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魔池上,血浪翻湧,魔物哀嚎。
特別是在懸空明月之下,升天光柱周圍,千千萬萬鬼影魔頭殊死拚殺,為的就是要爭搶那一個“超脫”的機會。
便在這混亂之域,卻有一片難得清淨之地,一幹魔頭,都是遠遠避開。
正是此處,有層層靈光疊合,其中有個模糊人影,依稀就是黃泉夫人的形貌。
這就是黃泉夫人的靈樞,也就是“性靈樞機”之意,是餘慈以玄元根本氣法的手段,心意成筆,描化出來的心象之屬。
當然,現在已經可以確認,這次的“描畫”,就是徹頭徹尾的套索和陷阱,是黃泉夫人給他設的一場騙局,讓他“頗為自得”地將這要命的寄生蟲,接入自家的核心重地,且很難再擺脫掉。
黃泉夫人的本源之力,就這靈樞之內。
可她所擁有的完整體係烙印,應該在“心象成形”的同時,已經進入餘慈的認知層麵。
就像巫神給真界生靈的烙印一樣。
巫神的法則烙印,雖已經搖搖欲墜,但至今還刻在每一個真界生靈心底。
所謂的烙印,就是他理解的根本法則,以及在此基礎上衍生出來的真界法則體係,給予真界生靈無所不在的影響,特別是在認知層麵。
餘慈也是到了真人境界、見識漸廣之後,才知道域外星空的真實法則,和真界的法則頗有差異——至少在域外星空的自然環境下,永遠也不可能存在“真界”這樣橫跨億萬裏星空,其形如碟,讓太陽繞著轉的虛空世界。
而從另一個角度看,巫神其實也是很厚道的。
至少他改易的法則,隻要修士到了一定層次境界、見識豐富之後,就比較容易分辨出來——能不能改正,那是另一回事兒。
可黃泉夫人這邊,餘慈可以確認,其堪稱完美的法則體係,肯定是建立在宇宙真實法則的基礎上。
這就很要命。
餘慈現在對法則的認知,也是趨向於真實法則,而在完整性上,比之黃泉夫人又遠遠不如,整個就給“蓋”了。
正因為如此,他很難分辨清楚,現在自己對宇宙真實法則的理解,摻進了多少黃泉夫人的痕跡。
此外,巫神法則的現實基礎是真界,眼前羅刹鬼王就用破壞真界根基的決絕方式,徹底動搖了當年曲無劫都沒能斬破,或者說斬不下去的枷鎖。
必須承認,這是最有效的根除方式。
可是,將這個方法移植到黃泉夫人身上——難道讓他去毀掉整個宇宙嗎?
一念至此,餘慈突然又有所悟。
他發現,把黃泉夫人和巫神對比,其實不太準確。
要說和黃泉夫人情況最相似的,分明就是……
元始魔主!
……這鬼東西!
餘慈不能再從這個思路想下去了,否則得到的恐怕隻有絕望而已。
換個思路,也許可以學陸沉?
像東華真君那樣,修煉到極致巔峰,貫通天人九法,圓滿無礙,大概就像參羅利那的本源之力一般,有著極致的排外性,或可將黃泉夫人的“寄生”狀態破壞掉。
可真界五劫以來,隻出了一個陸沉;域外數十劫以來,才有一個參羅利那。
餘慈雖說是對自家的未來頗有信心,目前修煉的方向也比較接近,可是緩不濟急,在此關鍵時刻,讓黃泉夫人留在自家核心之地,誰能忍?
那麽,更現實一點兒的主意……
從目前的資源來看,他最大的依仗,也就是太霄神庭反而是萬萬不行的。
對於黃泉夫人來講,一個開放、且又不是那麽完美的法則體係,簡直就是珍饈佳肴,又像是不設防的院落,隨隨便便就能進去,留下難以清除的印記。
餘慈已經開始擔心,他受黃泉夫人“寄生”的這段時間,是否已經將相關印記傳染了過去。
若上清三十六天,變成七祭五柱體係那般,讓黃泉夫人竊居主位,他就真是百死莫贖了。
暫時壓下這份擔心,餘慈再次變化思路。
那麽……平等天?
