梆梆——
大帳外傳來吊鬥清脆的敲擊聲,天已二更。
王猛目光閃爍,困惑地盯著對麵的年輕小將;據聽說,這位小將身份不低,是泰山一帶的新義軍軍主,大趙朝廷的節義將軍。可這與自己有什麽關係,他將自己和中嶽大哥強留下來,不像抓捕,不像招納,到底意欲何為?
大帳裏隻有三個人。兩幅案幾相夾成九十度擺放,上首坐的是石青,王猛、王嵩在下首合用一張;幾上有麥粥、窩盔,還有一小盆羊肉湯。
帳內很安靜,隻有王嵩唏溜溜大口喝湯的聲音不時響起,間或他還會發出含糊不清的邀請:“來!吃啊。。。”邀請也不知對誰而發。
王猛忘了肚饑,下意識地掰著一塊窩盔,將其掰成極小的碎屑,隨手往口裏丟去,隻盯著石青出神。石青也忘了廝殺一天的勞累,幾上飯菜紋絲未動;他右手拄著下巴,眼光對準王猛這個方向;隻是這眼光極其飄忽,看似望著王猛,細看卻又不像,倒更像是盯在王猛麵前的一塊虛無空間。
王猛王景略!不需十年,這個名字就會大放光彩,不容任何人小覷,從那以後,這個名字會讓無數後人心懷崇敬永遠記住。
良久,石青暗歎一聲。
石青不知道曆史上,王猛為什麽不出山幫助石閔,也不知道王猛為什麽不南下投晉,為什麽離桓溫而去,更不知道,王猛為什麽屈身氐人苻氏。他隻知道一點,這個人太厲害了,即使不能為用,也絕不能讓他被敵人所用。為此,他可以毫不猶豫地殺了王猛。
百千念頭在胸中翻滾來去,出口時化作一句客氣的寒暄。石青掛起三分笑意,道:“景略兄。可曾用好?對新義軍中可還滿意?”
“可還滿意。。。這是什麽意思?”王猛心裏打了個突,對石青一揖,試探道:“承蒙節義將軍掛念,王猛謝過。猛與中嶽兄依然飽腹,對新義軍非常滿意,隻是。。。”王猛正想托辭,意欲遜謝告辭,卻被一陣笑聲打斷。
“哈哈!好。景略兄滿意就好。”石青撫掌擊案,大聲讚歎,笑對王猛道:“石青一直擔心,新義軍廟小容不下真神。不曾想景略兄與某竟是有緣,既然景略兄不嫌棄,石青代新義軍上下所有兄弟歡迎二位加入。”
秀才遇到兵,有理講不清。古人誠不我欺。石青雙掌撐案,魁梧的身子微微前傾,笑眯眯的如同一隻笑麵虎;王猛看得有些傻眼,王嵩也是一呆,將盆盞一推,再顧不得吃喝,瞪著大眼望向王猛,等他拿主意。
王猛張了張嘴,起身一揖,誠懇地說道:“節義將軍誤會了。猛和中嶽兄並未答應加入新義軍;我二人乃山野粗人,既上不得戰陣,亦不識文墨,無用之至,留在軍中也是累贅。且,我二人無心軍旅仕途,隻願回山落個逍遙快活,請將軍允準。”
王猛求懇之時,石青嗯嗯連聲,不住點頭,似乎意有所動的樣子,見此情景,他心頭一鬆,這個節義將軍雖然貌相凶惡,談吐行事還算循禮,看來不會太過留難。隻是,快樂總是短暫的,歡喜隻是一瞬間,石青接下來的話讓他徹底傻眼了。
“景略兄放心,二位若是不想為新義軍效力,石某絕不會勉強;二位若想逍遙自在,也可由得二位;石某隻有一個請求,那就是。。。景略兄必須待在新義軍中。”
新義軍為何如此?王猛心下一沉,腦中電光疾閃,琢磨原因,思謀脫身之計。耳中聽石青說道。“這麽說吧,新義軍會將二位包養起來,嗯,包養懂嗎?二位什麽都不用做,衣來伸手,飯來張口,想玩就玩,想睡就睡,還有兵丁伺候著。隻是一條,就是不能脫離到石某視線之外。”
聽到要被包養,王猛哭笑不得,欲哭無淚。他胸中藏滿治國平天下之良策,卻被人當作廢物包養?更令他鬱悶的是,這到底是何緣由?他竟半點也摸不著頭腦。
一時間,王猛傻不楞登地望著石青,不知如何是好。
石青並沒有輕易放過王猛,盯著他蹙眉說道:“不行,你這人太厲害了,稍不留心,不定就會被你坑了或者會被你跑了,我必須小心一點。。。。”
沉思之間,石青聲音一抬,喊了一聲。“左敬亭!”
