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昀坐在自己的寢殿之中的軟榻上,看著眼前擺著的這份高懷遠的奏疏,臉上流露出了一臉的不快。
同時在他的龍案上擺放的還有不少文臣對於高懷遠的彈劾,特別是那個被高懷遠架空起來的鄭損的奏章,無數文臣都紛紛指責高懷遠這段時間以來的跋扈,如潮一般上奏要求朝廷罷免高懷遠的官職。
指責高懷遠的罪名無所不用,其中最主要的反倒是這次高懷遠率軍和蒙古軍開戰這件事。
剛剛聽到蒙古大軍突然間越過宋境,假借通過宋境攻打金國進入到宋境之中燒殺搶掠的消息的時候,南宋朝野震驚,一時間不安的氣氛彌漫了整個朝堂,以真德秀為首的部分人力主給蒙古大軍以迎頭痛擊,但是也有不少的文臣建議用綏靖政策,賜銀給蒙古人,拒絕其假道的要求,令其返回西夏境內。
這種爭論尚未結束,高懷遠的奏報接著便又到了臨安,稱他已經調動四大都統司的兵馬,出關應戰。
本來趙昀對於高懷遠的這種處置還是相當高興的,覺得這次派高懷遠到利州辦事是他很明智的決定,起碼讓高懷遠暫離臨安,省的和鄭清之一派不停的打嘴仗,而且剛好趕上了蒙古大軍侵入宋境,有高懷遠在利州路,起碼他可以放心許多了。
但是接著被降為四川製置副使的鄭損便上奏,指責高懷遠擅自任用親信奪取利州都統司和沔州都統司的兵權,還指責高懷遠在利州飛揚跋扈,還告高懷遠架空他,不得讓他參與政務等等。
這一下可讓朝中那些和高懷遠有仇或者是早就看不慣高懷遠這個武將居然騎在他們這幫文臣頭上的大臣們,如同抓到了法寶一般,又一次集體發動了彈劾,把高懷遠罵的是一無是處。
趙昀為此頗為頭疼,天天單是這樣的奏章,一送就是一堆,讓他看都來不及,不由得心煩的要死,心中暗暗埋怨高懷遠太不知進退,居然得罪了這麽多大臣,他其實也明白,這些文臣為何會如此賣力的攻訐高懷遠,其實這還是宋代開國之後曆來奉行的以文抑武的政策作祟,他如此重用高懷遠,顯然是破壞了原來的遊戲規則,讓這幫自認為他們才是天之嬌子的讀書人感到十分不爽罷了!
本來他並不願意打理這些文臣們的彈劾奏章,抓起來都丟在了一旁,但是冷不丁謝木林的一句話,讓他不由得又是心中猛的一揪。
謝木林看到沒人的時候,偷偷對趙昀說道:“官家,高樞相雖然對官家很是忠心,但是人總是會變的!而時下難道官家不覺得高樞相已經掌的兵權太重了嗎?奴才雖然隻是官家身邊的人,但是也看出點眉目了,眼下各地駐軍的主帥,基本上都已經換成了高樞相麾下的嫡係,如此一來,恐怕是……”
謝木林的話沒有說完,外麵便有人來給趙昀送茶點,謝木林馬上便閉上了嘴巴,不再朝下說了。
雖然謝木林的話沒說完,但是趙昀卻已經明白謝木林所說的是什麽意思了,心中當即便是猛的抽了一下,回想一下之後,趙昀忽然間發現,謝木林說的確實不錯,京城周圍的殿前司的諸軍主將基本上全部都是高懷遠一手提拔起來的,而那個步軍司的方書達也是高懷遠的鐵杆擁躉,就連守護他的禦龍直的兵將侍衛,也基本上都是高懷遠親自選拔出來的人。
再算算京東駐屯軍,不用說,肯定都是高懷遠的人,畢竟那裏是高懷遠一手打下來的,長江下遊的池州都統司、建康都統司、鎮江都統司,雖然高懷遠沒有明著染指,但是經過前段時間樞密院的整頓,免去了相當一批老資格的將領,由高懷遠提拔起了一批年富力強的少壯派將領,擔綱了這些駐屯軍的主將。
長江中遊的楚州都統司都統孟珙乃是高懷遠的結拜兄長,襄陽都統司的都統也是從孟珙手下的舊部提拔起來的,這次高懷遠入川途徑楚州的時候,又順手吧江州都統司的都統吳響給直接拍死,換了一個楚州一係的將領主持軍務。
這次高懷遠剛剛入川,便直接免了倆都統司的都統,又換成了他的兩個鐵杆嫡係,假如這一次高懷遠擊退了蒙古大軍的話,那麽不用想,高懷遠又會對長江上遊的四大都統司進行一次整頓,換上一批他的嫡係將領。
原來建於先帝掌權時期成立的一批新軍,被裁撤的裁撤,兼並的兼並,基本上已經沒有了。
如此算來,南宋天下的各路正規軍,已經基本上被高懷遠全部掌控,隻剩下了一些腹地的地方駐軍算不上是高懷遠的嫡係,現在高懷遠確實是對他忠心耿耿不假,但是人是會變的,他以前隻不過是在紹興艱難度日的一個小小的皇族偏支,後來不也野心勃勃的想要當皇帝嗎?那麽誰又能保證高懷遠有朝一日大權在握之後,不想做做皇帝過把癮呢?
