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陽光下,衣衫襤褸的惡獸,癡癡坐在河畔。在他身前,是剛剛挖掘出的土坑,麵目如生的世濟,平靜的躺在坑中。幼小的身軀上,已蓋滿了泥土,惟有那張麵容,依舊露在外麵,仿佛還帶著幾絲笑意……
石不語攥著一把泥土,高高的舉在上方,卻不忍鬆手。他的雙目,一瞬不瞬的望著世濟,隻要這把土撒下去,便再也見不到這個孩子,便意味著永遠的失去……
許久之後,他終於長嘯一聲,雙袖齊揮,將泥土盡數掩埋了上去,回轉身去,憤怒的朝著河麵,重重擊出一掌,轟鳴聲中,水霧飛騰而起,濺落在他的麵頰上,分不出哪些是水,哪些是淚……
十餘年來,由石不語親手接生的世濟,便仿佛是他親生的孩子,那麽的親密、那麽的寵愛。每一次戲耍、每一次捉弄,都那麽深刻的記載在心中,仿佛要隨著歲月的流不語,永遠的沉澱下來一般——
三歲的時候,世濟喜歡騎著爹爹繞行後院,而且,還必須是爬行的那一種……
五歲的時候,世濟喜歡聽爹爹講述各種怪異的故事,而且,還必須沒有一次重複……
八歲的時候,世濟指著天穹,大聲呼道“將來,這一切都屬於我和妹妹”,但是,他很快又補充道“還有爹爹……”
十歲的時候,不,已經沒有了!年輕的生命,在綻放之前,便已凋謝,隻有那古靈精怪的笑容,似乎還仍然陪伴在石不語的左右……
“釣叟……克倫……”石不語低低的重複著,每重複一次,便在身邊的綠岩上,擊出一個深深的掌印。自從來臨到這個世界之後,向來平和的男子,終於再度被觸動逆鱗,等待著釣叟與克倫的,將是怎樣的一場災難……
淡淡的紫光,忽的從他背後升騰而起,迷茫中的男子一驚,急急轉頭望去,卻見那土墳之中,一顆紫星正徐徐升起,盤旋著向外飛去,那應該便是屬於世濟的星宿之力,如今,隨著他的死亡,將要返回穹天……
“就這樣結束了嗎?”石不語無力的抬手,似想把握住這最後的紀念,然後,他終究沒有伸手去握……
便握住了,又能如何,世濟終不會活轉過來。也許,若沒有星宿的力量,他也不會這麽死去,也許,他會活得更加的幸福與自由。人,終不過是自身力量的奴隸……
便在此時,異變忽生。眼見徐徐盤旋的紫星,便要升騰而去,那塊已被石不語擊打得有些支離破碎的綠岩,忽的無風自動,震了一震。下一刻,淡淡的綠光從岩縫之中漫溢而出,紫星如同受到牽引一般,竟是順從的平移過去……
石不語看得目瞪口呆,勉強回過神來時,那紫星已盡數融入岩縫之中。下一刻,微微震動的綠岩開始左右搖晃,便如一個不倒翁一般。搖晃了約莫半刻鍾,忽聽得一聲轟鳴,那足有兩人高的岩石猛然崩裂開來,石屑漫天飛舞,直打得四麵嗤嗤做聲。
石不語抵擋不住,急忙後退數步,過得片刻,才勉力睜眼,冒著那煙塵,小心戒備的前行。走了幾步,小腿忽的觸到一物,軟軟有些溫熱,他吃了一驚,急忙低頭望去,卻見一隻半尺高的純白獼猴正抱著自己的腳掌,仰頭唧唧輕鳴,那模樣,極是可愛。
“這、這是什麽……”愕然的驚呼聲中,那小白猴似乎吃了一驚,略有些膽怯的放開了石不語,不過,似乎受到某種力量的召喚,它很快便唧唧輕鳴著,再度靠了上來,這次,卻是直接攀爬到了男子的肩頭上。
石不語詫異之極,他前世倒也喜歡動物,但因小時聽了某個猴妖的故事受了驚嚇,向來對猴子頗有忌諱。但此時不知怎的,明明腦中充滿抗拒,心中卻隱隱有種親切之感,無論如何也舍不得推開這隻小候。
正有些納悶,便聽得遠處鐵蹄轟鳴,似乎有一隊人馬正在迅疾馳來,石不語心頭一驚,知曉必然是銀狼部落的追兵,當下顧不得許多,提著那小白猴便欲離去,隻是才行得數步,腹中忽的一痛,如針刺一般,登時倒了下去。
又驚又懼之中,他急忙運起妖力鎮壓,隻是才微微運氣,便是一呆,不由得呼了聲苦也。原來,他獸化之後前,本就消耗了許多妖力,又經得一場惡戰脫身,方才更因了世濟之歿,未曾及時調息,此時丹田之中空空如也,竟連一絲妖力也欠奉,難怪會如此疼痛不堪……
