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明月?
這裏大部分人都莫名其妙,先不說和尚的死活,何清這時候提起盧明月是什麽道理?
何清一句話說完,就抿唇不語,黑漆漆的地洞裏,在沉默了半晌之後,終於有了回應:
“他雖是個蠢材,卻不該死在你們手裏。”
話落,地洞中呼地一聲氣嘯,有一層薄薄的黑炎從中冒出來,覆蓋在洞口,扭曲了原本就黯淡的光線。伊辛和尚的聲音便從中流出:
“他比我不幸,真形法體盡毀,隻餘陽神尚存,半點兒上進的機會也無。他又比我幸運,憑著一具月魔傀儡,總算能發揮出三兩成的本事,而不至於損及自身……”
說到這裏,和尚又沉默下去。隻有地洞口上的黑炎,燃燒不休。
旁邊餘慈微微一笑,這裏麵隻有他知道,何清所言,有一大半都是虛的。
當初有真人陽神寄身於月魔傀儡之中,準備在他回止心觀的路上出手伏殺,卻被謝嚴等人聯手,逼得引發舊創,魂飛魄散。對他們來說,那真人陽神的身份一直都是個謎,隻能胡亂猜測而已。
至於提到盧明月,隻不過因為這人失蹤的時間太過蹊蹺,恰好趕在點兒上,使得何清有所懷疑而已,並沒有絲毫把握。剛才這麽說,詐人的成份居多。
不想伊辛和尚這麽爽快地認了,倒是為他們解了一個謎題。
這邊對話,外圍眾修士則是神色各異,這裏沒有一個是傻子,雖然前因後果不太明朗,可是從兩人言語中也能判斷出來,這分明已經超出了他們的層次,什麽真形法體,什麽真人陽神,對他們來說,根本就是遙不可及的傳說,眾人一時間不由麵麵相覷,心思浮動。
誰能想到,和他們在絕壁城共處了數十年的伊辛和尚,竟然有這麽大的來頭,虧得他能在白日府咄咄逼人的氣焰下,隱忍了這麽多年。一念至此,史嵩等人更是心頭生寒,此等人物,若是今日逃脫,日後還不知會是怎樣的禍害!
就在眾人心念轉動的空當,地洞口薄薄一層黑炎已經蓄積到了一定規模,大有噴薄而出的勢頭。偶爾噴射出來的火光,靈動如蛇,在空氣中嘶嘶發嘯,火力所及,方圓裏許,都有熱氣蒸騰,先前在衝擊下半死的植被,更是大片焦枯,黑夜中場麵更如炎獄一般。
“果然是真人修為!”
何清語氣平淡,似乎高高在上的真人修士,也不過爾爾,其自信令人稱奇。
餘慈眨眨眼,有些奇怪。先不說何清的信心從哪裏來,隻論眼下:現在明顯是伊辛和尚剝離偽裝,恢複自家真身的時候,何清可不是那種講究風度,給人從容蓄力機會的呆人,怎麽這時候還不趁勢壓製和尚的動作?
這個問題隻能問甘詩真,纖弱女修輕聲回應:“清姨正在搜索和尚真身所在。”
“呃?”
“伊辛和尚已撕開了偽裝,開始提升修為了。”
甘詩真回眸看他,頗見關懷:“要小心。雖不知此人能有全盛期幾分實力,但從剛才說話時起,他運化神意,幹擾方圓五裏之內元氣波動。如今,你我一切感應都有所偏差,隻是或大或小的差別。”
餘慈心頭一凜:“何仙長也受影響?”
“自然。到他這種層次,純以神意運化,早已能夠惑轉神魂,流變元氣,以陽神修為發出,步虛及以下修士都免不掉受幹擾。不過清姨心性修為高深,雖感應受限,靈覺卻是無礙……”
話未說完,天空中何清已伸出右手食指,貌似隨意地一點,哧聲長音,如同燒紅的烙鐵插入冰水之中,距離地洞約半裏的地麵便給破開一個手腕粗的深洞,更有悶爆聲從地底傳上。
稍過一息時間,地底震波反衝而上,將口子撕得更大,周圍地表更為酥脆,一時塵煙飛揚,遮蔽視線。
何清冰冷的話音便在塵煙中流動:“何必象耗子一樣藏著,我知你有一戰之力,不如拿出你長生真人的氣度來!”
對何清來說,不出手則已,一旦出手,就是無休無止。就是說話之際,她依然控馭著周邊元氣,將伊辛和尚存身的大概位置犁了七八遍,隻見土石翻卷,更深層的地底,甚至給攪成了稀湯一般。可回應她的,是徹底的沉默。
“這是怎麽回事?”