想到這裏,趙昀不由得猛然出了一身的冷汗,而且越想越怕,一不小心把手中的一個茶杯跌在了地上,寂靜的寢殿之中猛然發出了一聲脆響,打破了這裏原由的平靜。
當看到高懷遠又一次送來的報捷奏章之後,趙昀並未因為高懷遠這次在階州擊敗蒙古大軍而感到絲毫的高興,隻是麵無表情的將高懷遠的奏章發給了鄭清之,讓他和真德秀等人商議酌情給予這次參戰的有功將士獎賞,朝中諸臣也看出了這次官家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對於高懷遠獲得的大捷的消息而掀起的競相祝賀的風潮,頓時也都冷了下來。
雖然最終朝中大臣也勉強同意了高懷遠的大部分的安排,但是卻將高懷遠提議的將嶽琨任命為四川宣撫使這件事給壓了下去,隻是將嶽琨提了一格,升為從四品衛將軍,勳輕車都尉一職,繼續領利州都統司都統一職,隻是把利州副都統司拔高了半格,升為都統司。
接著在鄭清之的提議下,趙昀卻下旨,將原來降了一級的鄭損調離了四川,調入了京城任參知政事一職,這一下事情似乎變得有些微妙了起來。
而緊接著高懷遠便又派人送入宮中一份奏章,趙昀的臉色終於沉了下來,重重的將這份奏章摔在了龍案之上。
“高樞相如此行事,太過分了點吧!吐蕃諸部曆來於我朝交好,即便這次讓蒙古大軍借道,也定是因為懼於蒙古大軍的凶悍,而不得已才讓蒙古大軍借道入川的!
以微臣看來,我朝應該給予安撫才對,可是高樞相卻不體諒吐蕃諸部的難處,還要擅自發兵征討於他們,豈不更令這些吐蕃友邦倒向蒙古人那邊嗎?
陛下,萬不能準予高樞相發兵征討這些吐蕃諸部,如此隻會令我朝徒增一些仇敵,對我朝隻會更加不利!請陛下速速降旨,製止高樞相擅自起兵!”當大臣們聽聞這個消息之後當即便議論紛紛了起來,鄭清之立即便出班,手捧笏板對趙昀請奏到。
鄭清之的話剛剛落地,紀先成便不得不站了出來,立即對趙昀啟奏道:“陛下,微臣以為鄭相如此評判高樞相,顯然有失公允!
吐蕃諸部曆來並不對我朝有半分恭敬,而且曆來都限製馬匹向我朝輸入,卻時時襲擾我朝邊境,燒殺擄掠無所不用,又何來與我乃友邦之說呢?隻是我朝仁厚,曆來不與其計較,繼續開放榷市,與其通商,但是吐蕃諸部不思報恩,反倒以怨報德,此次更是借道給蒙古大軍,供其襲擊我朝境域,實乃其心可誅!
高樞相本次力主討伐吐蕃諸部,關閉傕場,正是要以雷霆手段懲治那些膽敢藐視我天國之威的宵小,為的是我朝的利益,陛下當應支持高樞相才是!”
趙昀沉吟了一會兒之後,開口道:“二位愛卿都言之有理,但是孫子曰: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畢竟這件事事關重大,高樞相又剛剛領兵擊退蒙古大軍,利州關外數州已是生靈塗炭,尚需安定一段時日,雖然這次吐蕃諸部有錯在先,但是我朝曆來以仁厚為本,朕以為擅開邊戰顯然不合時宜,此事還是從長計議比較好!速速擬旨,告知高樞相,先莫要著急出兵吐蕃,以免讓吐蕃諸部忌恨於我,轉而投向蒙古人一方為好!”
