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懷遠聽罷了趙方的話之後,心裏麵突突的猛跳了幾下,心道老家夥倒還真是瞧得起小子我呀!我這邊才剛到鄂州,你便要將我發到江對岸去,這可要了我的命了!
高懷遠千算萬算也沒有想到趙方一見到他,便想把他派至黃州去,他來之前可是沒有想到這一點,隻以為作為鄉軍的他們這些人,至多也就是在鄂州沿江協防一下就可以了,故此基本上沒有什麽打硬仗的心理準備,趙方突然提出要他過江禦敵,這下就超出了他的計劃,不由得便有些猶豫了起來。
不是高懷遠怕死,因為聽罷了趙方所說的話之後,高懷遠這才知道江北的戰局之險惡的程度,事情沒有他意料中的那麽簡單,金軍這次南下,仆散安貞可以說已經提前做好了計劃和準備工作,主力以他為首突擊黃蘄二州,而其他金軍則在唐鄧一帶牽製進攻,這麽一來,便使宋軍這邊的調度出了問題。
假如他現在過江到黃州的話,便很可能會遇上金軍主力,一場惡戰是免不了的,而他手頭的這一千多兵馬,雖然不能說還是一幫烏合之眾,但是卻也不能算是什麽百戰雄師,當個輔軍還行,可是打惡仗的話,能起到多大的作用,他自己也心裏沒底,何況他們的裝備情況除了兵器之外,隻有極少數人有甲胄防身,對上裝備精良的仆散安貞的花帽軍的話,搞不好會全軍覆沒的。
高懷遠倒不是自己怕死,而是心中擔心這些鄉勇們,可以說這次他來鄂州的時候,基本上將大冶縣的壯丁給征調了大半,這些人可都是大冶縣的壯勞力,一下葬送到江北的話,他如何給這麽多人的家人交代呀!
不由得他開始猶豫了起來,可是他這一猶豫,趙方頓時有些不喜了起來,於是臉色立即沉了下來,不喜道:“老夫以為小子你應該是個頂天立地的漢子才對,沒想到今天你居然如此猶豫,難不成你怕死不成?”
高懷遠微微一驚,趕緊躬身答道:“大人恕罪!且聽懷遠解釋!懷遠雖然不敢說是頂天立地的漢子,但是從來也未曾怕過上陣!
但是懷遠不敢欺瞞大人,這次懷遠過來的時候,可以說將大冶縣的精壯鄉人征調了大半,而這些人中雖然經過去年的操練,初步熟悉了射藝步戰等事,但是除了娘子湖剿滅湖盜之外,卻從未見過真的陣仗,而且裝備水平很差,沒人弓矢不足二十,盔甲更是無從談起。
懷遠並不怕死,隻是這次渡江到黃州的話,以眼下情況來看,定會有一場血戰,眼下小的手下的這些鄉勇雖然協防鄂州沒有問題,但是堪戰之人卻不多,一旦北渡黃州的話,恐怕立即便會出現騷亂的!
故此小的才會有所猶豫,倒不是在下怕死的緣故,假如黃州確需人手救援的話,那麽小的即便是舍得性命不要,也願意前往,隻是小的在想,即便去的話,小的也隻能抽調其中數百精幹之士前往,還望大人體諒小的!”
高懷遠說這話的時候,其實是冒了很大的風險的,因為趙方作為京西路製置大使,可以說掌著京西路軍政大權的,他們這些人到了軍中效命之時,等於也將自己交付了趙方統轄,這腦袋能否長在自己肩膀上,可就是趙方說了算的了。
而且趙方假如要派他們前往黃州的話,他根本沒有選擇的餘地,趙方也完全不用和他商議,能這麽征詢他一下意見已經算是很給他麵子了,故此高懷遠才敢冒險將自己的情況解釋給趙方聽,換作他人的話,抗命不尊一條,就夠他腦袋搬家了!
