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紛紛擾擾的戰爭,便以如此鬧劇的結尾,草草收場了。除了那些莫名出現又莫名離去的逆者之外,這場奪了去了十幾萬性命的北固關之戰,沒有任何的勝利者存在。
在濱海這一麵,十二萬的聯軍,折損了六萬人,其中約有一半,不是倒在敵人的戰矛之下,而是喪生於劍靈的攻擊中。事實上,若不是秦暮、羅瓊等人在劍陣初現之時便急令撤退,並配合部分宗門弟子向前苦苦支撐,隻怕傷亡的人數,還要增加三分之一。
而除了士卒的驟減外,三十九路盟友中,亦有不少人受得重創,好在經過漪靈的緊急治療,倒沒有生命危險。相比之下,符宗、術宗的門下弟子,以及部分妖靈,便沒有如此的幸運了。在抵擋劍靈的過程中,不少人倒在了那種詭異的攻擊方式之下,這讓莫鍾翁、出塵子、虎麵的臉色,難看了整整數日。
至於宇文來呼那一麵,所受的損失,卻絕對要比濱海還要嚴重許多。雖然,在之前的劍靈攻擊中,黑旗軍占據了上風,節節勝利。但是,也正因為失去了提防之心,當失去控製的劍靈開始無差別的肆意攻擊時,措手不及的楚軍在第一時間內便倒下了大批士卒,而陷入恐慌之後,開始互相踐踏的他們,又引起了新的傷亡。
終此一役,號稱大楚精銳的十五萬黑旗軍,在這種莫名其妙的激戰之中,倒下了七萬人,而其餘的八萬將士,也已傷兵滿營,士氣低落之極。見得如此,宇文來呼隻得放棄了繼續進攻北固關的計劃,率著八萬殘兵徐徐退去,等待他的,將是楊廣的雷霆大怒與未知的處罰……
夕陽之下,老鴉聒噪飛舞的穹天下,隻有屍橫遍野的戰場,與猶然燃燒的戰火,訴說著這一場鬧劇——那是多麽的可笑,那又是多麽的可悲……
在距離北固關數百裏的密林之中,數個閃爍飛躍的身影,驚起得飛鳥四散,打破了原有的靜謐。巨大的鬆木上,盤膝坐於樹下,如岩石般沉默不語的,正是方才那位攪亂戰局的男子。
片刻之後,仿佛受到無聲的召喚,躍入林中的逆者,幾乎在同時抵達他的身前,單膝跪稟道:“雨晴大人,我等十二子盡數抵達,並無任何阻礙!”
被稱為雨晴的男子微微點頭,從懷中取出一方金爐,並沒任何言語,隻是輕輕將其放在泥土之中。下一刻,似乎早有默契的眾逆者,紛紛從懷中取出體形更小的銅爐,擺放在其左右,排成微型陣勢。
之後,隨著雨晴口中的喃喃囑禱,十二方銅爐中,同時衝出了血色的光芒。這些血光在空中凝聚如同實體,帶著嗚咽之聲,湧入了金爐之中,很快便恢複了平靜……
“雖然,並不充足,不過,若隻是為了……”雨晴帶著一絲笑容,頗為滿意的讚許道,然而,話音未落,他的麵色便已變得慘白,連身形都顫抖起來。
“大人,您的傷勢……”幾名逆者見狀,急忙上前攙扶。可以看得出來,他們對於這位領導者的關切,並不是因了身份,而是發自內心。
“無妨……無妨……”輕輕的咳嗽聲中,雨晴將顫抖的小指探入金爐之中,隨著一絲血光的上湧,他的神色很快便恢複了正常。
幾名逆者見狀,紛紛鬆了口氣,其中一人進言道:“大人,不如您多吸收一些?”
“不,這麽一點已經很過分了!”雨晴微微搖頭,忽的歎了口氣,“我們終究小看了那些宗士與妖靈,想不到,隻是兩次纏鬥,便逼迫我損耗了許多念力……”
那些逆者聞言,麵麵相覷,不知應當如何接口,幹脆便盡數低下了頭去,默默無語。
雨晴怔了半晌,長舒了口氣,徐徐立起身來,吩咐道:“罷了!此間事已了,我等去與冬暮大人會合吧!”
