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陰陰的,溫度昨天要低得多。當北邊刮來的強風順著長長的峽穀呼嘯而過時,厚重的雲霧隨之流動,這時候,餘慈總以為自己是在一條壯闊的大江邊,看著灰白的江水巨浪前後相疊,奔湧向前,心情便會一下子放曠開闊起來。一些小小的鬱悶心思,也會在此洗滌幹淨。
當人集中精力做一件事的時候,不論成果如何,時光總是過得飛快。
轉眼,餘慈在天裂穀停留了已有小半個月,天氣變得越來越壞,餘慈懷疑隨時都可能下起今年以來的第一場雪。
收集魚龍草的工作陷入了停滯,或者說,這半個月來,根本就沒有開張過。
隻有這個時候,餘慈才會明白,當初他是多麽地幸運,才能發現那麽一塊專屬於蝦須草和魚龍草的大藥田。那根本就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天裂穀中,蝦須草已經不可避免地枯萎了,這種奇異的藥草會把它們的生機暫時輸送到寄生的大樹上,隻留下幹枯的草梗,沒有任何藥用價值,要等到明年開春,才會恢複過來。
這個時候,蝦須草的寄生地反而相對好找一些,常青樹且不說,那些屬於落葉喬木,偏偏樹葉掉得特別晚的樹種,很有可能便是此類藥草寄生之所在。有經驗的采藥客,便會在這些樹上做記號,以期來年開春便有大收獲。
餘慈做的是同樣的事情,隻是他看重的是那些有大規模寄生跡象的地方,也隻有這些所在,才可能誕生天然的魚龍草,為他換取善功。
一切要到明年開春才會見分曉。
這一個冬天,他注定是要在天裂穀度過了。
這一波強風過境,推擠著雲霧大江遠去。餘慈籲出口氣,沿著崖壁一路滑下,在速度馬上要超過警戒線之前,攀住了手邊接近幹枯的樹枝。樹枝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餘慈沒有動,在觀雲看浪之前,他已經確認了目標的位置。十丈外的崖壁裂隙中,藏著一條通體灰褐色的“藏皮”,這種天裂穀有名的毒蛇,三角頭頂有一個小小的突起,很是醒目,不冬眠,高攻擊性,發現獵物後以偷襲為主,就是大象般的巨獸,被一口咬上,也要即刻倒斃,十分可怕。
不過,餘慈盯著毒蛇,心中盤算的卻不是危險,而是報酬:“‘藏皮’蛇蛻,三十功!”
正如他對於舟老道所說的那樣,能換取善功的不隻是魚龍草。離塵宗修士每年都要發布大量的收集藥草礦石的善功消息,其中有很多,產地都在天裂穀附近。雖然這些散碎的小玩意,大部分都僅值一兩個、三五個善功,超過十的都很少,但匯集起來,也是不菲的收入——隻要能找到的話。
眼前“藏皮”就是一例。
“藏皮”壽命頗長,據說長壽者可壽過三百年,而其長壽的竅門,則被認為是他那古怪的習性。此蛇每年都要蛻兩次皮,蛻皮以後,此蛇會將蛻下的蛇蛻埋入地下,待下一次蛻皮的時候再將其挖出來吃掉,據說是以此積蓄能量,以完成接下來的蛻皮工作,以此類推,年年如此。
也因此,此蛇蛻下的蛇蛻,也有非常大的藥用價值,尤其是生長了兩百年以上的“老藏皮”,其蛻下的蛇蛻是合丹練藥的上品,價值頗高。在同德堂布欄上,有一位山門修士以三十善功為報酬,收集此類“老蛇蛻”,論單價,比天然魚龍草還要高一些,已經是餘慈收集的報酬最高的善功消息。
像餘慈眼前這條“老藏皮”,至少也有兩百五十年以上的壽命,老辣狡猾,蛻皮的時候,竟然從其平常活動的兩千丈深度地域,跑到了距離穀頂隻有百餘丈的這條岩隙中,可以保證沒有任何天敵能發現它的蹤跡。
可惜,它的運氣非常糟糕,因為它的一舉一動,早已落在“照神圖”的監控之下——餘慈算準了最近是“藏皮”蛻皮的時節,早早便用照神圖觀察其生活的地域,也很輕易地發現了這條反常地向上攀升的倒黴蛋,從那一刻起,這條“老藏皮”的命運便注定了。
“老藏皮”已經找到埋藏蛻皮的地帶,扭動著身軀,用頭頂那個小小突起翻動土層,足足挖了半尺深,終於見到了色澤已呈深黑色的蛇蛻。餘慈盯著照神圖上的顯示,默默計算:
“算上蛇蛻,已經積累了一百四十功,收獲是不錯,可是明麵上的東西已經找的差不多了,後麵未必就有這樣的機會!”