趙方聽罷了高懷遠的話之後,低頭沉思了一陣,他也是文官出身,以前曾經做過青陽縣知縣,也知道地方官的難做之處,高懷遠所說的也是實情,這次他能盡其所能,一下從大冶縣帶來一千多精壯鄉勇,可以說已經將大冶縣地方的精壯給抽調了個大半了,假如派他們去黃州的話,一旦黃州有失,大冶縣這次便會出現千家出喪的情況,對於地方官來說,這種事情很是棘手。
而且他也清楚黃州的危局,一旦派高懷遠過去的話,可以說是要冒著很大風險的,可是他目前手頭力量有限,除了派高懷遠盡快過江支援黃州城防之外,他也沒有什麽更好的辦法,於是想了一下之後,抬頭望著高懷遠,沉聲問道:“那我來問你!你可真是有膽前往黃州嗎?”
高懷遠這會兒有點想罵人了,你這老家夥,也不能因為我有點本事,便逼著我朝火坑裏麵跳吧!我可是還有非常宏遠的誌向的,你怎麽能看著我有點辦事就逼我去黃州吧!可是這個時候他也沒法說不敢。
於是乎高懷遠隻能將心一橫,牙關一咬答道:“在下不才,敢往黃州一行!”
趙方聽了高懷遠的話之後,臉色才算是稍微緩和了一些,於是開口道:“本官也知道黃州一行危險很大,但是國家危難之際,也正是用人之時,你我身為朝廷官員,此事沒有任何回環的餘地,既然你有此膽識,就該在軍前建功立業!
你所擔心的事情老夫也了解,便準你所願,今天給你一支令箭,準你自行在大冶鄉勇之中抽調人手,至少保證五百精壯之士隨行,前往江對岸黃州馳援!另外本官準你在鄂州大營兵械庫房之中,調用兵器甲胄裝備你的渡江鄉勇,兩日後,老夫會安排船隻運送你們渡江,你可以下去準備了!”
高懷遠一聽,心道這下得了!露頭椽子先爛這句話還真是說的有理,該著他當這個露頭椽子,誰讓大冶縣離這裏最近,他第一個跑過來馳援呢?這下倒好,槍打出頭鳥,他這下可是要跳到火坑裏麵了。
不過此時也容不得他說個不字了,高懷遠隻得躬身答道:“下官接令,下官這便去著手準備!”
當出了趙方的大帳之後,高懷遠一肚子的火氣,他倒是不惱趙方什麽,他也知道趙方這是一切以宋國為重,並無刻意對他什麽,而是軍情緊急,不得不作出的決定,惱就惱在金軍來的太不是時候,他現在還沒有能整訓出來一支堪戰之軍,就要上陣廝殺,這一下以他的猜測,估計是渡江之後,在黃州恐怕是要九死一生了!
但是事已至此,他反悔也沒用了,除非他現在丟下手下,不管不問落荒而逃,學當初北宋的姚平仲,狂奔千裏逃到沒人的地方躲起來安度餘生拉倒,剩下的事情一概不管,但是這麽做的話,他也不甘心,畢竟他已經做了這麽多事情了,因為這個便嚇的當了縮頭烏龜實在不值,所以他隻能硬著頭皮上了。
回到駐地之後,高懷遠立即擊鼓升帳,召集他手下的這幫人開始議事,當眾人聽罷了高懷遠所說之後,頓時都有些撓頭了起來,帳內之人可以說神色各異,有興奮的,有擔憂的,總之是什麽表情都有。
興奮的人大多都是高懷遠所一手培養出來的臥虎莊之人,這幫人整天習武,各個被灌輸的都是好戰的因子,整天都想上陣,真刀真槍的搏殺痛快一番。
而擔憂之人大多是有家有室之人,他們大多都是弓手,雖然經過戰陣,但是比起臥虎莊的人來說,他們的牽掛也要多一些,別看這次過來的時候他們各個精神抖擻,但是那可是因為來的時候,他們都以為會在鄂州協防駐屯軍,根本沒想到會被派去江北黃州禦敵,金軍南渡的可能性不大,但是打到黃州可是大有可能的呀!
