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初春時節,高空風寒,倏然飄雪。
一行二十餘人正在棋枰峰上談笑,便見雪花片片,漫入山間。離塵宗山門廣大,地勢有別,雪降之時,冷熱不均,山間便起薄霧,與滾滾雲氣相接,蒼茫高遠,煞是好看。
便有一人讚道:“離塵山門,高蹈天外,聚三元,集四時,環雲氣,確是此界一等一的修行勝地。”
說話這人,高冠鶴氅,手把拂塵,衣飾尚古,與一行人都不甚相同,然而風儀甚美,玉麵長須,指點山川時,飄飄然有出塵之姿。人們聞言也都隨聲附和,一時間讚譽之聲不絕於耳。
這時便有人笑哈哈地回應道:“敝宗山門,自開派祖師以來,代有增益,漸臻完善,我們這些做弟子的,也是承得先輩餘澤。不過畢竟是人工造物,尚缺幾分天成之美,不比貴宗那朝真太虛之天,匯百川之靈,集玉脈之英,真正鍾靈毓秀之地,敢不讓人羨煞?”
說話卻是實證部四代弟子中的佼佼者,黎洪黎胖子。他人胖,卻是不醜,但和眼前鶴氅道人一比,相去不可以道裏計。還好氣勢頗足,站起一起,也不怎麽落下風。
看那邊你吹我捧,李佑幾乎忍不住笑,忙擺出扭頭觀景的姿態遮掩。天知道他在宗門幾十年,還有什麽景致可看。在他旁邊,張衍則要更憊懶些,早眯起眼睛假寐,胡子拉碴的造型,倒是引來旁邊一位女修頻頻注目。
他們兩人都不喜歡湊這份兒熱鬧,然而這回場麵不同,洗玉盟內七八個大中型宗派,都派出本門精英弟子,乘舟西來。正是趁著劍園的“東風”,加深友誼之類。為此離塵宗四部齊齊出動,分批接待,今天實證部是接待清虛道德宗和四明宗的客人,這也是離塵宗在東方最重要的兩個盟友,故而規格極高,隻要是四代弟子中的還丹修士,沒有一個能逃過去。
總算還好,沒人指望他倆八麵玲瓏,麵麵俱到,類似的職司,黎胖子能者多勞,一發地接了過去。他和那那鶴氅道人越聊越投機,什麽“黎師弟”、“子懷兄”,叫得好生親熱。
末了,鶴氅道人先行將拂塵一擺,笑容溫潤:“黎師弟也太過謙,咱們自家兄弟,不搞這些虛文。說起來,西峰師弟破關飛舉之期將近,咱們這些觀禮之人,將往何處去?”
黎洪將胖手連搖:“王師兄這話可說不得,步虛飛空,賀賀可以,決稱不上‘觀禮’,說到底,隻不過是同道中人拿個由頭聚一聚,想來西峰師兄出關後,見了諸位,亦是歡喜。”
兩人說的是離塵宗道德部首席華西峰行將破關晉階一事。
雖然還丹修士破關飛舉、步虛登空的成就,遠不比過步虛修士打破“三大限”,成就長生真人那樣震動天下,但在他們這些四代弟子圈子裏,仍是一件了不起的大事。
尤其華西峰非但是道德部四代弟子首席,也是離塵宗四代弟子的旗幟。他近些年來,在還丹境界止步不前,其光芒被周鈺等師弟蓋過,卻不是後力不繼,而是韜光養晦,蓄勢待發,在長生路上所圖乃大,其破關這一刻,更是讓人期待。
又說了些閑話,黎洪當先馭劍飛起,引眾修士飛臨虛空,繞山而走。這一行二十餘人大都是還丹修為,人人馭器,當頭還有包括鶴氅道人在內的兩人,不曾憑依外物,馭氣飛行,正是步虛飛空之能。
飛在空中,李佑左右張望,有點兒想溜彎兒的意思,此時前麵洪千秋那個大塊頭稍稍後移,和他還有張衍飛了個並排,低笑道:“喂,別跟個活猴兒似的,老黎專門讓我轉告你們,今天周鈺來之前,無論如何也要把場子撐起來……”
李佑先對另一邊外來修士露出笑臉,隨後麵向洪千秋翻了個白眼:“他還真有閑情。喂,今天可是餘師弟出關的日子,我和張師兄早商量好去接的。”
洪千秋摸了摸亂糟糟的發髻,也有些為難,正撓頭的時候,高空中人影急降,有人沉聲道:“可是洗玉盟的諸位到了?”
