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證明,陰神並非是不可見的。但是,究竟是肉眼直接可視陰神,還是要靠照神圖才能發現,是個需要研究的問題。
餘慈還想著看得更清楚,偏在這時候,眼睛開始發澀,提著的那口氣自然散掉,更有無可遮掩的疲憊之意擴散全身。小院中的影像又像是鋪了一層輕紗,模糊下去。
遭遇這種情況,餘慈忽有所悟,直接拉高視角,俯瞰整個絕壁城。
丹崖和中央盆地緊緊相鄰,比照緊挨著的上城與下城,餘慈果然找出了些許不同。作為白日府的根基所在,上城在照神圖上呈現的顏色,略淺了些,像是微微褪色的圖畫,又好像蒙了一層薄紗;而在下城,作為平民百姓的聚集區,中央盆地的顏色就極其鮮亮。
這種差別是極其細微的,又隱藏在五色斑瀾的光影中,若不是餘慈心存此念,必然難以分辨出來。而結合著以往的經驗還有眼前的實際情況,他是否可以做出一個猜想:
照神圖顯示的範圍以及清晰與否,和它映照的目標周邊,生靈個體的強度有直接關係?隻不過照神圖顯示的清晰程度恰恰是反過來的,越是弱小的目標越是清晰,越是強大的目標則越是模糊。
如果按照這個理論,那一切便都有了解釋。
當然,單說強度也不準確,因為強弱是相對的概念,這裏麵必須要有一個參照物。可若是真有這樣一個參照物或是標準,又有什麽能比他這個照神銅鑒的擁有者更適合的?
事情又回到一項最基本的問題上來:他自己,現在算是個什麽強度?
此念生出的瞬間,他心念移轉,一下子便從數十裏外的丹崖,跳到了這一片山林中,也就是照神圖的正中央。那裏,在山林中一塊大樹殘根上坐著的人影,正是他本人在照神圖上的映像。
餘慈還是頭一回認真打量照神圖中的“自我映像”,感覺非常之奇妙。他曾想過,在他打量映像之時,映像必然也在觀察另一個“照神圖裏的映像”;而“另一個照神圖裏的映像”,則會去打量“另一個照神圖裏映像所觀察的另一個照神圖裏的映像”……如此反複嵌套,直至無窮。
可事實上,他猜測的事情並沒有發生,因為在在他目光投注的同時,照神圖中的映像便似是有了靈性,慢慢抬頭,將目光投射出來,恰與他打個對眼。
這一刻,在照神圖中央,他本人的映像動起來。
裏麵小小的人影好像是直立眺望,若有所思;又像是站了一個樁,鬆靜自然。但無論如何形容,這肯定不是他本體狀態的反映,在此刻,圖中的映像似是活了,有了自由的靈性。
餘慈盯著圖中的人影,覺得那裏麵有一種難以抵擋的魔力。不自覺的,傾注的心念便與其融為一體,甚至分不清照神圖內外的世界,究竟何者是真、何者是假。也在此刻,受一股不明力量的驅動,他身體震了一震,身下樹木殘根嘩地一聲崩散。
他自然站定,竟是擺了與圖中映像一模一樣的式子,氣血顛動之際,隻覺得全身骨絡筋肉猛地擰成了一股繩,而所有的精血氣力都凝在一起,猛然上衝。
頂門一震,像被衝開一個口子,全身的精血氣力就這麽破體而出。
也在此時,他袖中一震,照神銅鑒像是有了自己的靈性,自發地飛出來,打著轉,越過他的頭頂,隨後,轉速倏止。當銅鏡停下的那一刻,恰是光滑的鏡麵正對下來,覆住他的頂門,也將那衝擊而上的氣血之力擋下。
銅鏡“嗡”地一聲震蕩起來,正前方的照神圖也受到影響,光芒劇盛,隨即化為一團光霧,朝著頭頂銅鏡所在飛過去,轉眼融入其中。這時候,靜寂的山林中隻剩下餘慈和照神銅鑒,二者正發生著無比奇妙的反應。
銅鏡似乎是呈受不住精血氣力中蘊含的力量,開始顛簸不定,隨後開始了再一次的旋轉。
沒有了照神圖,頭頂上鏡子的變化,餘慈應該是看不到的,可就在這一刻,他與照神銅鑒之間卻產生了真切無比的聯係。虛懸的銅鏡好像就被他握在手裏,或者根本已變成他身體的一部分。他分明感覺到,鏡麵之後一個類似經脈竅穴的回路,氣血輸送過去,立刻就獲得了反應。
注入、循環、積蓄;注入、循環、積蓄……清晰的三個環節,就是這樣回環不休,將破頂而入的精血氣力全部收攏在鏡中,積蓄在“回路”中央的“竅穴”中,凝實如珠,沒有一絲一毫的泄露。
而銅鏡下方,餘慈的狀態卻很不妙。氣血衝頂那一下便帶走了他所有的力量,無可抵禦的空虛感霎時擴散到全身,他現在的狀態甚至比不上一個剛剛出生的嬰兒,也許一陣山風刮過,便會要了他的命。
隨後,風來了,餘慈的身軀在發飄,仿佛是沒了重量,要順著風飛走。
這明顯是錯覺,飄走的不是他的身體。實際上,他的身體未動分毫,要飛出去的,是他的感知、意識這些純精神層麵的東西,是他已淬煉了十多年,馬上就要有所成就的神魂。
他早已達到神氣呼應的層次,此時便是照神銅鑒中積蓄的本身精元和他的神魂彼此呼應、吸引產生的現象。
若是一個不小心,以二者之間越來越強的吸引力,神魂真可能隨本身精元一起,投入到照神銅鑒中去。精元破頂而出已經是非常糟糕的事了,而若連神魂都脫竅而去,他便真的隻剩下一個空殼,再沒有存在的意義。
在這要命的時候,餘慈卻是穩住了心神。不管其它,隻用《九宮月明還真妙法》中的“守竅”之術,凝聚神意,意守泥丸宮,繼而聚攏身上最後一點兒力氣,舌綻春雷,喝了一聲:
“定!”