眾逆者聞言,點頭遵令,片刻之後,隨著身影的消不語,這片密林,又恢複了往日的寧靜,隻有淩亂的腳印,在繼續等待著落葉輕風的覆蓋……
三日後,在派出數撥探子,確定黑旗軍的確已拔營撤離之後,陰雲密布的北固關中,登時響起了一片歡呼之聲。也許這不能算是一場勝利,但至少,猶如怒海孤舟般的濱海,終於抵擋了楚廷的第一波打擊,即使,在不久的將來,還有更大的威脅在等待著他們……
這之後,在激戰中大傷元氣的建川、信陽二路人馬與符、術二宗門人,也同時起身告辭。濱海群豪因了他們的無辜折損而深覺歉意,一路徐徐相送,直至到得信陽境內方才不舍相別,又約定日後若有劫難,必當彼此守望相助,不敢有一絲推脫。
那術宗的出塵子長老,自經曆了戰場一事後,深覺慚愧,不但打消了入主濱海的念頭,並且在言談之中,也對石不語諸人客氣了許多。不過,跟隨在他身後的青虛,幾日來卻始終板著一張麵孔,似乎沒有任何對石不語表示道謝的意思。漪靈看在眼中,深覺忿忿,幾次欲要出言譏誚,卻都被凝寒微笑著攔了下來。
言談既罷,出塵子深深行了一禮,便帶著殘餘的六七位門人,向遠方大踏步行去。石不語望著他們有些落寞的身影,長長的歎了口氣,不由得又想起那些行蹤詭異的逆者來……
“石不語!”便在此時,那位跟隨著師尊身後的青虛,忽的停下身來,轉頭向著這麵呼道。
“什、什麽?”被呼喝的男子一怔,愕然道。
“我,還是極其厭惡你!”這是青虛的朗聲回答。
“……隨你吧!”
“不過,還是要謝謝你的救命之恩!”
“那個嘛……”石不語望著他,忽的露出了一絲笑意,“不用客氣!”
很多時候,正如我們理解的那樣,消滅敵人的最好方法不是摧毀他,而是讓他變成自己的朋友,世事大多如此。隻有那些心胸狹隘的家夥與沒有閱曆的小孩子,才會采用前一種方法……
廣闊的宮殿,雖然如此奢華,卻仿佛沒有任何的生氣。坐在龍椅上的年輕男子,虛弱的支撐著身子,輕輕的敲打著椅背,微弱的聲音徐徐蕩漾開來,充斥了殿堂的每一個角落,與紅燭的微光交織在一處……
“如此說來,我們敗了?”許久之後,他輕輕的開口道,蒼白的聲音,仿佛詢問,又仿佛歎息。
宇文來呼微微垂頭,單膝跪在堅硬的石階下,沉聲道:“是的,陛下!臣願擔當一切罪責!”
然而,在凝視著他半晌之後,斜靠在龍椅上的楊廣,卻有氣無力的揮手道:“罷了!那群逆者的出現,並不是你能預料的……”
宇文來呼恍若未聞,再度將頭顱俯下了幾分,咬牙道:“陛下,七萬黑旗軍皆因臣而喪,陛下若不治臣之罪,臣心不安!”
楊廣微微搖頭,長歎一聲道:“朕覺得可惜的,並不是那數萬士卒的性命,而是不能順利奪取濱海的諸多星力……宇文愛卿,你如何看待此事?”
隨著這聲詢問,巨大的石柱下,立在陰影中的宇文君集輕輕跨出一步,躬身道:“陛下,微臣以為,當雙管齊下。一麵通緝圍剿那群逆者,另一麵,再起大軍征討各路反王,奪取星力!”
楊廣躊躇半晌,遲疑道:“愛卿,朕有一惑,若是為奪取星力,為何我等不挑選他路諸侯,而定要討伐濱海?”
宇文君集躬身應道:“陛下,臣早已說過,早年臣夜觀天象,紫、赤二星降世時,濱海受惠最多,若攻濱海,所得星力充沛,便能一勞永逸。再者,如今各路反王會盟互助,我軍便是轉攻他路,濱海亦會來救,因此……”
他這番話,講得太過冗長,因此楊廣聽得眉頭微皺,徑直揮手道:“罷了,便依卿所言!隻是,若要朕禦駕親征,卻要待數月之後,這些時日,朕的身子有些不適,時時頭痛欲裂!”
宇文君集不敢違背,沉聲應道:“臣尊旨!陛下且先休養,此事亦不急,況且出征之前,亦有兩處禍患,需花些時日祛除……”
楊廣聽到此處,微微一怔,愕然道:“愛卿,你所說的,莫非是李……”
宇文君集沉聲道:“正是!陛下盡管放心,臣已設下良策,定叫他二人在數月之內束手!”
楊廣聞言,陰鬱的麵頰上第一次露出了喜色,沉默片刻,他便輕輕揮手道:“既如此,兩位愛卿便盡管放手去辦吧!朕,有些乏了……”
宇文君集聞言,應了一聲“是”,領著兒子徐徐行了出去,退出宮殿之際,猶然不忘將殿門輕輕帶上。
於是,耀眼的陽光隻在湧入大殿片刻之後,便再度被黑暗驅趕著,盡數離去了……
微弱的燭光中,坐在龍椅上,輕輕揉著額頭的男子,忽的淡淡笑道:“也許很快,我們便能見麵了……”
他的聲音,帶著一絲溫柔,卻又那麽的堅韌,或許,還有幾分瘋狂……
一陣涼風平地自起,將最後的燭光,也撲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