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智有些恍惚的石不語,在腳步踉蹌的邁入營帳之後,便始終保持著著名的沉思者雕像模式,直到有人重重拍在自己的肩膀上,方才吃了一驚,猛然回過神來。
“大哥,你在想什麽?”李密的笑容依舊那麽和善,卻叫陷入沉思的男子,在愕然半晌後方才回過神來……
“二弟,為什麽你會在這?”石不語隨口灌下半杯涼茶,暫時將雜亂的思緒盡數拋開,隨即略帶驚訝的問道。事實上,這個時候,對方應當正在安陽,與三十九盟友中人負責鎮守濱海才是……
李密微微一笑,在他身旁隨意坐下,接著便從懷中取出一封信箋,輕放在木幾上:“父王命我來做回郵差,送這封信給你。”
石不語略有些愕然,一麵打開信箋,一麵笑道:“什麽事這麽神秘,還要你親自走一趟?恩,難道老頭子打算黃昏戀,特意來通知我一聲?”
說話之間,他已匆匆閱讀起信箋來,隻是才看得幾行,便即麵色凝重,逐漸陷入思索之中。過了許久,方才長長出了口氣,沉聲道:“老頭子倒和珈漣想的一樣……不過,楊廣既然放心將京都交給李信,要說服他反叛,恐怕極其困難吧!”
“的確如此,不過,事在人為……”李密微微頜首,卻又從懷中取出一封信箋,低聲道:“李信幼年從軍,隨父王征戰十幾年,雖是叔侄,卻情逾父子。這封信箋,你設法送去京都,或許能夠起到一定效果。”
石不語瞧了眼那封信箋,不動聲色的將它收起,躊躇道:“派人去,不如我親自去。否則,李信若是以為楊廣在派人試探他,情況反而更加糟糕。”
李密應道:“那自然最好不過,聽聞現下西原李秀寧亦有攻取京都的意思,大哥與她關係密切,或許可以借助她的力量來造勢。雙關齊下、軟硬兼施,或許能夠成功也未可知……”
“如果那樣,自然最好不過。”石不語點了點頭,卻又望向一旁的清荷,遲疑道:“不過,眼下正要破陣……”
清荷微微一笑,當即應道:“爹爹,事有輕重緩急,破陣起碼還有半個月的時間,你速去速回,應當趕得急。再者,破陣依仗的是全體而不是個人之力,即使少了你一人,也不會有太大的影響。”
“說的也是……”石不語徐徐點頭,垂首沉吟,過了半晌,終於輕拍木幾,起身道:“既然如此,我今夜便即起身,往京都走一遭。”
揚江府的臨時行宮,是在先前某路小諸侯的王府基礎上,匆匆改建而成的,因此,無論從規模、布局還是裝飾上,都沒有相襯的皇室氣息。譬如此時,雖然已沿路點起了彩燈明燭,但修長的走廊仍然顯得有些單調與清冷,以至於惶急的腳步從遠處徐徐傳來時,亦是顯得有些空蕩蕩得可怕……
“陛下在何處?”宇文君集鐵青著一張臉,隨手扯過了身旁的一位小黃門,他的聲音中,暗藏著風暴與海嘯。
“陛、陛下……”小黃門的身軀不住顫抖著,目光卻已投向走廊盡頭的那處寢宮,隱約的喘息聲與呻吟聲正從其中傳來。
話音未落,宇文君集已重重的拋下他,大步向寢宮行去,下一刻,向來進退有度的左丞,便在數十道詫異的目光中,徑直踹開了房門,堂而皇之的邁了進去,幾乎在同時,寢宮中暴發出了楊廣的厲聲嗬斥……
片刻後,當那位麵色潮紅的帝王終於恢複了平靜,從輕簾後徐徐行出後,宇文君集毫不客氣的對上了他的目光,沉聲道:“陛下,這件事,您最好給微臣一個解釋!”
身為君主的楊廣居然露出一絲慌亂的神色,訕訕道:“丞相,寡人今日多喝了幾杯,一時有些……何況,她也沒有如何的抗拒……”
“多喝了幾杯?陛下,恐怕您喝的不隻是幾杯……”宇文君集的語氣中充滿了譏諷,“半個月前,您派遣楊信去鎮守京都,半個月後,您在行宮中睡了他的夫人……很好!好極了!微臣現在很想知道,如果楊信得知這個消息,他會有何感受?”
