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晴轉陰。烏雲在上空疾速掠走,風很大,吹得荒野上的青草呼拉拉獵響。
祖鳳的臉陰轉晴,精神恢複了許多,這得益於石青,外科見習醫生客串了一把心理醫生。
黑雪、白夜並綹向明水寨方向緩緩行去。
“。。。三義連環塢之所以能得譙郡鄉梓擁戴,得益於士稚公的威名和遺澤,與你父親無關。你父親缺乏完成士稚公遺願的才具,勉力為之,害人害己,讓他和你母親安享晚年,也算孝順不是?。。。張遇強勢入主豫州,我們應暫避鋒芒,待新義軍足夠強大之時,別說譙郡,就是整個豫州、整個河南還不任由我們馳騁。。。不是我兼並三義軍,三義連環塢被張遇解散,三義軍還能存在?新義軍是什麽?是換了個名稱的聯軍。明確統屬,規劃建製。會提高很多戰鬥力,會有更大的發展空間。。。再說,我也不是外人,我是祖家的女婿,三義軍由我指揮,這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呸。誰認你是女婿了。。。”祖鳳嬌嗔,一抖馬韁,遠遠地跑開了。
石青灰孫子一樣追上去,死皮厚臉、苦口婆心,循循善誘,外帶詛咒發誓,一番艱辛,換來一個證明的機會。
“好吧。你把我母親和三義軍的親眷接回來,我就信你。”
“是新義軍親眷!”石青糾正著,隨後輕飄飄地說道:“走吧,我們去找張遇要人。”石青說找張遇要人,隨意得像說出去遛馬一般。
“我們?就這樣去要人?”祖鳳驚詫莫名,見石青點頭承認,她也懶得再問,跟著他向明水寨而來。經過幾次死去活來的打擊,祖鳳無法在石青麵前保持冷峻肅殺的模樣,一舉一動儼然剛經世事的小女孩,時不時一驚一詫,隨性憨直。
這兩天,石青在整編新義軍,張遇也在明水寨集結了七千兵馬。
聽到這個消息,石青更加篤定了。張遇在汝南糾合了一萬四五千人馬,如今隻能集結七千,足以說明張遇顧忌之處太多,需要留兵照看,人馬已被攤薄。
“告訴張遇。就說毒蠍來訪。”
兩人來到明水寨,石青衝寨牆上探頭探腦的士卒喊了一聲,隨後退回到祖鳳身邊。一邊在搜骨刮腸地說笑話哄祖鳳開心,一邊盯著明水寨。
沒多久,明水寨寨門大開,幾騎快馬飛奔出來。當先一人,春風滿麵,英氣勃勃,正是張遇。
“毒蠍。可是前來歸順?”人沒到,自信的聲音已經傳了過來。張遇有資格自信,不到一月,憑借三千五百悍民軍,他廓清穎川、汝南、譙郡三郡,手下可用軍兵超過萬五。這是一份實實在在的功績。相比之下,心中的對手三義連環塢老營被他掌握,樂弘俯首,上官恩歸順,懸瓠城、許昌刺史府盡入囊中。。。就算眼前這個不能算作對手的毒蠍,也被他逼得走投無路。
“毒蠍並非前來歸順。”石青複雜地望了眼張遇,在馬上拱手道:“毒蠍此來,一是恭賀張將軍。。。哦不。應該是張刺史才對;毒蠍恭賀張刺史夢想成真,從此教化豫州,撫育萬民,大展宏圖。二是來向張刺史告別,豫州一會,刺史英姿銘刻心底,毒蠍終身難忘。”
五月初,石遵攻克鄴城,斬張豺,廢石世,擢石閔為輔國大將軍,都督中外諸軍事,進號武興公。石閔薦張遇為豫州刺史,石遵欣然許可。這個消息經明水寨傳至祖胤等人耳中,石青恰好聽到。所以,有此一賀。
聞聽毒蠍告辭,張遇有些遺憾;幾次交戰,一眾部將交口稱讚毒蠍神勇,他越發渴望收毒蠍為己用。至於以前的背叛和火燒懸瓠城之事,他大人大量不會斤斤計較。“毒蠍欲往何處?豫州初定,正是用人之際,張某求賢若渴。若得毒蠍相助,實是幸甚。”
“免了吧。”石青失意地笑笑,旋即正容道:“毒蠍此來,還有一事要請刺史大人幫忙。”
“哦?何事?”
“毒蠍請大人放還三義連環塢家眷,並借毒蠍兩千石糧秣資用。”石青說著,語氣突地一寒:“毒蠍往後,與大人是敵是友,以此而抉。”
張遇聞言,霍然變色,雙眼一眯,殺機隱露。隻是轉眼間,他已神色自若,仰天大笑起來。“哈哈。毒蠍,你好膽識,竟敢威脅張某。你不知道嗎?幾日之後,長陽堡祖家就會與張遇結親。這般時候,你索要三義連環塢家眷意欲何為?”
