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鏡

第三十四章 捕鳥

餘慈回答得很是幹脆。他找到的這個符籙屬妖圖鬼紋係統,比較複雜,也是餘慈所能掌握的比較高等的符籙之一。以前他隻以照神銅鑒的異力使出過此符,還隻是最初級的運用,現在必須要再熟悉一下,才能確保不出問題。

這個過程很短,在寶光猶自糾結於複雜的符紋圖像時,餘慈已經站了起來。寶光湊得太近,給嚇了一跳,差點兒就從雲上摔下去。等他站穩,耳邊已經響起低沉的咒文震鳴聲。

“餘師哥……”

寶光還想著要餘慈謹慎,可接下來便見到餘慈指尖靈光吞吐,各類詭異的筆畫一層層鋪上去,開始像一個鬼臉,後麵又抹上許多似是而非的文字。看著符籙漸成,寶光莫名覺得本來晴空萬裏的天色似乎變陰了,可抬頭去看,太陽還是那個太陽,他身邊卻似有陰風拂過。

小道士被震住了,後麵的言語自然也就卡了殼。

餘慈才不管旁人想什麽。此時此刻,他眼底心中,除了那飛舞的符紋,便隻有湖麵上猶不知大難臨頭的那群野鴨。隨著符籙刻畫完成,遠方的野鴨戲水的圖景似乎也扯到了眼前。、

他無聲無息地激發了符籙。

在寶光眼中,餘慈身前的符籙突然就消失了。然後他的注意力便像被一根無形的繩索牽著,投向百尺外那群嬉戲的野鴨群。那邊湖水正泛起陣陣漣漪,徐徐擴散,偶爾有幾隻不安份的野鴨飛起落下,一派祥和,看上去是一個秋日的好天氣,

但在下一刻,虛空於無聲處起驚雷,又似乎有人在旁暴喝一聲,撼魂動魄。一條粗/黑鎖鏈,憑空凝就,上麵密布無數符紋,咣啷啷一連串響動,瞬間繞著廣布在近裏許方圓的水麵走了一圈,再“鏘”聲扣死。

變生腋肘,便是已有心理準備的寶光都給這聲勢嚇了一跳,更別提那群警惕心極強的野鴨。連串驚叫振翅聲中,鴨群驚飛,霎時間撲天蓋地。百來隻野鴨顯然是辦不到這點的,可鳥群驚飛的瞬間,隱藏其中的水相鳥便動了手腳,百來隻野鴨倒像是變成了千隻、萬隻,四麵飛掠,亂成一團。

高空鬼紗雲上,寶光緊張得差點就麽跳下去。當初他就是被一手騙過,才铩羽而歸,現在那賊鳥又來!

餘慈卻穩當得很,早在符籙發揮效用之前,他已經開啟了此符的更高級變化。湖麵情況上雖亂,他卻心中篤定,看著粗/黑鎖鏈上,深層符紋逐一點亮。

寶光修為不到、那群扁毛畜牲更看不出來,在裏許方圓的範圍內,無數條細如蠶絲的淡灰長線密布,構成一片細密的大網,將野鴨罩在其中。隻是這網並非是針對野鴨的肉身,而是野鴨的神魂!

卟嗵一聲響,一團黑影落下,緊接像是開啟了什麽機關。在寶光瞠目結舌的表情下,百十隻野鴨好似下餃子一般,從天上接連摔落,密密麻麻飄浮在水麵上,那場麵說不出的滑稽。

“喂,去打撈吧,肯定在這裏麵。”

水相鳥的外形可以變,神魂卻是變不了的,陰都黑律縛鬼咒下,一切神魂的形態都瞞不過他,所以餘慈很是篤定。

寶光已是徹底呆了。

說起來,小道士之所以找餘慈求助,心裏也是有一點小小的私心。要知他在止心觀中,可是觀主的記名弟子,平日裏就算自己不擺譜,也比那些掛單道士高出一截。現在找人幫忙,未免有些尷尬。至於同為外室弟子的師兄們,一個個修為深湛,請他們來捉一隻鳥,又有些大材小用了。

思來想去,也隻有餘慈,不是外室弟子,但將來有可能是,且師傅對他觀感不錯,二人也談得來,正是求助的最佳人選。唯一不那麽確定的,就是餘慈的修為了。他隻能這麽想:

能在白日府主的壓迫下,談笑自若的人物,修為無論如何都差不到哪裏去吧?

事實證明了這一點,不過這證明太過得力,小道士心裏略微有點兒受傷——二人的差距也太大了點吧!

其實這倒是他誤會了。餘慈使出的符籙其實沒那麽可怕。所謂陰都黑律縛鬼咒,其實是專門針對陰魂鬼物的一類符法,對生靈的殺傷有限得很,也就是這群野鴨子,肉身脆弱、智力低下,擋不住咒法的侵襲。可若換一個神完氣足的正常人,這符以此類用法使出來,最多也就是讓人打個寒顫。

餘慈依稀也能感覺到小道士的想法,不過他才沒有那個時間去傷春悲秋,幫忙寶光抓水相鳥隻是他生活中一個微不足道的插曲,僅此而已。

寶光終究是個麵善心善的好孩子,那一點兒嫉妒心,等回到道觀中,便消失得一幹二淨,且要把自己獲得的一百善功拿出來分成,卻被餘慈拒絕了。對他來說,寶光這位觀主的記名弟子,在觀中地位超然,心思又簡單善良,正是交結的好對象,三五十個善功,還堵不上他的缺口,不如用它來做人情。