如果不理會黃泉夫人本源之力,極有可能破壞平衡的後果,強行將她請上承啟天,也是可能的。
血獄鬼府畢竟是一個“不可理解”之地,蕪雜的元素摻合在一起,讓餘慈根本沒辦法梳理與黃泉夫人相關的信息。
如果將她“請”上平等天,在一個特定的範圍裏進行觀察,也許會發現更多有益的線索,或者,更有效地進行區分,也是有可能……
唔,等等!
似乎,還真的可以。
在平等珠化入之後,他的平等天,既有法則體係上的平衡性和兼容性,又借鑒了西方佛國緣覺法界的特質,此時餘慈想到的就是緣覺法界。
餘慈將“平等”視為“天人作用”的公正;而西方佛國“一切唯心”的理論基礎,則將其視為“佛性”的平等。
這個理論內涵外延太複雜了,餘慈僅從平等珠上體會,大概理解為人之先天真種子,無有差異,都可以取得圓滿正覺。
在這個基礎上,緣覺法界的存在,其實就是不承認“先天真種子”的差異性,至少,是不承認“外道”之間的差異性。
平等珠一出,人的靈昧特質就給模糊掉了。
所以,才能破法奪寶,無往不利。
這麽推論下來,在緣覺法界之中,所有“外道”的修行,不管是百人、千人、萬人,都是從那唯一的一個點出發,以這個點為圓心畫圓。
不管這個圓畫得有多大,都是在一個封閉的體係裏。
就算這個體係包容了整個宇宙,三千世界,窮盡了所有的可能,達到了無上圓滿,體係內的存在,也不可能從這裏麵跳出去。
唯一的可能,就是涅槃。
也就是進入佛國的根本體係之中。
這一點,與餘慈的認知是有很大差異的,不過,二者並非不能結合。
餘慈的“平等”,可以給予黃泉夫人法則充分的空間,足夠的內涵外延。
緣覺法界的“平等”,卻是劃了一個更形而上的圈子,任你在裏麵折騰就是了,不至於和體係外的混淆。
這真是絕妙,而又讓人心悸的手段。
緣覺法界並沒有法則上限定什麽,卻是從“心”裏扣上枷鎖。
怪不得當年劍仙要西征,這簡直就是對劍仙等主修靈昧之人最大的禁錮!
可這時候,餘慈卻要慶幸世上有這樣一種獨特的手段,且能夠為他所用。
也許這樣,還無法將黃泉夫人從體內心中清除,卻能夠把她盡可能地“隔絕”開來。
思路敞開了……
餘慈一時靈光迭出。
還有,像羅刹鬼王、無量虛空神主、甚至是參羅利那的本源之力,都可以塞到這個體係裏去嘛!
看看他們會與黃泉夫人怎麽個反應法,這也是很有研究價值的。
現在時間已經很緊迫了,後麵的天劫誰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到來,餘慈想到就做——反正不會更糟糕了。
此刻,餘慈再不理會可能造成的動蕩,一念升舉。
嗯,黃泉夫人的特質,該怎麽描述呢?
沉吟片刻,餘慈冷澀一笑,對著萬魔池中的靈光人影拱拱手:
“心遊萬仞,洋洋大觀何足似;神寄一枝,鬱鬱寒林澗底開。請升座!”
