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一路迤儷行去,宇文來呼舊傷未愈,石不語與幽姬新受了重創,相較之下,反倒是被妖皇醫治了傷勢的清荷,暫時成了主力軍。不過,說是由她開路,其實最後倒黴的,還是被強行召喚出來的鹿角先生。
可憐這隻向來充當坐騎的孔雀,此時在麵對著茫茫平原上傳來的淒厲獸吼時,不禁連打數個寒噤,卻是因了主人的嚴令,隻能狀起膽子當先開路。隻是它那一身五彩羽翎實在太過耀眼,半個時辰內便招來了數隻叫不出名來的異獸。
好在這些襲擊者雖然怪異,實力卻是普通的很,這才叫眾人有驚無險的平安度過,隻受了些輕傷。而又行了許久,在最後一絲餘輝消失前,孔雀終於在平原邊界的一處山崖下尋到了較為隱蔽的石窟,在擊殺了居住其中的一隻肉食異獸後,眾人暫時在此安頓下來。
夜幕徹底降臨,石不語拿出前世燒烤的手藝,將那不幸的“房東”烹飪為美味,眾人就著火光飽食一頓,又喝了些附近取來的甜泉,這才精神一振,恢複了不少氣力。幽姬此時仍然行動不得,隻得由清荷喂她吃了幾條肉絲,隨即便昏昏睡去。
宇文來呼坐在篝火旁沉默了半晌,也不知在思考什麽。過得片刻,他忽的抬頭問道:“不語,依你看來,難道我們真要在此住上四年不成?”
石不語聞言一怔,丟下了手中的烤肉,苦笑道:“如果可以,我自然是不願意!不過,曆代妖皇都曾來過獸界,既然他們都無法可想,我們又能如何呢?”
宇文來呼搖了搖頭,歎息道:“四年……過了四年,也不知道外麵的世界會變得如何?我唯一擔心的,便是逆尊已奪取了整個中原。還有,父親他……”
被他這麽一提,石不語也不禁觸動了心事,黯然道:“唉!你還隻用擔心宇文大人,我呢?凝寒、珈漣、莫愁她們暫且不提,單單是濱海那些兄弟們……罷了!想了也是白想,自尋煩惱!”
雖說是不想,但愁緒一旦上來,又哪裏壓抑得住。他與凝寒諸女雖然偶有別離,但少則十幾日,多不過數月,何嚐分開過那麽久?眼下她們還不知道自己失蹤,若是得到消息,又不知會有何等激烈的反應——
凝寒可曾好些?沒有自己的照料,她的傷勢不知是否會愈合得慢一些……
莫愁的性子向來急躁,若是她一怒之下,與漓微、漓渺生生闖入金提府……
漪靈、宛兒平日裏總喜歡粘著自己,四年不見,也不知會過得如何……
還有珈漣、月兒、南蘭、安素、蘭蓉,甚至遠在西原的寧兒,她們又會……
一念及此,他隻覺得頭痛無比,第一次深恨自己身旁何以聚了許多女子,平日裏的幾分風流自詡,此時卻都成了割舍不下的牽掛。早知如此,當初便該聽凝寒所說,少惹下幾分情債,也省得今日……
“唉!可見後宮,也不是什麽值得快樂的事!”拍了拍額頭,石不語如此歎息道。他第一次深深的懷疑,到了他日返回前世之時,自己是否真的能割舍下這裏的一切?從最初的避世到後來的混世到現在的入世,石不語開始覺得,這個世界在自己心中的分量,已漸漸可以與前世相比了……
“爹爹,先別想那麽多了,想也沒用……”或許是看出了他心中的煩惱,清荷從幽姬的身旁行來,輕輕抱住了他的手臂,柔聲道,“其實,四年轉瞬即不語,也很快的!而且,或許有別的方法離開這裏,也說不定!”
石不語微微頜首,輕輕撫上了她的長發,卻又略覺愕然道:“荷兒,你似乎突然成熟了許多。難道說,這是附身帶來的副作用麽?”
清荷抿嘴輕笑,忽的又恢複了小兒女的情態,裝模作樣的嗔怪起來。宇文來呼將這一幕看在眼中,不覺也帶上了幾分笑意,朗聲道:“罷了,便暫時在此居住吧!說起來,我們也該慶幸,能夠四人一起。若是隻有一人,隻怕是悶都要悶死了!”
石不語正應付清荷的嬌嗔,聞言卻是大搖其頭,歎息道:“宇文,這也算幸運?在我看來,如果四人中再把你這男人去掉,那才叫做真正的幸運吧……”
揚洛行宮之中,幽暗的燭光下,十餘名逆者全身戰栗,伏於台階之下,沉默不語。過了許久,卻終於聽得上方龍椅中傳來一聲輕歎,隨即響起了逆尊的低沉語音:“這麽說來,石不語與宇文來呼他們,已經逃脫了?”
雨晴以頭伏地,顫聲道:“君上,屬下辦事不力,請君上懲戒!”
這逆尊,也是分身之一,沉默片刻,徐徐道:“究竟那絲紅芒是……罷了,想必你也不清楚!雨晴,此事也怪不得你,是我一時大意了,你且起來吧!”
雨晴低低應了一聲,卻未曾起身,仍然跪伏於地,繼續道:“君上恩德屬下感激不盡,隻是此事應當如何善了?”