高懷遠立即便從眾人的臉上看出了他們的想法,沉聲說道:“事已至此你我大家都沒有可退的餘地了,不過這次渡江到黃州,倒也不是每個人都必須去,我知道你們中有許多人擔憂,但是既然來了這裏,怕是沒用了,為兵者當以軍令為重,抗命不尊者,唯有掉腦袋一途!
你們各自現在都下去到你們的人之中開始動員,我要每都各出四十武勇之人,隨同本官一同前往黃州馳援!晚飯之前將人員統計報上來,明日本官單獨編組他們!不得有誤!”
於是眾人立即聽令下去開始忙活了起來,消息一出,立即在營中引起了一片嘩然,高懷遠還是將事情想的太簡單了一些,假如這次他們是全軍盡出,一起過江的話,倒也好辦了,可是這次他自己給自己找了個大麻煩,就是抽選五百精壯之士前往黃州,剩下的八百人可以留在鄂州駐守。
這麽一來去與不去,人們便有了選擇,是個明白人便知道鄂州要比黃州安全許多,能留在安全的地方,幹嘛要去黃州冒險呀!這個世上還是怕死之人要比膽大之人要多的,於是乎各鄉一開始要求報名,便出了麻煩。
各鄉之中的這些鄉勇們聽罷之後,報名者可以說是寥寥無幾,無論各鄉的社頭和新任都頭們如何勸說鼓動,折騰到了下午,每個鄉報名的還是沒有幾個,除了那些膽大好戰的,和對自己功夫有信心者,基本上都選擇了沉默,不肯站出來報名前往黃州。
消息傳到高懷遠的帳中之後,高懷遠還沒發話,跟著他的董強倒是先蹦了起來,怒道:“這幫膽小怕死的混賬東西,居然各個都當縮頭烏龜!大人,讓小的帶些人下去,小的不信他們敢不答應!”
他這麽一吆喝,跟著高懷遠的幾個臥虎莊的少年也都紛紛怒了起來,要下去揪人。
“且慢!給我退下!”高懷遠立即嗬斥他們到。
這些人這才安靜了下來,看著高懷遠,等著高懷遠發話,拿出一個辦法來。
“讓各都的都頭和社頭們前來我這裏議事!此事一定要妥善處理,否則的話,鬧大了引起嘯營大家都要倒黴!”高懷遠也大為頭疼,這次的事情是他自己找來的,怨不得別人,他必須要妥善處置,否則的話,引起混亂的話,他不等到黃州,這腦袋就要先搬家了。
當各都的都頭和社頭們到了大帳之後,將這裏又擠了個滿滿當當,二三十個人站在那裏都是一臉的沮喪,高懷遠一看,除了高家莊這一都之外,其餘的都沒有能完成報名任務,而且離實際需要還相差很多。
“怎麽?諸位都沒有招夠所需之人嗎?”高懷遠壓住自己的火氣對帳中之人問道。
“啟稟大人,我們已經報名完成了!並且有七十人願意隨大人前往黃州效命!”周俊越眾站了出來,對高懷遠稟報到。
高懷遠點點頭讓周俊退下,周俊所率的是高家莊的鄉兵營,裏麵一半都是他的壯丁,加上高家莊的鄉丁,七十個人不算奇怪。
聽罷了周俊的回答之後,各鄉的社頭們都是一臉的慚愧,人家高家莊怎麽就這麽多武勇之人呢?他們鄉裏麵怎麽就沒這麽多膽大的呢,這下一比,其餘的那些鄉的社頭們都頗感臉上無光。
高懷遠吸了一口氣之後,淡淡的說道:“諸位倒也不必不好意思,這種事情高某也已經料到了,螻蟻尚且惜命,何況是人呢?是人都知道這裏去黃州馳援危險很大,想要留在鄂州這裏,也是人之常情。
不過此事既然如此,那麽不挑選出來五百人以上的鄉勇隨本官渡江的話,也是不可能的事情了,既然大家不願,那就生死由命吧!