刹那間,萬魔池血海之上,凍結的靈樞化光成虹,穿透天域,直趨而上。
虹彩中,人影若隱若現,似乎對餘慈莞爾一笑。
餘慈冷眼以對,看著黃泉夫人的氣機滲入平等天。
已經重新聚合化形的平等珠早在那裏等著,燈火似的十方慈光佛烙印,就在珠身下方燃燒。
黃泉夫人本源之力一到,便給攝入平等珠的核心,也是瞬間激發出緣覺法界的特質,形成了一個封閉的體係環境。
平等天上,像是有一層透明的光膜,從平等珠蔓延出來,轉瞬周覆天域。
餘慈心神隨之而動,羅刹鬼王、無量虛空神主管他去死,但本能就極是反感這一變化的《上真九霄飛仙劍經》真意烙印,還有萬萬不能有失的太玄魔母本源之力,都要給攝出來。
等這一切做完,餘慈卻是發現,平等天竟然還“容”得下。
有十方慈光佛的烙印在,心煉法火不熄,平等珠質性不改,完整的緣覺法界不可能再現世間,這就有了一個外在的約束力量。
在體係環境覆蓋了整個平等天之後,又開始迅速回縮,最終還原成那一顆拳頭大小的雲氣珠子,此後就漲縮不定,可不管再怎麽膨脹,也沒有再超過平等天一半以上的區域。
《上真九霄飛仙劍經》真意烙印,還有太玄魔母本源之力,又有了存身之處。
雖然從“份量”上講,依托於平等珠,還有十方慈光佛烙印,把羅刹鬼王、無量虛空神主的本源之力吞掉後,黃泉夫人這邊占據了平等天三分之二以上的元素,絕對是不平衡的。
但平等天依舊穩固——和餘慈設想的最好情況完全一致。
由此看出來,這樣的平等天,本質上還以他的認知為本,關涉天人之妙,顯化靈昧的特質、體係的包容。
可以把每一個本源之力,都算是一個獨立的體係。
緣覺法界,是將多個體係整合成一個。
而餘慈的平等天,卻是多個體係的聯合結構,可能相互作用,也可以互不幹擾。
這麽說的話,在法理上,此時的平等天,就和它在餘慈心內虛空的位置一樣,無限趨近於大羅天,或者,更近於天地宇宙的真實狀態……
一念至此,就像是觸碰到了什麽機關,餘慈腦中忽地一片恍惚。
隱隱約約,有道韻鳴響,悠然悅耳;又有許多圖景如流水般衝刷而過,連綿不斷。
如此奇妙狀態也不知維持多久,突然哪個環節出了差錯,中間某處有了“斷裂”,使餘慈猛然警醒,睜開眼睛。
此時他才注意到,不知何時,他已經盤膝坐地,手結印訣,整個人仿佛是從一個完全虛化的狀態中,剛剛複原過來,等了足有一息時間,才感受到自家的重量。
念頭微動,之前的狀態信息,就如潮水般層湧過來。
餘慈刹那間又出了一身冷汗。
隻因為他剛發現,就是那瞬息之間,他莫名是就觸碰到了“合道”的邊緣。
應該是平等天的法理結構趨近大羅,映照真實之故,使他的心神驀地與天地宇宙同化。
如果不是他對真實法則的理解還有欠缺,導致出離了狀態,再往前“跨一步”,恐怕就要當場追尋葛祖而去了。
玄門之法,取象先天,到了一定層次境界,“合道”的威脅確實在不斷加大。
像他這種掌握“萬古雲霄”無上神通的,更是高危人群。
餘慈之前境界還低,形神境界與認知並不配套,沒有達到觸發的條件。
可如今他連過天劫,更消化了十方慈光佛宏誓大願的偉力,境界層層提升,對這種事,已經不能等閑視之了。
當然,“合道”的狀態,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隻要最後能出離,獲得的好處,將是不可估量。
餘慈剛剛好像在“合道”狀態中呆了很久,其實恐怕連一眨眼的功夫也沒有。
可就是這樣,他還是找到了一處在真實法則理解上的謬誤,並以真文道韻洗煉形神,真正夯實了迅速提升的境界,而且還有更多隱性的好處,等著他去挖掘。
餘慈的思路變得愈發清晰,由此也確認,到目前為止,他對黃泉夫人、對平等天的安排是正確的,這幫助他進一步下定了決心。
他的感應也愈發敏銳,他已經感覺到,萬魔池的“劫數”近了,那必定會是一場巨大的衝擊。
其實怎麽讓萬魔池渡劫,餘慈也隻是有一個大概的思路。
原因很簡單,天魔有劫數嗎?