逆尊微微頜首,以指在椅背上彈了片刻,沉吟道:“也罷,你設法放出風聲,便道石不語已死於張衍軍亂箭之下,再叫新文禮自認了此事……恩,若是順利,最好還透露出,那些元符箭,乃是術、陣二宗特意製作的……”
雨晴微微一怔,旋即應道:“屬下明白,定當竭力,這卻是引得兩虎相鬥的好計!難怪當日君上刻意放走逃脫的遊雲客,隻將他擊成重傷……”
逆尊隨意揮揮手,輕笑道:“不必奉承了!這種計策,你也能想得出來,不過,我意卻不僅僅在此!”
這一次,雨晴卻是真的愕然,抬頭遲疑道:“屬下愚昧,君上的意思是……”
逆尊望了他一眼,淡然道:“你真不知麽?別忘了,你在濱海設下的……”
雨晴麵色微變,卻終於由衷應道:“屬下這次卻是真的心服了,此可謂一箭雙雕!既然如此,屬下這便去辦!”
隻是,他才行得幾步,卻又聽得逆尊輕喝一聲,在後道:“還有一事,冬暮那邊進展如何?”
雨晴重又轉過身來,低頭應道:“這……似乎有些麻煩,宇文君集頗為強硬,無論如何,也不肯交出‘水元丹’的配方!”
逆尊微微頜首,沉聲道:“我猜也是如此!隻可惜,未曾擒拿得宇文來呼回來……罷了,無論如何,你讓冬暮竭盡全力,人總是有弱點,本尊便不相信,宇文君集便是水火不入!”
雨晴應了聲“是”,頓了頓,又道:“不過,君上,海妖那邊,自從屬下故意放了那慶忌回去,已引得其族中大亂。如今碧落族已等同於在沉淵族的控製下。該滿言道,隻要君上能夠提供足夠的水元丹,他願親率5萬妖軍前來,為君上開路!”
逆尊冷哼道:“足夠?卻不知那該滿以為多少份才是足夠?隻怕這些海妖太過貪心,到時反而咬起我們來!”
見他不悅,雨晴也急忙收斂了幾分喜色,附和道:“君上說得極是,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些海妖,自然也要防著些!隻可惜,我等逆者數量實在太少,否則……”
逆尊輕咳一聲,沒有反駁他的話,過了許久,方才沉聲道:“你說的有幾分道理,不過,也未嚐沒有辦法。逆者既然少,我們便從別處設法,例如,儡靈……”
雨晴身軀一顫,失聲道:“君上,您是說……”
逆尊輕笑一聲,望向窗外,禦林軍的訓練聲音正隱約傳入殿中。半晌過後,空蕩蕩的大殿中響起了幽幽的聲音——
“十萬人,即使隻有一半的成功率,那也足夠了吧!”
幾乎在此同時,濱海的某處院落中,一扇虛掩的房門被輕輕推開。神色略顯憔悴的漓家姐妹相攜著,從中徐徐行出,跟隨在她們身後的,是因為過度使用治療術而導致麵色蒼白的漪靈。
等候在門外的珈漣、莫愁諸女幾乎在同時湧上前去。不待她們發問,漓微便已無力的揮揮手,虛弱道:“最後一次服用也很順利,再過兩年左右,待到經脈重新生長起來以後,凝寒便會蘇醒。”
“兩、兩年?”本已露出歡喜之色的諸女聞言,登時齊齊一怔。珈漣愕然問道:“怎麽會那麽久?”
漓微望了她一眼,沒好氣道:“紫玉斷續藻隻是一種藥物,不是神丹,哪能即刻起死回生?而且我說的兩年,已經是最好的預測了!”
珈漣知道她們姐妹對人族並無好感,聽得這毫無客氣的語氣,也不介意,隻是微微皺起眉頭道:“兩年……不知逝回來,聞得此事,又會如何反應?”
漓微聞言一怔,和漓渺對視一眼,同時遲疑道:“我們入房已經有兩天了吧!怎麽,他還沒有回來?”
莫愁搖了搖頭,帶著幾分憂慮接口道:“沒有,不但如此,便連消息也沒有。老實說,不知怎的,我心中總有些……”
諸女麵色齊變,同時沉默了下來。隻有漪靈毫不避諱,嘟著小嘴道:“才不會呢!逝哥哥那麽狡猾的人,怎麽可能……”
話音未落,她已愕然住口,癡癡望向遠方的天空。赤色的霞光中,金烏疾飛而至,從天驟降下來。不待它落穩,烏背上那人已陡然翻滾下來,滿身血汙穢、遍體鱗傷,倒在塵土之中。
諸女吃了一驚,齊齊撲上前去。漓微、漓渺兩人當先,隻望了一眼,頓時呼道:“遊、遊雲客?”
被她的聲音驚動,遊雲客微微一動,竟然醒轉了過來,不待望清麵前的諸人,他已含糊不清的:“救、救石不語……新文禮……偷、偷襲……”
諸女聞言大驚,齊齊上前搶問。隻是那遊雲客路途中受了妖皇分身的阻擊,早已氣若遊絲,此時任憑眾人追問,隻憑著最後一點信念,不住道:“逆者……宇文……證、證……”
話音未落,他已猛然一震,身子徹底倒了下去,直到氣息中斷,漫布血絲的雙眸,也未曾合上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