感歎聲中,餘慈發動。十丈距離,隻在崖壁上點了點,便掠過去,“藏皮”向以警覺敏感著稱,但這回,它也隻來得及扭動一下身體,便被岩隙中透過來的劍氣一分兩半。
餘慈不管還在掙紮的兩截蛇軀,取出葉途所贈的翡翠藥鋤,擴大這條僅有兩指寬的岩隙。嘩嘩幾聲響,岩隙已擴大到了一尺寬,餘慈便用藥鋤探進去,準備將蛇蛻勾出來。
便在此時,他眉頭皺了皺,身前一直亮著的照神圖倏然隱去,稍遲一線,呼呼的扇翅聲從頭頂雲霧中傳過來。
“好快啊!”這是餘慈第一個念頭。
“又是這玩意兒!”這是第二個。
“麻煩來了。”
等這個念頭起來的時候,有一聲尖叫從上麵傳下:“我的蛇!”
意外的是,尖叫聲裏還帶著稚氣,很是讓餘慈驚訝。待他仰頭去看,扇翅的氣流已經刮到了臉上,那個聲音又叫:“你賠我的蛇!”
話音裏已帶了哭腔。
在餘慈頭頂盤旋的大鳥,他其實是見過的,就是那種在穀中生活的血雕,性情凶狠,實力也頗是強大。但眼前這頭血雕,顯然已被人馴服,其實就是這頭血雕本身,餘慈也不陌生。
在他抵達天裂穀前後,總共有兩頭被人操控的猛禽遙空監視過他。一頭是那隻“迎接”他的蒼鷹,另一頭,便是眼前這血雕了。隻不過今天,這家夥不是來監視的,它上麵坐了人,且不隻一個。
血雕盤旋到第二圈時,上麵的人跳了下來。一大一小,大的抱著小的,身體像是沒有重量,飄落下來,落到兩丈外,一塊凸出的岩石上。
餘慈地打量來人。年紀大的這位,麵目尋常,個子不高,三四十歲的樣子,看上去是很是精悍,餘慈已經知道,此人修為精湛,遠在自己之上,已經是通神中階甚至上階的水準,也就說,已是凝成了陰神。
之所以有此肯定的判斷,是因為之前在照神圖中,他已經看到此人顱腦內擴散的光波,正是陰神成就之兆。這點兒經驗,還是從白日府陸揚、匡政兩名管事身上得來,之後在止心觀裏經過大量實踐確認的。
要知陰神成就與否,之間的差別如去天壤。未成陰神,修的還是死力,修為年積月累,一點點加深;可一旦成就陰神,神魂之中,隱識層麵令人咋舌的潛力便會迅速激發,使人之修行一日千裏,不用太長時間,就能把未凝陰神的修士遠拋在後麵。
就近日的經曆來說,對上未凝陰神的修士,餘慈敢言勝算有七成以上。但碰上通神中階及以上的人物,他就沒有半點兒把握。
他打量別人,別人也在打量他。兩人目光一對,來人便拱了拱手:
“這位道友,請了。”
來人看起來麵容粗獷,說起話來倒也和氣,並不惹人厭,餘慈也就笑著回應:“是萬靈門的道友吧,請了。”
被搶了一句,來人愣了愣,馬上知道餘慈不好惹,幹脆重新見禮:“萬靈門成榮,敢問道友尊姓大名?”
“不敢,散人餘慈,見過成道友。”
嘴上客氣,餘慈心裏還是有點兒嘀咕的,早先打聽消息時,成榮這名字便不是如雷貫耳,也是耳熟能詳了。其人地位在萬靈門中,與白日府的匡政等實權管事類似,地位頗為高崇。
這種人物親自出麵,便不是麻煩,也是麻煩了。更何況,旁邊還有個小家夥,正氣鼓鼓地瞪他?
所謂小家夥,其實是個粉雕玉琢的小姑娘,總角梳辮,不過八九歲年紀,一身湖綠色的衫子,襯得膚色如羊脂一般。此時點漆般的眼中水霧氤氳,看上去更是可愛。
餘慈看得便笑:“那這位是……”
“這是……”
“史心!”
小姑娘才不要別人代勞,大聲回應。然後,她就迫不及待地宣告餘慈的罪名:“你殺了我的蛇,你賠我!”
“你的蛇?你養的?”在弄明白成榮的來意之前,餘慈倒不介意和小姑娘糾纏一會兒。他僥有興致地反問回去,“我可沒見到這上麵還著項圈什麽的。”
“這是我的蛇!”
史家小姑娘再次強調,頗是理直氣壯:“我在這條‘藏皮’上下了‘牽魂咒’,我是要等它帶我挖蛇蛻的,卻讓你不分青紅皂白給殺了,賠我!”
“九丫頭,不可對長輩無禮。”
成榮喝止了史心的糾纏,轉而對餘慈笑道:“這是我家門主的幼孫女兒,排行第九,平日裏得寵慣了,未免不知大小,道友莫怪。”
小丫頭被訓斥了,便垂頭喪氣,不再說話。餘慈先前聽小姑娘自報姓名時,他猜到她想必是出身不凡,如今確認,失笑之餘,心中也有些驚訝。白日府的大管事陸揚,其在府中的地位,比之成榮在萬靈門中恐怕還要高上一些,但麵對金煥的侄孫時,也不如成榮這般嚴厲中帶著親近。
同樣是外姓重臣,有此差異,一方麵大概是家教原因,另一方麵,這成榮的身份恐怕也與常人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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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要暫時離開的小九,臨時決定淩晨加更。So,第一位重量級正麵龍套隆重登場。願以此章祝小丫頭學業順利,畫藝精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