他這番思索,隻在片刻之間,時間雖短,卻已足夠那五百鐵騎奔至。當先領頭的伍長見得惡獸正在前方,登時麵露喜色,一麵將響箭射向高空,一麵領著部屬圍了上來,隻是忌憚對方之威,不敢輕易挑釁。
石不語心中暗暗叫苦,麵上卻是絲毫不變,依舊咆哮不止,緩步沿著河岸慢行,希冀能夠盡快恢複幾分妖力。隻是倉促之間,又加上心神不寧,那妖力的恢複顯得分外困難,往往提起一分,便在行走間消耗得一幹二淨。
如此僵持片刻,那群鐵騎之中,終於有一人忍耐不住,嗖的射出一箭。他的本意,隻是出於試探,怎料一擊之下,那箭矢居然不象之前那般墜地,而是刺入了惡獸的鱗甲之中,雖不甚深,但也造成了些須傷害。
那伍長也是個精明人物,見狀登時大喜,急急呼哨一聲,五百鐵騎齊齊挺槍,隻待一聲令下,便要齊齊衝鋒而去,將對手碾做肉泥。石不語見狀,不由得哀歎一聲,心道縱橫十餘年,今日卻是陰溝裏翻船,居然要死在這群無名小卒手中……
便在此時,就當那伍長即將揮手之際,那依偎在石不語身旁的小猴,忽的一躍而起,白光閃過,猛然撲向伍長,瞄準那隻手掌,張顎便是重重一口。
隻聽得喀嚓一聲,血光過處,半個拇指登時落地,那伍長吃痛之下,重重揮臂,將小猴如流星一般的拋了出去,重重墜入湍急的河水之中,登時沒了蹤跡。
這塔那河流速極快,小猴子身形又是極少,如此一來,定然沒了活命的機會。石不語心中一痛,便如失了親人一般,登時又悲又怒,猛然咆哮著衝了上去。隻是才奔行幾步,丹田處劇痛傳來,不由得頹然倒了下去。
那伍長先是驚懼,見得此景頓時哈哈大笑,左手一揮,五百鐵騎再度列陣挺槍,齊齊奔馳過來……
石不語目光所及,幾乎已可以清晰的望見槍尖上的細紋,隻能長歎閉目,乖乖等死。隻是此時,他耳中忽聽得水聲轟然澎湃,浪花重重擊打過來,但那萬槍穿身的痛苦,卻始終沒有
到來……
詫異之中,他睜眼望去,登時倒吸一口冷氣。自己身前,不知怎的,竟矗立著一頭足有兩層樓房高大的白色巨猿,青眸凹鼻,犬牙外展,周身濕漉漉的如同剛從水中爬出,那一扇扇綻出的肌肉,如同壘塊一般,便是讓後世的健美冠軍見了,也要自慚形穢不已。
再看那那奔馳而來的鐵騎,已有大半倒在了河水的忽然衝擊之下。剩餘的百餘騎人馬,長槍並舉,正齊齊刺在那巨猿的腹上,卻是用了吃奶的勁,任憑如何驅動戰馬,都休想前進分毫。
如此僵持片刻,那巨猿似乎已厭倦了這無聊的遊戲,用一根手指撓撓頭皮,忽的一挺腹部,隻聽得喀嚓聲此起彼伏,那些長槍紛紛斷成數截,漫天橫飛。再看那些騎士,早已連人帶馬倒飛出去,重重砸在河灘之中,登時呻吟聲一片。
見得此景,那巨猿似乎頗為開心,捶著胸口歡呼數聲,轉頭步向石不語。這時,石不語正借這難得的喘息機會恢複妖力,見那巨猿朝自己行來,登時暗暗叫苦,心道:“早知如此,我還不如死在那些鐵騎槍下,也勝過給這怪物做點心……”
正想到此處,卻見那巨猿每行一步,身形竟都縮小一分,待到行出七八步時,早已驟然縮小至半尺高矮,麵目也從猙獰變得可愛起來,石不語仔細望去,卻見這小獸不是方才那被拋入河中的小白猴,還會是哪個?
他還在吃驚不已,那隻小白猴卻已唧唧輕鳴,湊到他的身前,頗為親熱的用小臉去蹭他的腳麵。便在此時,卻見遠處鐵蹄聲再起,隱隱伴著金光映射,顯然援兵正在趕來。石不語心中大急,顧不得多想他事,一把抓起那小白猴,掄腿飛奔,好在他方才略微恢複了幾分妖力,雖然疼痛仍在,卻還能支撐得住。
烈日之下,一人一猴沿著河岸,逐漸去的遠了,隻聽得一聲“唧”,又聽得一聲“啊”,想是那小猴子頑皮搗蛋,不知在如何戲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