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麵上,與幾乎給照個通透的天梁山島正相反,十多個光屏瞬間打滅了一半還多,剩下的那些,也是模糊不清,似乎是給照得花了。可眾修士才不管你什麽理由,原本清晰的局勢驟轉渾沌,成千上萬人當場就噓出聲來。
在傾蕩整個湖麵的嘈雜聲中,四宗高層卻是另一番感想,因為在那一刻,他們投放到島上的“造物”或多或少都遭受衝擊,倒黴的也不隻純陽門一個。像是碧波水府,其“造物”也是在光焰噴發的第一時間,就給轟成了碎渣,此時高層正氣得跳腳。
這可算是無妄之災了。
還有一部分人,比如蘇雙鶴,就是另外一種態度。當光焰暴閃之時,他鶴翎般的眉毛連挑幾下,幾乎就要將島上的巫咒收回,最終雖未真的去做,末了還是感歎一聲:
“世上總是有這些亡命之徒……”
蘇雙鶴的一言一行,都為人矚目,故而才開口,主樓上眾修士就齊刷刷地看過去,後由孟都公子相詢:
“敢問鶴巫,這是怎個路數?”
蘇雙鶴嘿然一笑,還未回應,島外的魯連忽地打出了事先預定好的信號。看湖上青白光線曳空而過,四宗陣營中不知有多少人驚怒拍案而起:
“怎麽就要中止?”
而純陽門、碧波水府處則是大點其頭:“正該如此。”
“鶴巫?”
孟都公子來回移轉視線,也是迷惑不解。
蘇雙鶴微微頷首,指點他兩句;“魯二倒也反應得快。你們還是盡速派人上島吧,晚一步,那什麽天紫明丹也就不用指望了……現在怕也是晚了吧。”
這下子,孟都公子也坐不住了,驟然起身,就要下令。可另一邊,餘慈卻是搖頭道:“還是謹慎些好,島上那人渡劫,整座島嶼都受牽連,上去好說,下來可沒那麽容易。”
這下子,主樓上修士有七八人齊齊叫出聲來;“渡劫!”
蘇雙鶴手指輕敲案幾:“還是餘小友見得明白。豈不見那焰光,正是修士以秘法將天劫之力轉入地氣、水汽之中,宣泄威能?分明是‘中渡而擊’的手段,就是細節上還有待商榷。”
說話間,湖上的喧嘩聲、置疑聲越來越響,而其餘三艘巨艦上,都有修士飛出,向著浮空島飛過去。
“公子,我領人去看看。”
程濟世主動請纓,孟都公子點頭道:“小心為上,不要輕易登島。”
話音方落,天梁山島就是轟然激震,一團人頭大小的紫色光球打穿了地層,曳著長長的芒尾,向島外夜空飛去,才出去浮島範圍,就見天空陰雲翻湧,無數電光撕裂長空,不管是在什麽位置,都扭曲了軌跡,衝著紫色光球轟擊過去。
由於烙在人眼眸深處的光鏈軌跡扭曲太過,不少人覺得半邊夜空都歪掉了,而下一刻,他們發現,歪掉的不是天空,而是那座浮空島,還有牽引浮空島嶼的四艘巨艦。
巨艦主樓上,案幾上的酒水已經灑了出來,在座的對外界環境都非常敏感,自然也感覺到了相當幅度的傾斜和錯位。
出現這情況,並不意外,四宗陣營使天梁山島升舉,憑借的是巨艦上的符法陣勢牽引,一旦有超出四艦負荷,又或者打破內外平衡的力量出現,就很難避免。
隻不過,與此情況相伴的,是讓四宗最無法接受的那一類罷了。
看漫天雷霆之下,漲大又縮小的紫色光球,最終不支崩解,連渣子都沒剩下,孟都公子臉頰抽搐兩記,總算是苦笑出聲:
“天紫明丹!”
“不錯,就是天紫明丹。而且,還不隻是這一顆吧。之前轉移天劫之力時,恐怕也用了一顆,現在藏身地層之下,想要支撐住外部結構的話,也要用到……你們島上總共有幾枚來著?”
孟都公子苦笑無語。強要說是之前奪得丹藥的散修也不是不可以……然而敢在天地大劫之下,強行破關,除了孤注一擲的勇氣之外,誰還沒有一點兒後手和本錢?
