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一夜,絕壁城中上百萬居民,真切感受到了“上仙”的偉力。
距離淩晨還有近兩個時辰,高空連續迸發的光波讓絕壁城在白晝與黑夜間連續轉換,有些好奇心重的,在“白晝”時往天上看得過久,便如直視了刺目的太陽,兩眼發黑,好半天都緩不過勁兒來。
同時還伴著隆隆的雷聲。沉重的聲音從城東碾到城西、從城南滾到城北,整個絕壁城都在顫動,居民窗欞房梁也隨之簌簌發抖。更不用提從前半夜就開始的吼叫廝殺,那轟響全城的爆鳴聲,讓城中居民一個個心如墜鉛,隻能緊閉門戶,祈求這亂局快快過去。
平民的眼光和心態,本來無論如何也難以同修士們相一致的,不過今夜的情況有些不同。在白日府中、在天翼樓上,不知有多少修士像城中平民一樣,期盼著夜色早早結束,希望真如離塵宗的餘仙長所言,在淩晨之前,結束這場亂局。
耿福靠牆坐在三層的角落裏,撫著胸口,不停地翻白眼、吐白沫,感覺腰椎都要斷了。他也算是福大命大,四樓崩解時,及時掉下來,雖是摔了個七葷八素,卻也保住了性命。而在陰影之網鋪開之後,他雖是駭得屁滾尿流,也給折磨得元氣大傷,可終究沒像旁邊許多人一樣,在恐懼和痛苦掙紮中死去。
作為天翼樓的掌櫃,他對主樓和兩側廊橋上的人員是有數兒的,一共是三百五十餘位。可如今他覺得,這裏剩下一半,就已經不錯了。
他在主樓上,看那些實力高強,平日裏眼高過頂的修士們,倒伏死亡的也要超過三成,更不必須說兩側廊橋上那些普通人。
“妖怪,必是妖怪!”
雖然陰影之網已經消失,可想起當時的情形,耿福還是覺得腿軟,根本沒力氣站起來。唯一可慶幸的是,那妖怪大概被餘仙長他們滅殺掉了,如今樓上幸存的人們都慢慢地從恐懼和絕望中恢複,有些狀態比較好的,還能跑到欄杆處,努力向外張望,看看情況發展。
耿福哎喲兩聲,想看看是不是有人能幫他的忙,摸摸腰骨是不是真斷了。然而目光掃射時,腦瓜皮忽地一涼:
地麵上……影子,似乎動了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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強烈的光波橫掃天空的時候,餘慈看到了赤陰。
自從宴席上給了金煥一刀之後,女修便不見了蹤影,此時現身山上,頗得神出鬼沒之旨。
強光下,赤陰罩身的鬥篷似能吸收一切光線,仍是一團漆黑,卻更映得她姿容美豔奪目,當然,那高傲淩厲的氣魄也沒有半點兒遮掩。她虛浮在半空,居高臨下,俯視過來。
山上冷風勁吹,拂動鬥篷一角。從餘慈這個角度,恰能夠看到裏麵一幅縷金百襇裙袂,上綴碧煙流霞,隨風舒卷,漫以細細幽香,偶爾翻動,其內寶相花紋雲頭錦履,也隱約得見。
這可不是來打打鬥的服飾。
餘慈卻半點兒都不驚訝,他知赤陰性子高傲,麵子裏子是向來是不輸人的,在起居衣飾等方麵也極尚奢華,在赴宴時華服錦履,盛裝而來,是很正常的事,在外麵用鬥篷罩著,大概也隻是隨教中規矩而已。
換了別人,聽到赤陰剛才的言語,必然認定這女人口出惡言,純是譏諷之意,不過憑著當初的記憶,餘慈明白,當赤陰以這種口吻說話的時候,她是真的在誇獎你,隻不過她向來善於把誇獎拋在地上,讓人去/舔。
以前在雙仙教中時,餘慈會非常積極地去分辨裏麵的語氣變化,找準脈搏,小心應對,又或自尋安慰。如今,他臉上也反射性地露出笑容,像鍍上一層不變的麵具,唇齒間吐字清晰:
“赤陰上師說笑了,乾坤借法,尋常小術,哪比不過貴教神主垂青,神通天降?”
所謂狗仗人勢,赤陰是指餘慈借離塵宗的實力狐假虎威,而餘慈則扯到玄陰教、乃至東海羅刹教敬奉神主之事上。雖未明指,可赤陰何等人物,怎會聽不明白?
這正是針鋒相對,彼此彼此。
赤陰鳳目微冷,但她不屑於和一個通神中階的小輩鬥口,按她的性子,直接殺了便是!