顯然沒有。
有靈昧才有劫數,之前是餘慈的心象投影於太霄神庭、照神銅鑒等物之上,統馭氣機,化生靈明,才使得天劫降下。
可在萬魔池中,心象進去可以,但要強行統馭氣機,什麽都能給腐蝕了。
這一情況,就注定了萬魔池的劫數,必須是“與眾不同”。
如果他的感覺沒錯,那個粗略的計劃也還靠譜的話,在太霄神庭核心之地渡劫,已經不適合了。
他要有一個更超然的環境。
還有,此時太霄神庭的元氣流轉有些古怪,不再像最初那般充沛穩定。
餘慈擔心後力不繼,也要去處理一番。
他走出勾陳帝禦真身所在宮殿,念動處,也出了太霄神庭核心區域的這一片星空。
太霄神庭核心區本身的範圍並不大,隻在幾個關鍵區域,有虛空神通加持,另辟天地,正常來看,更像是群山包圍之下的深穀,似乎取“虛懷若穀”之意。
餘慈沒去後土帝禦處查看,有地仙遺蛻坐鎮,幾乎沒有出問題的可能。
事實上,直到現在,精粹的天地元氣仍在源源不斷地注入,隻是像在中間分流開岔了。
餘慈對太霄神庭核心區的掌控,自然是到位的,隻要願意,毫微之事,也能見得。
不過天劫輪戰,餘慈最初以心象映入上清體係之中,等於是手把手帶著太霄神庭渡劫,巨大體係能否生出“靈昧”,倒在其次,主要還是與真界法則體係相通,使上清體係的覆蓋範圍進一步擴大。
但或許是上清列祖列宗護佑,結果還真是出乎意外地好。
天劫過後,太霄神庭還真有了那麽一點渾渾沌沌的意識,隻可惜,相對於龐大的體係結構,未免太過脆弱,也不是那麽完整。
為此,擔心對太霄神庭的初生意識造成不必要的衝擊,也為了加以鍛煉,餘慈刻意保持距離,除非必要,不再主動發號施令,而是以觀察、指導,並接受反饋為主。
當然,餘慈還有更進一步的想法,此時也正在穩步推進之中。
種種因素作用之下,他的掌控範圍,就隻限於“四禦”等關鍵區域、環節,對外圍的感應比較模糊,還是親眼看看比較保險。
出了核心之地,在穀中宮舍亭園中沒走幾步,迎麵就碰見匆匆而行的小五。
小姑娘是奉命在這裏守護的,也憑借“五嶽真形圖”的神通,幫助梳理地脈,調整心內虛空和太霄神庭的元氣聯係。
問她倒是正對口。
不過,餘慈還是先問起隨小五一起,進來心內虛空的小九、役靈老祖等人的情況,尤其是精神狀態方麵,本來也沒指望小五能說得太清楚,卻沒想到,小姑娘倒是愈發地有心了,口齒清晰地說了一圈,從役靈老祖、小九到董剡、吳景等人,竟是無有遺漏。
餘慈大是讚歎,揉揉她的小腦袋以示鼓勵。
小五笑眯眯地,也有些得意,哪知餘慈隨後問就起元氣走向之事,笑臉就是一滯,分明帶著點兒心虛。
“那個……是點點啦。”
“啊?”