四宗陣營之所以敢將那幾枚丹藥放置在島上,也是對四方的封禁手段深具信心,也因此,幾枚丹藥的距離很近,隻要發現了一處,一窩端的可能性更大些。
牽引雷霆的丹藥毀掉之後,扭曲的電光就像是被狂風吹卷的雨幕,重又撲上島去,碾過島上每一寸土地,也將每一處洞穴都覆蓋在內,如果說之前焰光暴閃時,還有一個幸或不幸的區別,如今這場麵,再不會有任何差異。
所有在島上的生靈、造物,全部被電光覆蓋,就算是深藏在幾十上百丈深的洞穴中也一樣,幾乎化為液質的電漿傾倒進去,將本來導電的土石都硬生生抹去了一層,絕大部分修士連掙紮的機會都沒有,便灰飛煙滅。
八極宗的蜘蛛傀儡反應已經算是很快,在電光傾泄之前,遁入了土層深處,可還是逃不過這一劫,就在土層中扭曲崩解,上麵的“化靈貼”符紋閃爍了兩下,也帶著傀儡掙動片刻,卻還是回天乏力。
主樓上一時嗟歎聲起,也是從此刻開始,殘存在湖麵上的光屏,逐一崩潰,在這般惡劣又極度危險的環境下,魯連能支撐到現在,已經讓人很佩服了。
湖上眾修士才不會體貼這個,一時間噓聲不斷,隻是魯連本人,是絕不會在乎的。此時,他小心地避開了天劫偉力傾注的範圍,身旁,無影刀螂的前肢刀臂正快速摩擦,發出金鐵交鳴的錚錚之音,卻是有些焦躁。
魯連伸手輕拍它的後頸,略做安撫,隨後又傳過訊息,要這隻異蟲繼續展開其天賦神通,掃視島上的變化。掃描到的情景,再不會大明大放地擺在湖麵上了,而是直入四宗巨艦主樓,在小範圍內傳播。
如此施展神通,勢必要冒一些遭雷劈的風險,可身為仲裁,有些事情是必須要做的,否則何以證得“公平”二字?
正因為魯連的堅持,使巨艦上的部分修士得以見到此時的天梁山島上,究竟發生了什麽。雖說受到天劫偉力的幹擾,元氣流動變化完全失常,許多圖像都過於模糊,閃滅不定,可能夠親眼目睹他人傾力衝擊長生關隘,對處在同等境界的人們來講,也是一場不俗的機緣。
劫數來得突然,去的也突然,前後也就是半刻鍾左右,島上雷霆忽地一洗而空,又見多處土石開裂,不少地方都燃起了大火,還有一些焦屍,偶爾從光屏邊緣閃過。
蘇雙鶴看得饒有興味,也評點道:“若是步虛衝擊長生關,這時間未免短了些……不過,若那天紫明丹真是有劍道根底,也能說得過去。”
天劫之下,尋常修士可稱為“抵禦”,劍修卻可曰“斬破”,是直接轟擊劫雲,與天地法則意誌對撼,最是勇往直前,故而劫數持續時間比常人短了許多,
不過,還有另一種可能:“大概是功虧一簣了吧。天地大劫之下,一應劫數的強度,都有提升,少則三五成,多則成倍、十幾倍,甚至引發大劫降下,全憑運氣啊……”
孟都公子一邊點頭附和,一邊盯緊了前麵的光屏。那邊,四宗修士早已經到了浮空島外。由於天劫的衝擊,升舉島嶼的符法陣勢已經進入到不可逆的損毀過程中,時刻都在搖擺晃動,也時刻都有摔落湖中的可能,但各宗修士沒有半點兒退縮的意思,幾十對眼睛,都看著魯連。
魯連沉吟片刻,歎了口氣,最終點頭,當下那幾十人便都衝到了島上去,自然劃分片區,各展手段,搜索劫後的種種線索。
魯連也到了島上,他有無影刀螂的神通加持,比任何人看得都明白,負手走入已經塌方大半的深層洞穴中,有聰明人忙跟上去,他也不在乎。
在曲折蜿蜒,隨時可能崩塌的土層中,深入約百十丈,停在一處徹底塌下的土方前,身後無影刀螂前臂交叉,銳氣錚然而出,轉眼間切開了兩道洞穿土石厚層的裂隙。
就在裂隙交錯的中央,有一圈很古怪的空白地帶,大約尺餘見方,高不過半尺,能放下一個幼兒就不錯了。
在無影刀螂的掃視下,裏麵的情形一覽無餘。
沒有人影,在已經化為琉璃質地的土層之上,有半顆殘餘烏沉沉的鐵丸,還有一塊比巴掌略大的金塊,隻不過已經嚴重扭曲,看得出來,這玩意兒是在高溫中軟化又凝固,以前是什麽模樣,上麵有什麽標記,也分辨不出來了。
除此以外,再無他物。
魯連將金盤和半顆鐵丸取出,想了想,又拿出一個巴掌大小的布袋,祭在空中,將空白地帶殘餘的一點兒灰土收集起來。此時,後麵的四宗修士也已趕至,看到兩樣東西,那金塊也就罷了,等看到半顆鐵丸,一個個就像是迎麵挨了重拳,傻在當場。
天紫明丹……
這邊主樓上,孟都公子撫額無語,一時不知該說什麽才好。也在此時,喧器又起,聽聲音,是有人硬是闖到船上來,吼聲如雷:
“讓開,你們八極宗還想包庇賊人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