當然,這回去抓水相鳥不能說是沒有一點兒收獲。餘慈便感覺到,他使出陰都黑律縛鬼咒的時候,“先天一氣”運轉格外順暢,尤其是變化出符籙的高級形態時,運化隨心,雖是第一次用,卻分外輕鬆,似乎修為在無形中又有精進。

這自然是好事,所以餘慈的心情相當不錯。用過晚飯,稍事活動,他準備做晚課的時候,寶光小道士二次登門。這回,他不是來請餘慈幫忙的,而是於舟老道有請。

這是他住進道觀後五天來,於舟第一次與他見麵。

夜間的止心觀十分幽靜,各個殿堂的長明燈放射著一圈圈的光暈,在黑暗中切割出各自的領地,走在這光暗錯落的巨大空間內,餘慈覺得自己的心髒並非是那麽平靜,正有一種向外膨脹的欲望。

餘慈知道自己心理變化的根源:其實他是在向往這個地方,這種生活。對他來說,這種生活是新奇的,也是有著無以倫比的標誌性的。隻有真正地融入這裏,才能宣告他真正地站在一個新的高度上。

現在和前些年迷茫不明的日子完全不一樣了。他走在大路上,令他垂涎欲滴的目標就擺放在可以目見的前方,有一種欲望催動著他跑起來,去抓住目標——就是這麽簡單。

他還在感慨著生活和心理的巨大變化,兩腳已經踏在了於舟老道的住所之中。這兒也是一處獨院,老道就站在院子裏,手持一柄鬆紋古劍,像是自娛一般,揮劍起舞。院內無絲竹之音,然而劍刃劃空的低嘯,以及衣袂飄動的微響,就是最好的和聲,起伏之間,節拍分明。

餘慈的臉色變得有些古怪。

老道沉浸在自我的天地中,寶光則看得入神,沒人發現他的異狀。倒不是說老道舞得不好看,而是對餘慈來說,眼下這場劍舞,相較於他先前所見,無異於兒戲。

在他踏入止心觀的前夜、直至金煥登山之前,他都以照神圖窺視觀內動靜。當時他的收獲有兩個:一是觀察到觀中修士的行為舉止算得上正派,法度謹嚴,觀主於舟老道的脾氣性情也是比較溫和,由此做出冒險入觀的決定。現在看來,這個險冒得非常值得。

其次就是老道的劍術。當時,也是在這個小院裏,他看到了於舟練劍——這本身就是非常奇特的一件事。

照神圖受到觀測目標氣息強度的影響,越是強大的修士,觀測畫麵就越是模糊,這是已經過確認的了。然而於舟練劍之時,餘慈卻能看得一清二楚,以至於他嚴重低估了圖中人的修為。

不過,當時於舟的劍術依然讓他大開眼界。他看不出裏麵深奧的道理,卻見到於舟劍氣外放之時,形質已經玄妙到了極處,每一波劍氣,如蒸騰之水煙,又似縹緲之雲霧,如虛似幻,偏又直透人心。實在是餘慈二十五年的生命中,看到的最上乘的劍法,也許隻有那日葉繽以劍意化入雲霧之中的造詣,才能與之相比。一路看下來,他不知不覺已是冷汗潸潸。

等到老道收劍,開始吐息,餘慈便傻了眼。照神圖上,扭曲的圖像直接便證明了老道還丹修士的身份,且那扭曲的幅度和範圍,還要在金煥之上,至此他方知老道才是真正的高人,不由十分佩服,第二日到觀中,也是相當尊重。

這些已經是舊事了,不過看到於舟此刻舞劍的模樣,餘慈總忍不住拿出前麵的記憶來比對。

這算是做給他看嗎?老道的心思,確實難猜。

他在這裏動腦子,那邊老道士已經停了下來,夜風中白發飄揚,額頭無汗,倒是更顯矍爍。老道收了劍,對他笑道:

“來了啊,坐!這是我青年時使的一路劍法,如今年老癡愚,怕有些遺忘了,故而拿出來耍耍。”

旁邊寶光很是自豪地道:“師傅的劍術修為,在宗門可排得上前五,就是許多步虛甚至是真人境界的仙師也比不上,這是當年由宗主親口評斷的。”

老道聞言便笑:“你這蠢話隻能騙騙外行人,舞劍和劍術怎能一樣?”

餘慈深以為然,對老道的直率也非常欣賞。

院子裏有一棵兩人合抱粗的槐樹,樹下常年擺放著一套石製桌凳,以為乘涼時所用。然而此刻秋風肅殺,樹葉落盡,夜風中幹枝搖擺,頗有淒清之意。

餘慈也不知道為什麽會有類似的想法,他和老道走過去坐下,老道示意寶光端茶倒水,自己則取出一個玉製牌子,遞了過來。

餘慈接過,本以為是玉符、玉簡一類的東西,到手才發現,牌子正麵書寫著“功德”二字,背麵則一片光滑,不知是個什麽用途。

“這是宗門製出的功德牌子,元氣或是神意觸動,都會在背麵顯出你應有的善功數。”

餘慈當下便凝神相觸,隻見得牌上光芒一閃,光滑的背麵便顯出“餘慈,積善功三百六十”的字樣,色澤深藍,對比起來很是醒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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