“我梳理地脈的時候,發現這裏好像更適合她,影鬼師兄就讓我搬出來。可現在……我在控製,不過很難啊,所以想給師兄你提個醒兒。”
餘慈再看小五,果然是元靈所化,其本體應還在那邊調控、鎮壓。
是昊典啊。
他明白小五為難在哪兒了。
毫無疑問,這其實是一件好事兒。
這位從永淪之地脫身出來的女劍仙,一直受製於劍意修持和境界不協調,發揮不出全部戰力,就算偶有爆發,事後就是多年沉睡。
今日她對太霄神庭的精純元氣有反應,並強勢吸收,正是開始迅速恢複的表征。
而且,太霄神庭絕對是有供給能力的。
隻不過,現在這個時機,挑得不太好……
那位所需的元氣的份量實在太恐怖了,從目前來看,她轉化的效率雖高,但純化的要求更高,粗略估算一下,至少是三位地仙大能的供給量。
就算後土帝禦之位,有地仙遺蛻調理,吞吐真界、水世界元氣,也是驚人,但還要支應在外作戰的勾陳帝禦法相,還有給餘慈渡劫施以支持,幾麵一分,就隻是勉強保平而已。
萬一再有個變數,還真叫麻煩。
由此也可以看出,影鬼剛剛自告奮勇,去攔截極祖和碧水府尊,當真是立了大功啊。
唔,這莫非就是將功折罪?
正想著,天空虛影閃過,正是影鬼高速飛來。
餘慈雖然很想諷刺一句,不過想想他短時間內,就打發了一個地仙大能,還有極祖那等巔峰強者的投影,不得不讚一聲:
“幹得漂亮!”
餘慈正豎大拇指,卻看影鬼神情很是微妙,眼睛更是直勾勾看過來。
“你……你也不錯。”
“咦?”
影鬼的失態也就是那一瞬間,很快就皺起眉頭;“你不好好渡劫,幹什麽去?”
旁邊小五則是舉手,將眼下情況說了。
昊典那邊,還是影鬼讓小五轉移過來的,卻沒想到變化如劇烈。
事態一旦衝突,好事也能變成壞事。
影鬼想說什麽,又忍下,點頭道:“你不用管,繼續專心渡劫吧,這事兒我處理,外麵有什麽變化,我也給你擋著。”
“……”
餘慈愣了愣神兒,然後恍然大悟:
對了,今兒是太陽半途掉下去了!
這話當然不能說出口,他也不再說什麽,多看了影鬼好幾眼,這才離開。
他已經習慣信任影鬼了。對影鬼的態度,也沒有多想,現在他的腦子裏,已經被渡劫的事情填滿了。
見餘慈身形化為虛無,躍空而去,影鬼卻是糾結了半晌,才下定決心:
“小五。”
“啊?”
“昊典那邊先停著,還是放回你自辟天地裏去。現在渡劫的事兒大過天,萬萬不能出了岔子。”
影鬼就是小五的主心骨,對他的指令,小五自然是服從的。、
不過,這件事兒還真不能魯莽去做:
“怎麽停?”
現在是昊典元氣轉化的關鍵時段,強行中止的話,昊典可能會受到損傷,動手的人也可能會被反激的劍意重創。
正是騎虎難下。
“等等,我找個節點。”
麵對這種情形,也隻有影鬼這樣的行家裏手,才能尋到轉換的關鍵時機而不至於傷到人。
領著小五到昊典目前所在的位置,這裏正是一處地脈流轉的節點,也是小五千挑萬選,才定下的地方。本來是希望把影響降到最低,卻不曾想,吳典的狀態竟是這麽好……
影鬼到了節點之前,又遲疑了下,隻能他才明白,現在昊典的狀態是多麽難得,這要是成功了,轉眼就是一個絕頂戰力。而錯失了這個機會,日後可能要花十倍的時間,才能達到同樣的效果。
可是……
他抬起頭,看山穀之上,同樣懸照生明的月輪,轉瞬就下了決心。
現在餘慈那小王八蛋優先!
他上前一步,準備仔細察看昊典的狀態。
然而第一眼看過去,心裏就發了毛!