張遇前來明水寨,主要為和談結親,他不知道,短短的一天兩夜,事情已經大相徑庭。
“長陽堡不會和你結親。和談之事由我作主。”石青冷冷說道,隨後添了一句。“祖鳳是我的女人。你就不用奢望了。”
祖鳳暗啐一聲。臉早已紅了,不自覺地垂下頭。
張遇不認識祖鳳,甚至不知祖鳳是美是醜。結親不過是穩定譙郡的手段。見石青憤憤然,他忍不住大笑:“毒蠍啊毒蠍,你讓我想到一個人,和你一般模樣,把女人當作了寶。哈哈,這等人難成大事,早晚敗在女人手上。”
石青冷然不語。
張遇大笑一陣,似乎暢快許多,傲然道:“毒蠍,張某不會計較一個女人,但你要求過高,恕難辦到。若是無事,張某這就告辭了。”
“你會答應的。”石青盯著張遇,肯定地說著,言語充滿了威脅:“張刺史,毒蠍深陷絕路,如今隻有兩個選擇。一是帶兄弟們到穎川、到汝南、在全豫州搶人、搶糧、將大人下轄搶個寸草不留。。。大人將會看到,征東軍是如何搶掠的!二是帶著三義連環塢的家眷,遠走他鄉,另謀安身之處,求個平安自在。你讓我選哪一個?”
“毒蠍!”張遇勃然大怒。“你定要與張某為敵?須知,張某多次容忍,隻是惜你,可不是怕你。”
“我知道。張刺史怎會怕我?應該是我怕張刺史才對。所以。。。”石青的語氣謙遜而又誠懇。“我遇到刺史,定然退避三舍。張刺史在譙郡,我到汝南,張刺史往汝南,我去穎川。嗬嗬。張刺史請看。。。”
伸手一指渦水岸邊停泊的四艘貨船。石青嘿嘿冷笑:“那是毒蠍的船,有船在手,走汝水、穎水、西淝水、渦水,往來豫州方便的很。毒蠍手下區區三四千兵,打是打不過,難道不會跑麽?張刺史有把握置毒蠍於死地麽?”
張遇瞟了一眼貨船,隨即放聲大笑。“毒蠍,你太小看張某了。張某久經沙場,豈是可以虛言恫嚇的?休要多說,來日你我疆場再見。”
你就硬撐吧。
石青暗自冷笑,淡漠道:“張刺史不願放人。是擔心三義連環塢卷土重來吧?毒蠍實言相告,三義連環塢和毒蠍自此會放棄譙郡。大人也許不信,但毒蠍奉勸大人賭一把,信一次。大人賭贏了,譙郡安,豫州安,大人安。賭輸了,毒蠍帶著許多家眷累贅,行動不便,吃用不便,更易被刺史乘機滅殺。怎麽算來,放了家眷,對大人來說都是好事。大人怎能不賭?嗬嗬。。。大人若是不賭,那便是兩敗俱傷之局,我們失去家眷親人,刺史也要為我們這些亡命之徒,日夜操勞了。此非智者所為矣。”
哼!
“沒想到毒蠍還有一張利口。”張遇鬱悶地審視著石青,頗為躊躇。事實上,張遇有苦難言,他的處境並不妙。他的軍主石閔被任命為輔國大將軍,總督中外諸軍事,看似顯赫,其實沒有多少實權。
這是割據時代,軍主、世族、塢堡自稱勢力,外人很難插手;石閔孤兒出身,靠軍功博得高位,沒有氏族門閥支持,沒有師長子弟相助,人單勢孤,怎麽控製各種出身的軍中將領?正因如此,石遵才放心撥擢石閔為輔國大將軍,而不是麻秋、王朗、李農等人。
石閔名列高位,行事反而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一方麵利用職權便利,提攜年青骨幹將領,一方麵悄悄擴充悍民軍。擴軍需要老兵的傳幫帶,悍民軍原有老兵實在太少,擴充困難重重。
張遇任豫州刺史,作為禁軍的悍民軍必須回返鄴城;南下的三千五百悍民軍目前隻剩兩千七百多,張遇需要補足原有數量,另外還要增加一兩千人,才算對得起自己的軍主。這樣一來,張遇麾下能用人馬頓時減少五六千,隻剩萬餘。這麽大的豫州,萬餘人馬濟得什麽事?
石青的威脅正好戳在他的痛腳上。
他不是不想徹底剿殺石青這支人馬;而是不能。對手拚死抵抗,以寨而守,不付出五六千以上的傷亡,休想得逞。
五六千的傷亡,在豫州不穩的時候,他不願承受。
信還是不信?賭還是不賭?張遇頗為躊躇。
石青淡定地望著張遇,祖鳳緊張地盯著張遇。時間緩慢流逝,短短一瞬,仿佛過了一個世紀。張遇抬起眼簾,衝石青一笑。“毒蠍。你贏了。”
石青淡淡一笑。“不!是我們贏了。雙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