音波擴散,照神銅鑒的旋轉震蕩驀地中止,山林中陡然一靜。隨即,餘慈頭皮發沉,似有一顆沉重的鐵鉈,抵著頂門壓下來。對此,他不驚反喜。因為壓下來的,正是照神銅鑒中央“竅穴”中已經凝結成團的精元之珠。
神氣呼應,彼此吸引,若一方不動,動的自然就是另一方!
精元之珠從照神銅鑒中滑出來,似實還虛,沒有任何滯礙就沒入頂門,再壓入泥丸宮。受這股力量壓迫,泥丸宮在跳躍,由此帶動四方四隅,再擴散至整個腦宮,直至四肢百骸,帶動全身肌肉骨血,齊齊顫動。
餘慈隱約感覺著,這顆精元之珠是應該聚合在一起的,可是,珠子帶來的壓力實在太大了,身體有些承受不住。所以,在神魂的帶動下,他的身體自發作出了反應,四肢百骸都生出了強大的吸力,通過泥丸宮的總匯,作用於精元之珠上。
受這千絲萬縷的引力影響,精元之珠剛沉下泥丸,便失去了原有的形態,由沉沉的鐵鉈,化為如春風般的暖意,又似體感最為舒適的溫水,自腦宮垂流而下,也不分什麽經絡血脈,而是絲絲縷縷、綿綿密密,浸入肌骨髒腑之中,由頂至踵,又由踵至頂,如沙漏翻轉,循環往複。
幾次來回,餘慈但覺得這暖意充斥全身,漸漸如水滿溪穀,氣蒸大澤,當真明也是它,暗也是它、強也是它,弱也是它、有也是它、無也是它。無所不至,無所不入,以至心神都混化在其中,難以分別。
這一刻,僵立的身體終於可以動彈了,餘慈攤開手,手心微有汗漬。要承認,他的狀態很好,前所未有的好,可在此之前,他遭遇到的,卻是最要命的凶險。一著不慎,他的精氣神便可能被照神銅鑒吸幹,隻給他留下一具空蕩蕩的軀殼,任其在山間腐化!
為什麽會出現這種情況?尤其是感覺如此地熟悉,就像……就像他在天裂穀下揮劍斬殺那個許老二的時候,心神與元氣混化相諧,沒有一絲縫隙。
他盯著自己的手掌,慢慢地屈起大小拇指,三指相駢,筆直如劍。凝滯片刻,忽然劃出。空氣中傳出一聲低細的嘶嘯,旋又融進穿林的山風內,不留半點兒痕跡。
餘慈指尖沒有感覺到任何阻礙,連空氣的阻力都沒有。隻覺得三指劃空之際,是從未有過的輕靈,仿佛血肉都虛化了。而事實上,他的身邊就有一棵碗口粗細的杉木,也正好位於手指劃過的軌跡之上。
又一陣山風吹過,杉樹這半邊的邊緣,忽地蝕開一個小口,細碎的木屑從中滑落,轉眼這小口便延伸開來,深有半寸,內裏切麵之光滑,好似最巧手的木匠精心刨製的一般。
將視線定在杉樹的創痕上,餘慈有些發愣。他的指尖還殘留著之前的觸感,可那感覺太過微妙了,以至於他很難回憶起確切的細節。
不過那感覺,依稀又和天裂穀頂、懸崖邊上,葉繽留存的劍意透體而入時,差相仿佛。
這些天來,餘慈一直都在研究那道輕霧般的劍意,也一直在模仿劍意透身而過時,那通玄入微的妙處,效果卻一直不佳。可是剛剛隨手而發的指劍,竟意外有其三分味道,不得不說,是一個極大的驚喜。
而這一切,肯定繞不過頭頂那塊青光瑩瑩的銅鏡。
他仰起頭,臉麵恰好在光潔的鏡麵上映出來。這時的照神銅鑒,真像是一麵最平常不過的銅鏡——除了還懸浮在空中。
“老夥計,你究竟是個什麽東西?”
感歎聲裏,照神銅鑒如有靈性,青光如水,瀲灩生波。然後餘慈看到了一束光,從鏡麵中央投射下來,不給他任何反應的時間,直接刺入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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