昊典的身體……分明在長大。
此時她身著的小巧衣裝已經撐不下來,更因為些許的阻礙之力,直接被劍氣絞成碎片,頃刻間,已是通體無遮。
這也還罷了,真正的問題是:
昊典的眼睛,分明是睜著的,此時正映著中天明月,清亮有神。
下一刻,或許是感應到影鬼的注目,她偏轉視線。
影鬼先是大喜,卻忽地醒悟一事,猛地轉身,就要遁走。
而就在此刻,昊典周身元氣的汲取速度,驟然間猛增了十倍,有那麽萬分之一息的時間,甚至已經逾過了太霄神庭的供應極限。
以至於億萬裏外,勾陳帝禦的法相,都刹那轉虛,近乎透明。
神魔交戰的陣線,也是猛地後挫,之前因上清六合神光等因素取得的勝勢,轉眼就給抹平。
不管此界中人會因這刹那間的變故,做何反應。
此刻,悶頭遁離的影鬼分明感覺到,有冷徹的寒意透過來,那是昊典的視線。
“等等。”
或許是聲音太平淡了吧,影鬼隻當沒聽到,速度還不降反增,身形已經虛化,眼看要到安全地帶。
然而下一刻,肩膀微沉,竟是被人按著,前衝的勢頭一下子抹消幹淨,動彈不得。
“挺邪性的呀。”
一語方落,纖長而又細白如玉的手掌,就從他前胸透出來……
然後縮回去,又透出來……
小五在捂嘴抽涼氣,影鬼則是跑不動,隻能苦笑,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
這純粹就是拿他的煙氣法體擺弄著玩兒,傷是傷不到,可總覺得別扭不是?
如此反複插胸三五遍,大概是後麵那位覺得膩了,終於換了個方向:
“找件衣物給我。”
“衣服?女人就是麻煩。”
影鬼知道跑不掉,也就放開了,這些年來已經習慣成自然的別扭脾氣,順勢就爆出來,諷刺一句後,就命令小五:
“給她拿件預備的……”
話剛出口,就知道自己說了傻話,現在的昊典,哪還穿得下女童時候的衣服?
“衣服、衣服……啊,等等。”
卻不曾想,小五這回辦事挺麻利,還真的很快找出一件,顛顛地送過來:
“這是師兄存在我這兒的,挺好看呢。”
影鬼聽後麵差不多了,這才回頭。
入目的,確實是那明麗秀雅,卻總在唇角帶著驕傲笑容的麵孔。
這位便長大了,也是身姿玲瓏,比影鬼矮了一頭都多,外袍披在身上,很是寬大,可她卻是不緊不慢地卷起大袖,紮束得當,從容自在。
倒是影鬼,不知該用什麽方式來招呼。
最終開口的,還是昊典:“你!”
“怎麽著?”
“這月亮……”
果然,昊典這女人,看著極情於劍,對其他萬事萬物都不縈於心,可隻要想知道的,總能一下擊中核心,而且,她又是當事人,應該更知其中的重要意義。
“這事兒你肯定比我清楚……”
“再清楚也沒那家夥清楚。唔,他去哪兒了?”
眼下餘慈的氣機縹緲,若有若無,難定方向。
影鬼還真擔心昊典性子起來,忙道:“別打擾他,現在是關鍵時候,能不能更進一步……你幹什麽去?”
“散心。”
昊典幹脆得很,知道現在不便打擾餘慈,就穿著那極不合身的道袍,往外行去。
影鬼沒有再阻攔,看她的背影,眼神複雜。
而那位走了幾步,轉過身來,明眸投注在影鬼臉上,又伸手指指他,最終沒有說話,隻是燦然一笑,倏乎虛化,消失無蹤。
虛空中似有劍吟流散,餘音嫋嫋。
餘慈還真沒關注後麵發生了什麽,他一步跨出,已經出了太霄神庭,回到承啟天,都沒有和這裏的趙相山等人多說兩句,想了想,還覺得不合適,再次移轉,又到了萬古雲霄所化道境之中。
這是由他和太霄神庭的氣機混化而成的夢幻天地,介於真實與虛幻之間,多方牽係,又不是真正掛靠於何處,正合他心中所想。
此時天地元氣的注入,出現了瞬間的停滯,但很快就正常下來,並恢複了全盛狀態。
暗讚一聲影鬼辦事得力,餘慈也暫時不去想昊典的情況。
在道境中徜徉片刻,沒有去仙真往來的道境殿堂,而來到一處高入雲端的山峰之上,靜靜盤坐下來,在心中整理渡劫的步驟。
不管怎麽渡劫,第一條都要洗煉。
萬魔池中汙濁的雜質太多,不可解的信息太多,真正核心的東西反而淹沒掉,這樣強渡天劫,後果隻會是一地雞毛。
以餘慈現在的境界,解析、提煉已經不算特別困難,其實也是在一直進行中。
道兵的產出,各種信息的梳理,對萬魔池的利用,比當年在東華山時,強出何止百倍?