馬上就要返東海,她根本就無視離塵宗的威脅,念動便要下手,可此時,之前生出來的某個想法又讓她微心思多轉了一圈。
一個耽擱的功夫,特殊的感應傳導而至,令她劍眉蹙起,
論修為,餘慈和赤陰有差距,感應自然要慢一些。不過很快,他便看到了,山陰斜坡上的影子,分明在躁動。
他心頭一驚,又聽風聲颯然,再抬頭,赤陰已經不見。
懸崖之頂,層層陰影匯聚,在虛空中扭曲變化,想構成一個類人的形狀,卻總差一了點兒,力有不逮。不過這時候,先前因為陰神潰散而崩解的陰影之網,卻又若繼若續地連接起來,雖然控製的人少了大半,還是將神魂力量源源不斷地送來,供崖上陰影變化所需。
崖上有人察覺到了這情況,開始大呼小叫,但崖上陰影變化依然故我,受其先前聲威所攝,下麵一時也沒有人敢來探個究竟。
在陰影匯聚的最核心處,有思維流動:“還好早早轉移了天魔種子,若還在那屠獨身上,此次必然無幸!”
思維轉過一個方向:“事情棘手,沒了陰神可供寄生,便是殺了那小輩,奪鏡而走,也難以長期馭使,不如……”
至此便有一道心念越空而走,與漸漸遠離的某個目標搭上了線。
剛做完準備,鏗鏘冷澈的聲音便響起來:“原來真是‘影傀儡’,不過相隔億萬裏,這邊發生什麽,本體那邊怕是也感覺不到吧。”
至此陰影不過隻凝了個大概的人形,聞音變化倏止。
“誰!”
“成事不足,敗事有餘;自作聰明,顧此失彼。你做的破事兒,讓我們為難,隻可惜了慕容萬裏迢迢到此,最終還是白費唇舌。”
山風動幽香,錦履踏冰雪,赤陰女仙嫋嫋而至。隻可惜這絕美姿態,“影傀儡”不會欣賞。
影傀儡的能力強弱,大部分取決於寄生的對象。當它寄生在屠獨身上時,便能有還丹修為,但如今屠獨陰神已滅,它隻能依靠陰影之網傳來的神魂力量拚湊一些,實力驟降。更重要的是,沒有穩定的寄生體,它的思維也漸漸變得簡單,魔物的本能占據上風。
它感覺到赤陰話裏透露出很多信息,可是不耐思考,便鼓動空氣發聲:“你什麽意思?”
回答它的,是赤陰舒展的袍袖,還有瞬間肅殺的寒意。
隻一拂,崖頂滾動匯聚的陰影,便平平抹去,連點兒渣滓都沒剩下。
“區區傀儡小醜,哪有問話的資格……真當我是慕容那般好脾氣麽?”
輕而易舉抹殺了影傀儡,赤陰冷冷一笑,心情仍不怎麽舒暢。柳觀那廝好讓人著惱,走便走吧,還留個尾巴在這兒,行事又肆無忌憚,什麽“影虛空”、“虛空心魔蛛影咒”都被人認了出來,而這些都是北方魔教,也即元始魔宗極有名氣的法門。天裂穀那邊剛剛消停,又出了這檔子事兒,落在有心人眼裏,豈不又要多生事端?
“罷了,反正快要回去,此事留給明藍和後來人傷腦筋便是……唔?”
白雪皚皚的山頂上,忽地一片通紅。千層霞光飛卷,內蘊著令人骨肉化灰的熾熱火力,層層疊疊,瞬間覆蓋半邊天空,山頂積雪為之消融,金煥出奇平靜的嗓音也隨之過來:
“是你下的手。”
“不敢掠人之美。”
赤陰不知道,她和自家傳法仙師默契甚好,回應都是一字不差。她抿唇而笑,眯著眼睛,看向刺目的霞光,稍一評估,便任其將自己吞沒。
霞光似乎將赤陰蒸騰為一縷輕煙。金煥當然不會這麽認為,可是這一瞬間,他確確實實失去了對赤陰的感應。
然後,赤陰包裹在黑色鬥篷內的嬌軀從十丈外虛空現身,也不知是怎麽從霞光中脫離,似乎要投往山崖背陰處去。金煥才不管究竟是不是赤陰殺了屠獨,他牢牢記得,天翼樓上,就是赤陰捅了他第一刀——虧他以前還對玄陰教照顧有加!
萬芒披霞珠噴吐出霞光百丈,轟掃而過。
赤陰翻下崖頂,可她絕沒有避戰的意思:“自以為是的東西,早看你看得厭煩……
“正好,一起解決掉!”
最後一句話,在唇齒邊一轉,沒有真正出口,隻是勾動嘴角,淺淺而笑。
一擊不中,金煥銳眼掃過,山體背陰斜坡上,一切情形都瞞不過他。此時,他不僅看到了赤陰,還見到了另外一人!
“哈,你在這裏!”
金煥忽地縱聲長笑,自從激戰後顯得過分沉寂的態度,終於找到了發泄的契機,爆發開來。
後麵天空中,史嵩和胡丹終於趕到,想在半空截住金煥,可此時金煥縱然渾身浴血,戰力卻已經運使到了巔峰,兩人攔他不住,眼睜睜看他如隕星般下墜,沒有絲毫減速,直撞上懸崖之頂。
轟聲大震,絕壁城所依靠的這半邊高山,山頂冰岩,轉眼被削去一層。震波所及,下方的天翼樓劇烈搖晃,隨時都有崩潰的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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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戰將結束,收尾時召喚紅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