鄭清之一聽心裏麵暗喜,趙昀這次擺明了是不支持高懷遠出兵征討吐蕃了,很顯然趙昀已經對高懷遠的所作所為有所擔憂了,於是立即拜倒口稱聖上英明。
紀先成雖然還想繼續勸趙昀回心轉意,支持高懷遠的決定,但是趙昀卻不給他繼續說話的機會,直接宣布退朝,諸臣隻得跪送趙昀離開了大殿。
趙昀獨自坐在後殿之中,心裏麵越想越覺得不痛快,按理說他才是大宋的皇帝,不管什麽事,都應該是他說了算,雖然這次他派高懷遠去利州平叛,但是眼下利州兵亂已經平定,高懷遠的任務也就該完成了,可是他卻並無返京的意思,反倒在四川大展拳腳了起來,這次他雖然擊退蒙古大軍有功,但是卻把四川搞得雞飛狗跳,眼下又要發兵征討吐蕃,而且連和他商量都不商量一下,自己就拿定了主意,這有點太不把他這個皇帝放在眼裏了。
謝木林說的不錯,高懷遠雖然對他很好,但是現在高懷遠確實有些太過跋扈了點了,時日已久,天知道這大宋以後是他趙昀說了算,還是要他姓高的說了算了。
趙昀越想越覺得有些後悔,悔不該當初不聽鄭清之的勸告,控製一下高懷遠的權利,以至於現在高懷遠短短兩三年時間,便有控製不住的勢頭了,想到這裏,他立即招來謝木林,讓他出宮去傳鄭清之入宮。
而紀先成出宮之後,坐在轎子上想著這段時間趙昀處理政事的反應,也看出了一些眉目,心中暗暗埋怨高懷遠,有點太急功近利了,如此獨斷專行下去,隻會豎立更多的政敵,於是他想了一下之後,便吩咐轎夫轉道去政事院一趟。
不多時紀先成便在政事院見到了正在處理公務的真德秀,兩人略作寒暄,便將話題扯到了高懷遠的身上。
“真大人,這次高樞相所奏之事,不知道真大人有合作想呢?”紀先成和真德秀關係不錯,於是開門見山的便對真德秀問道。
真德秀微微歎息了一聲道:“我知道你今天來找我就是想問我的意見,不瞞紀大人,雖然這次我對高樞相能親自率軍擊敗蒙古大軍深感佩服,但是近期他在利州所作所為,確實得罪了不少人!
聖上雖然倚重高樞相不假,但是像這樣出兵大事,高樞相在不和聖上商議之後,便擅做決斷,顯然有失體統!這種開邊戰之事即便是當今聖上,也會和朝中諸臣商議之後再做決斷,可是高樞相自己便拿了主意,難免聖上會不高興了!
雖然我也相信,高樞相此舉乃是為國著想,但是這麽做,顯然有違為臣子的本分了!所以本相也不能為他說話,還望紀大人諒解則個!”
雖然紀先成很想這個時候替高懷遠說話,但是聽罷了真德秀的話之後,他也頗感無力,隻得告辭而出。
結果不幾天的時間,從四川送來的奏報便呈在了趙昀的龍案上,高懷遠最終還是沒等到趙昀的諭旨,便發兵出關,開始了對吐蕃諸部的征討之戰。
趙昀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怒氣,一把便將這份奏疏摔在了地上,站起來怒氣衝衝的在大殿上來回踱步,想了一陣之後,立即下旨,讓鄭清之、真德秀入宮麵聖。
看著趙昀的臉色,鄭清之將高懷遠的奏疏看了一遍,隨即便立即說道:“陛下明鑒!高樞相如此做,實在是太過分了!如此軍國大事,豈能不請奏聖上恩準,便擅自發兵,這簡直就是目無法紀,他眼中還有聖上您嗎?”
而真德秀也看了一遍高懷遠的奏疏,微微搖了搖頭說道:“高樞相此舉確實有點過分了!不過微臣以為,高樞相這麽做,也是為我朝著想,吐蕃這次借道給蒙古大軍攻宋,已是表明他們背叛了我朝,施以懲戒倒也在情理之中!還望陛下息怒!”
趙昀一臉的不痛快,不待真德秀把話說完,便擺手道:“真愛卿不必多說了,此事高樞相確實太過獨斷,如此下去,定會惹得吐蕃諸部人心離散,更加忌憚我朝!鄭愛卿速速代朕擬旨,令高樞相立即收回出關的兵馬,令高樞相就此事自辯!”
大殿之中的氣氛十分緊張,真德秀看趙昀在氣頭上,於是也不敢多說,鄭清之得到了趙昀的旨意之後,立即興衝衝的開始動筆,代趙昀擬了一份聖旨,嚴厲斥責高懷遠此舉太過專斷,並令高懷遠立即收回派出討伐吐蕃諸部的兵馬,並且就此事立即寫奏疏自辯!
同時趙昀還提及了重新安排人接替鄭損,擔任四川製置使的事情,鄭清之馬上提請趙昀,派保和殿大學士呂偉煥赴川接替鄭損之職,趙昀當即準許,紀先成得知此事的時候,也來不及製止了。
(這可是四千五百字大章呀!難道沒人多給幾張票抑或是打賞一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