麵對這種大不敬的語氣,楊廣竟沒有絲毫的動怒,反而示弱道:“丞相,朕並沒有那樣的打算,隻是一見得陳氏,不知怎的……”
“不,您不必解釋!”宇文君集的怒氣已到了噴發的邊緣,他深深吸了口氣,終於強自壓抑道,“微臣可以理解,張娘娘沉睡了十幾年,您也需要一個發泄的途徑。不過,這一次,事情也許真的會到無法收拾的地步!”
楊廣麵色亦是一片凝重,沉吟道:“丞相,或許還有轉機,我看陳氏似乎甘願從我,隻要她不開口……”
話音未落,便聽得簾後一聲輕呼,隨後傳來重物倒地的聲音。兩人微微一驚,再顧不得內外之別,齊齊搶入簾中,卻見那位身著輕紗的陳氏已倒在血泊之中,手中握著一把銳物,喉間血管中斷,滿麵淒婉憤懣……
宇文君集倒吸了一口冷氣,終於壓抑不住心頭的怒火,厲聲道:“陛下,這便是您所謂的‘甘願’麽?”
楊廣滿麵愕然,驚駭道:“不、不可能!我方才與她……她明明……我知道了,丞相,一定有人在方才潛入,造成她自殺的假象……”
“陛下,微臣還沒有老!”宇文君集毫不客氣的打斷了他的話,指著自己道,“微臣不敢自詡宇內第一人,但可以保證,沒有人可以偷偷潛入此地殺人而不被微臣發現!”
楊廣的叫囂,登時嘎然而止,別人或許並不清楚宇文君集的實力,但他卻是多次見識過的。更何況,如果有人能在這麽近的距離內殺死陳氏,那麽擺明了是與自己有仇,既然如此,何不幹脆殺死自己,豈不更加直接與方便麽?
見得他默默無言,宇文君集也失去了繼續咆哮的興趣,事到如此,他也隻能在原地踱步,盡快安排善後事宜。片刻之後,恢複了冷靜與睿智的左丞忽然止步,轉頭道:“世子楊許,可曾隨陳氏一起入宮?現在何處?”
楊廣略一愕然,當即衝出房門,厲聲喝道:“速去偏殿,將楊許帶來此處,他若抗命,格殺勿論!”
幾名侍衛領命,當即匆匆而去,不消片刻,便急匆忙奔回稟道:“陛下,世子已不在偏殿之中,服侍的黃門言道,他一柱香前已出了靜室,往宮門處行去……”
楊廣聞言大驚,不假思索道:“你們速帶人馬,趕往宮門,將楊許請回,此外立刻敲動銅鍾,封鎖全宮,禁止任何人出入!”
宇文君集在旁沉默不語,直到幾名侍衛去遠,方才黯然道:“陛下,恐怕楊許已得了消息,逃出行宮。若是沒有猜錯,他必然會趕赴京都尋找楊信報訊,無論如何,一定要在那之前將他攔下!”
楊廣微微頜首,當即應道:“朕這便發下令牌,出動刺客,也請左丞派遣部屬相助!此外,朕已會命人傳達手諭,命令京都幾名監軍封鎖城門,見得楊許便格殺勿論!”
宇文君集自然沒有異議,沉吟片刻,卻又道:“雖然楊許順利到達京都的可能性極少,但為防萬一,微臣還是建議派遣大將拓拔野入京,替換楊信,或趁交接之際,當即斬殺……”
“一切皆依丞相所言!”楊廣躊躇片刻,當即應諾,頓了頓,卻又向對方微微行禮道,“寡人此次鹵莽,惹出禍端來,辛苦丞相了……”
宇文君集深深歎了口氣,搖頭道:“罷了!我們早有諾言在先,彼此相助也是應該的。隻是,陛下,你今後莫再妄為,隻要堅持數月,你我都將得償所願!”
楊廣神色先是一黯,旋即卻又露出掩藏不住的喜色,神情變幻中,他終於深深躬身,沉聲道:“寡人記下了,丞相盡管放心!”
宇文君集不敢受禮,讓開一步,輕輕將他扶起,兩人對視之時,卻是絲毫沒有注意到,那陳氏屍體上的一條衣帶,忽的無風自動,徐徐向窗外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