星辰天、平等天渡劫之後,這個速度又有急劇增長。
當然,現在他肯定沒有仔細體會的時間,隻是要一個“水落石出”罷了。
血海之上,漸漸生成漩渦……哦,對了,還有參羅利那!
對此時萬魔池中,最不穩定的因素,餘慈想了想,還是決定暫時把它送上平等天。
由於其強烈的排它性,請是請不上去的,那就……扔上去好了!
黃泉夫人那邊,正好接著。
此時的真界,千千萬萬的修士都注意到,本是懸照中天的明月之外,忽有陰影蔓生,並以驚人的速度擴張開來,幾乎就是眨眨眼的功夫,仿佛就是陰天了,漫天星辰消失不見。
隨後,天空就漸轉為暗紅顏色,映得月光都透著妖異的紅暈。
又渡劫?這又是什麽劫數?
對淵虛天君沒完沒了的劫數,人們也是無言以對。而此時,也沒有人能深入感應,就是有強者按捺不住好奇心,以意念切入,也不免心神動搖,魔念暗生。
毫無疑問,這是魔劫,難道是參羅利那?
又或者是哪個天魔大能,也同時看上了淵虛天君這個可口的獵物?
天裂穀方向,參羅利那先是困惑,然後就是悚然。
這一刻,它生出感應。
劫數的到來,打開了某個一直密封的“門戶”,使得參羅利那的感應得以形成共鳴。
那是它已經失聯數百年之久的本源之力,是它用在本命分身之上的核心。
作為域外的霸主級人物,參羅利那還是有決斷的,當它確認了本源之力的方向,實是來自於那一輪明月之後,也就是淵虛天君的“手中”,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發念,要那邊的本源之力自毀。
可是,被動感應好說,主動激發,又哪有這麽容易?
終究還是隔了數層,本源之力處,根本沒有反應。
不過這時候,恰逢壓力越過了臨界點……
冥冥之中,自有定數,就在這關鍵時候,真界大日的結構調整已經完成,參羅利那本體終於解放。
天裂穀中,血光衝霄。
參羅利那拔起身來,十七長足同時伸縮,發出“卡卡”的怪響,直接響在人們心底,懾人魂魄。
為何破神蠱有十七隻長足?