你們下去準備一些筷子一端染上紅色,除了已經報名之人外,其餘的人進行抽簽,抽中紅筷之人,便隨本官渡江,其餘人留下在這裏協助鄂州守軍布防,告訴大家,這乃是天命,請他們各安天命吧!
抽中之人不得有任何意見,立即出列整隊,等候出發!你們立即下去照此辦理不得有誤!”
高懷遠言罷之後,眾人一聽也隻能如此了,眼下這也是他們最好的辦法,很是公平,沒有什麽好埋怨的,於是立即躬身應命,下去開始準備去了。
而高懷遠坐在帳內,一臉的苦笑,沒想到他忙活了一年時間,真是到了用人之際,願意為國而戰的人卻還是這麽少,難道漢人天生就沒有血性不成?他還是不相信這個事情,他更願意相信,這種情況遲早還是會改變的,沒有什麽民族,當真正到了危亡之際,沒有人站出來報效國家。
起碼這次他也看到了好的一麵,畢竟各鄉裏麵多多少少的還是站出了一些人,甘願隨他前往黃州馳援,這也稍微讓高懷遠感到安慰了一些。
當高懷遠采用了這個抽選的辦法之後,事情便好辦許多了,古人信命,更信神佛,既然不願去,那就交給老天決定他們的去留吧,絕大多數人都默認了這種辦法,開始列隊抽簽,至於抽中了那是老天的安排,抽不中的話,也就是他們的運氣好一點罷了!
所以經過一番抽簽之後,各鄉總算是將人數統計了上來,抽中之人雖然忐忑,但是也安於天命,隻有極個別之人有些被嚇到了,不服天命,哭天搶地的不肯渡江。
到了這種時候,高懷遠可不會再顧及他們什麽了,由著他們鬧下去的話,將會對士氣形成很大的打擊,他也不是什麽善男信女,該顧及的地方他已經顧及到了,對於這樣貪生怕死之輩,即便強行帶上他們去的話,也是禍害。
故此高懷遠待到抽簽完成之後,立即將隨行出征之人集中在了空地上,而那些未能抽中之人,則在四周列隊環侍。
高懷遠麵沉如水緩步走上了一個木頭臨時搭成的台子上,冷冷的對下麵的這些人掃視了一圈,抬眼便看到隊伍前麵站著的幾個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膽小之輩,這幾個人大概算不上是壞人,恐怕這輩子連雞都不見得殺過幾隻,但是在這裏,他們卻是標準的害群之馬。
“諸位鄉親們,諸位勇士們!大家也都知道了,這次你們將會隨本官一起前往江對岸的黃州馳援那裏,幫助黃州軍民共禦城池,不管你們願意與否,這都是不可改變之事!
現在是國家危難之際,金軍要侵吞我們的土地,霸占我們的田產,欺淩我們的子女,屠殺我們的百姓!雖然諸位幾日前還是手無寸鐵的老百姓,但是今日站在這裏之後,你們便是我大宋的軍人了!
不管你們是不是正規軍,但是你們卻首先是大宋的子民,保家衛國也不止是駐屯軍的事情,當外敵來犯之際,他們眼中可不會有什麽軍民之分,照樣會將屠刀揮向我們的脖頸,你們不單單是在為國而戰,也更非是為黃州軍民而戰,更多的是為你們自己而戰!
隻有擊敗了侵略者,你們才能安心的在家耕田,才能贍養你們的老小,假如我們各個畏死不前的話,那麽遲早有一天,你們將會成為韃虜的奴隸!將會失去一切!
到了那時的話,你們無論再想做什麽,都已經晚矣,與其等死,倒不如燃燒起你們的血性,讓敵人見識見識我們宋人的骨氣!
我現在再問你們一句,你們可願意隨本官前往黃州共赴國難嗎?”高懷遠站在台上,對下麵所站著的所有人憤聲喝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