情勢看起來一邊倒,但場麵實在詭異。餘慈也曾放射出神意星芒,想探個究竟,但交戰之地一切生靈都給抹殺幹淨,星芒找不到寄生的對象,對那邊也就談不上了解,其餘人比他也好不到哪裏去。
甘詩真大概是唯一能探知戰場細節的修士了,她也樂意為餘慈解釋。隻不過,如今的局麵,讓她也很訝異:“清姨已經鎖定了和尚的位置,但和尚祭出一件法器,將全身護得很嚴,並利用神意運化上的優勢,挪移於方寸之間,避過清姨攻勢鋒芒,真了不起!”
不自覺讚了一聲,纖弱女修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但很快又道:“和尚自限移動範圍,除了給自己加難度,沒有一點兒用處!而且他的修為層次到現在也隻是漲到還丹巔峰,一直沒有突破……咦,突破了!”
女修忽地停止了講解,秀眉蹙起,明顯是遇到了更加難以理解的事。
便在此刻,遠方淨水壇寺廟裏,陡地響起一聲長嘯,音波跨過十裏空間,依舊強勁有力。旁邊的史嵩聞聲訝然:
“胡師弟?寺中有警!”
隻比嘯音稍遲一線,甘詩真忽又開口:“有東西從那邊遊過來,和伊辛融在一起……”
說了半截,又自中斷,顯然女修很難說明白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但很快她就沒這種煩惱了。
後方天際,忽然火光劇盛,引得餘慈等人紛紛回頭。隻見淨水壇寺廟中,火光衝天,且顏色遠較尋常火焰黯沉,不似凡火,倒與伊辛和尚“軍荼利明王法”的黑炎有些相似。便在這片火光中,十餘道細長火線飛射而來,疾勁如矢。觀其飛射軌跡,必然要從眾人所立之處經過。
“什麽東西?”
董剡這幾日煉化了劍丸,出手的欲望大增,窺準一道火線,便放出劍芒。剛出手,那邊甘詩真已低呼一聲:
“不要攔!”
董剡出手極快,女修話音方起,劍芒已正中一道火線。交擊瞬間,那火線姿態驟變,竟如蛇一般蠕動起來,看得人心頭發冷。
此時火線再動,正是蛇類一縮一彈的撲擊姿態,隻聽得董剡啊呀一聲,那火線便順著他劍芒軌跡,一閃而至,火光顏色,愈轉漆黑。
董剡這段時間,在新得的霜極劍丸上狠下功夫,劍芒中也蘊著澈骨寒流。可這層寒意在火線撲擊之時,正如沸湯沃雪,眨眼消散幹淨,連帶著劍芒,也給消蝕一空,可以分金斷鐵的劍芒竟然沒有絲毫作用,讓他看著近在咫尺的黑線炎蛇,一時竟是愣了。
耳畔嘶聲劍嘯,仿佛是湖水拍岸,一層波蕩,眼前火光驟消。
而另外那十餘道火線,似乎是碰到了無形障壁,齊齊挫身不前,僵持片刻,齊齊扭身,散射向四麵八方,繞了個大圈,又射向後麵。
甘詩真輕歎口氣,再未阻攔。她手拈短劍,立於虛空之上,清水似的眸子靜靜的,纖細的身子弱不勝衣,似乎一陣風來,便能把她吹走。然而她一劍擊散黑線炎蛇,又是劍氣布空,森嚴如獄,又有誰敢輕視於她?
隻有在這時候,餘慈才會真正理解,甘詩真,也是一位步虛修士!
這邊董剡劍芒與火線接觸過,概略了結其殺傷,當然明白,火線上了身會是個什麽後果,已是驚出一身冷汗,忙不迭地向女修道謝。甘詩真略一點頭,輕聲道:
“寺中出了變故,我與諸位回援,這裏就交給清姨吧。”
史嵩等都是一怔,也在此刻,下方大地震蕩,泥土迸濺,露出下麵稀湯似的土層。土層下,伊辛和尚的光頭顯露出來,並一直向上拔升,熊熊黑焰已不滿足於在他腳下凝成蓮花,而是蔓延全身,再擴及身外尺許,灼灼燃燒,扭曲大氣。
人們正好看到,那十幾道繞飛的火線,便直直投入外圍火層中,掀起劇烈的反應。
更驚人的規模出現在地下,無數類似的火線,真如黑線炎蛇一般,從稀湯似的土層中躍出,再融進伊辛和尚周身黑炎中,前仆後繼,似乎永無止境。
伊辛的氣息,便在與這些黑線炎蛇的堆積融合中,一路高飆,無數細密的符紋,從他麵部、手掌這些裸出的皮膚上浮出來。
遠方,胡丹嘯音更急。在場諸修士都不知道那裏發生了什麽,唯有餘慈,臉色微變,旋又抿住了嘴唇。
通過白日寄存的神意星芒,他看到了這邊人們看不到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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