最準確的解釋是:這是九的倍數減一,對應的是就是天人九法。
十七長足,各有“分工”,一則以汙,一則以毀,破壞一切法則、
唯一有缺限的是,是毀不了“太虛”之法——誰也毀不了,元始魔主也一樣。
故而絲毫不損其威。
當參羅利那真身顯形,天地都要讓出一頭地。
沒有任何宣告,當參羅利那龐大醜陋的身軀,駕著血光,從天裂穀中升起的時候,血光如刀,遙空斬落。
本來化入月光的上清六合神光,也為之所汙,法力頓失。
而月光映照下的上清體係,也是被血光一斬而開。
任何一個體係,其特質都是其係統性、完整性,而非其堅固性,從沒當盾牌用的。
血光勢如破竹,目標不是明月,不是餘慈,不是勾陳帝禦法相,而是已經遠去萬裏開外的天域梭。
血光刀芒半途就已經斬破虛空,直接跨越萬裏長途,追斬天域梭之尾。
梭中,喬天尊早生感應,當即出手攔截。
他現在也算是淵虛天君的外道神明,在體係覆蓋下,自有加持,而此時這份加持也不再是可有可無。
便見地脈如龍,轟然拔起。
這不是形容,而是雄渾地氣,確實是多角突峰,輾轉化形,化為一條長有百丈的戊土之龍,張牙舞爪,迎著血光刀芒而去。
然而,刀芒過處,龍爪分離,龍頭掉落,濃鬱地氣刹那被汙,化為灰黑沉霧,灑落下去。
血光突進,去勢微挫,卻依舊淩厲。
喬天尊手結符印,再拔地氣,布下守禦神通,連天黃塵迷障架起,與血光刀芒碰撞、絞纏。
嘶聲尖嘯聲裏,在層層煙塵寶氣中,血光終於挫消。
而天域中的喬天尊卻是全身微顫,臉上顏色莫名發暗,又轉明亮,如此連變十餘回,才算消停,整個人像是老了數十歲,隨後元氣傾注,祛死返生,才又回到平常狀態。
一擊之威,已至於此。
方回嘴裏發苦:
“無光七劫!”
這是堪與陸沉自創的“三元錘”相媲美的絕頂殺伐神通,且更重視生靈滅殺,也就是喬天尊道基深厚無比,換了方回去接,這一下就要伐去千載壽元,動搖道基,劫火自生。
一擊不中,參羅利那的複眼眨都沒眨一下,又是血光擊發,刀芒貫空。
方回都已經做好了拚命的打算,然而,這次血光卻是擦過了天域梭,跨空而去。
看那方向,方回臉色劇變。
此時,上清體係終於做出了更積極的反應。引導著上清六合神光,層層壓製,使血光刀芒再也無法輕易跨越虛空,斬擊萬裏開外。
然而,大部分刀芒雖遭到限製,還是有極微的一線血光,速度非但不減,反而越來越快,瞬間突破真界速度之極限,用另一種方式,強行撕裂虛空,嗡然作聲,隔空斬落,
數萬裏開外,通天九曲,雲氣天河,蜿蜒而上,接入離塵山門。
程徽已經是第三次沿河而上,測試法陣結構。
他忽地感應到什麽,扭頭去看,隻見天外一道細若發絲的血光,就此飛落,就切入他剛剛走過不久的落雪瀑。
這一刻,天地間似乎頓了一下,以千計的符陣結構,同時發出崩潰的聲響。
隨即又淹沒在滯後片刻而來的恐怖呼嘯之中。
九曲天河,倏然斷流!
方回臉色鐵青,事實上,天域梭內離塵宗弟子,沒有一個臉色好看的。
就算沒有目睹血光斬落在何處,可從那個方向,直線延伸出去,無疑就是離塵宗山門所在!
不等他們再有反應,耳畔忽地灌入沉沉之聲,隻是目標並不是他們:
“聽說淵虛天君重情重義,今日便讓本座見識一下如何?你我做個交易吧……”
話聲裏帶著蟬鳴似的尾音,非常陌生,可這一刻,所有聽到這聲音的人都不會認錯:
參羅利那!
不知道它要和淵虛天君做什麽交易,但如此態度,顯然是非常緊要之物。
片刻之後,天地間也有一個聲音回響,對這個,很多離塵弟子就相當熟悉了。
那就是淵虛天君本人。
“無光魔主所指,是你的本源之力嗎?”
聲音轟傳天下,然而沒等絕大多數人回過神來,淩厲血光再起,依舊是前麵那強橫霸道、斬破虛空的手段,依舊擦著天域梭飛過去,也是又一擊斬在“通天九曲”之上。
虛空天塹,隻若等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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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大概是我這輩子,第一次更新萬字大章?節奏沒把握好,更得太遲,請諸位見諒。
也從這一章起,《問鏡》每次更新,都會在八千到一萬之間,具體字數,還是及早更新為標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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