鶴氅道人聞聲便笑:“剛剛還奇怪呢,到離塵宗來卻不見玉公子,原來是在這兒等著呢。”
來人白袍束冠,身姿俊挺,然而左邊臉頰三道長疤極是惹眼,正是實證部四代弟子第一人的周鈺。“玉公子”是他早年的美號,但自從破相之後,已經少有人當麵這麽稱呼他,會這麽做的,要麽是敵人的諷刺,要麽就是熟慣了的舊識。
周鈺微微一笑:“一別經年,子懷兄風采依舊。”
說著,他先和這一行人中幾位熟人打招呼,很快又拱手行禮:“諸位道友安好,某因事來遲一步,還請見諒。”
這種情況下,任是誰都會道一聲“無妨”,周鈺還是解釋了一句:“近段時間因為劍園之事,許多幺麽小醜都跳出來……”
“玉公子身上殺氣甚重啊。”
王子懷擺動拂塵,似乎擋去湧過來的煞氣。周鈺見此便笑,臉上三道長痕微扭動,卻不再說什麽。
黎洪和他配合慣了,胖臉上笑容常在,伸手指向南邊兩座山峰間的峽穀:“那邊就是‘飛雲峽’,是西峰師兄閉關之地……”
話說半截,有個好奇心重的就問道:“飛雲峽後麵的擎天高山,是否就是摘星樓之所在呢?”
“不錯,摘星樓就在山頂。”
“據說摘星樓能夠增加修士破關的機會,為何西峰師兄……”
黎洪笑眯眯地道:“西峰師兄號稱宗門‘厚積第一’,修行上最重根基,一顆太清金液還丹千錘百煉,全無瑕疵,想必也不願借外力而損了道基。”
這是很標準的說法了,一旁周鈺則輕聲道:“西峰師兄隻是有一顆追尋至善至美之心罷。”
王子懷輕擊拂塵,笑道:“我輩中人,正應如此……咦?”
他正對那個方向,又感應敏銳,正看見南方擎天山柱之畔,一道虹光繞行天際,曲折飛動,偶爾強芒暴閃,顯然,那絕不是趕路的模樣。
周鈺眉頭皺起,又和黎洪對視一眼,都有些疑惑。但很快,信息便通過傳訊飛劍傳遞過來:
“千山教夏伯陽,還有……餘慈?”
這算是怎麽一回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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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慈就想問,這他媽的算是哪門子事兒?
今天是他摘星樓一年閉關之期結束的日子,好吧,應該說還差十七天,但他已經打定主意,要將這屬於摘星主樓的十七日作為關鍵時刻所用,暫時寄存,此時正興匆匆的下山,哪知路上卻碰到了這個說熟不熟,說陌生也不算陌生的白麵小生。
餘慈和此人的交集,隻有在劍園中那有限幾次,更準確地說,是萬象顯化飛舟中,還有四通閣前那幾個照麵。其餘像是在界河區域,什麽“利用”之類,且找刑天說去,與他無關。
在這擎天山柱前見到這位千山教少主已經很奇怪了,而其撲麵而來的敵意,更是讓人莫名其妙。
“餘慈?”
夏伯陽俊臉陰沉:“劍園一別,我本以為咱們會在含章法會上見麵,卻不想延至今日……”
“含章法會?”
天可見憐,餘慈早就把這件事忘了個一幹二淨,就算不忘也沒辦法,他從劍園變故結束時起就陷入昏迷,三個多月才真正清醒,含章法會的時間早就過了。再說了,這位夏少教主乃是洗玉盟的精英,像這種地域性的“小含章法會”,隻是天裂穀兩岸的有限宗門參與,他又去湊什麽熱鬧?
“少教主是個什麽意思?”
餘慈往夏伯陽後麵瞥了一眼,遠方似有人正追上來。想來這位不會是偷偷潛入,那麽應該是個客人的身份,餘慈也不願稀裏糊塗地撕破臉去。
“我等你很長時間了,赤陰背信一事,是你做的?”
“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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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麵一段情節寫完又給刪了,這一章就當過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