫用具,頓時被那些東西吸引了注意力,隻見那些東西完備又不累贅,倒像個行家布置的。

長鋒、中鋒和短鋒筆俱全,油煙墨和鬆煙墨都有,紙也是上好的青檀樹宣紙,生宣、熟宣和半生熟宣各具,顏料有石綠、石青、朱京等等,另外還有梅花盤、小碟子、貯水盂、薄毯、鹿膠、乳缽等物什。

張問想了想,李芳識不得幾個字,他身邊的龐承平也差不多,不過看這架勢,他恐怕新收了個懂文墨的手下。

本來張問也考慮用李芳製衡王體乾,使得司禮監更讓人放心一點,可李芳在張問看來太傻,特別是在處理朝廷奏章、外廷關係等方麵完全不是王體乾的對手,是爛泥扶不上牆,沒法用……不過現在張問又有了新的看法。

他想起以前的魏忠賢,也是個大字不識的太監,估計比李芳還不如,可魏忠賢照樣能玩轉司禮監,他倒不是聰明學到了什麽東西,而是身邊有懂行的跟班輔佐,王體乾這樣的人才以前就是輔佐魏忠賢的跟班之一。

魏忠賢都可以,那李芳為什麽不行?隻要他能收到可以幫助他的人才。

想到這裏,張問便馬上說道:“去把李芳叫過來。”

那些宮女已稍稍從窘迫中醒過神來了,其中一個便應下來,走了出去。這時候宮女陳沅已端著銅盆走了進來,跪到張問的麵前,將銅盆放下,說道:“奴婢試過了,不冷不燙,皇上試試水溫還可以麽?”

說罷幫張問脫下靴子,正要澆點水讓他試水溫,卻不料張問自己就一下子把腳放到了盆裏,倒嚇了陳沅一跳。

張問本來就有股子英武的氣質,舉止之間哪裏會太過斯文,不過陳沅看來皇上卻是率性非常招人喜歡。

陳沅急忙拿了毛巾,小心地為張問洗腳,悄悄抬頭看了他一眼,隻見他正在想什麽事兒,對身邊發生的事根本沒在意,就算陳沅等人穿得半藏半露好不誘惑,他也當沒看見一樣。

張問穿著一身葛袍,身上除了玉,再無其他裝飾,這樣的著裝讓奴婢們覺得更加親近,陳沅心裏竟然產生了一個念頭,恨不得把這個英武的美男子關在自己的世界裏私養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