左敬亭掀簾而入。“石帥,屬下在此。”
石青一直王猛、王嵩,吩咐道:“你給二位客人配屬四名機靈的隨護。告訴他們,隻要客人不逃不離,就好生相待,不許無禮。”
左敬亭琢磨著石青話中的含義,問道:“若是客人意欲不告而辭,又該如何?”
“斬了!”石青心一橫,冷冷地迸出兩個字。
“知道了。屬下這就去辦。。。”
左敬亭轉身欲走之際,石青又叫住他,思慮道:“等等,我還是不放心。這樣吧,下次通聯小隊來了,你記得讓他們把中嶽大哥接到泰山子弘那去享福。嗯,對,這樣很好。兩位客人分開後,中嶽大哥若擅離泰山,我就斬了景略大哥。景略大哥若是不告而別,就讓子弘斬了中嶽大哥。”
石青看起來很親熱,一口一個中嶽大哥,一口一個景略大哥,交代的卻是如何連坐,如何斬殺,哪有一點兄弟該有的情分;王猛聽得毛骨悚然,一股涼氣透進了骨髓。他牙關磕了兩磕,頹然坐下。
王嵩有些不忿,站起身,也不作禮,硬邦邦地說道:“石帥。景略才名聞於關中,多少高官權貴慕名登門,誠請恩招而不得;石帥留我等在此,想來也是聽了景略才名,欲納為己用。隻是古來求賢,無不是禮賢下士,你這般作為,焉有誠意,又如何讓人心服,著實荒唐。”
王嵩能說出這番有理有據之言,著實難為了他;可用在石青身上,這番難為顯然白費了。
石青嗬嗬一笑,風淡雲清地說道:“中嶽大哥說的是,隻有一點點謬誤。中嶽大哥須知禮賢下士,那是高官權貴做得,石某一介小小武將,原本就是下士,等著他人禮賢於某呢,怎能再賢於下。何況,景略兄乃是高士,並非下士。哈哈哈。。。”
石青狡辯一通後,自顧大笑,氣得王嵩你、你、你了一通後,一屁股篤下去,再不言語。
事已至此,王猛反而從容下來;見王嵩吃癟,他起身一揖,淡然道:“承蒙石帥看重,願意包養兩位廢人,此等恩德,王猛銘記在心。石帥還有什麽吩咐,請一並交代,若是無事,王猛困了,這就告退。”
王猛顯然氣到極處,連多說一句話的心思都沒有,隻想盡快避開石青。他的語氣看似平淡,其實冷漠如冰,言及‘廢人’二字,口氣加重了三分,明著告訴石青,不要指望他以後為會新義軍出力。
“嗯。原本想和景略兄秉燭夜話的,看來竟是不成了。”石青惋惜地搖搖頭,想了一想,道:“景略兄稍等片刻,石某要送二位一件禮物。”
石青隨後命左敬亭去諸葛羽營帳,拿兩本《孟書》過來。
《孟書》是新義軍將尉校官必讀之物,這些人有許多不識得字,因此,諸葛羽和荀羨離開前還擔負著新義軍西進行營講書、抄書之責。
左敬亭拿了兩本《孟書》過來後,石青起身接過,隨後走到王猛身邊,誠懇地說道:“景略兄胸有錦繡,腹藏山川;原本勿須石某贈書。隻是,他山之石,可以攻玉。這本《孟書》,於世、於理,另有一番辟析,實是不可多得之奇書;望景略兄閑暇之時,細心揣摩研讀。”
說著,石青將兩本裝釘粗糙的《孟書》鄭重地遞給王猛。
王猛對石青甚為反感,石青越是鄭重,他越是不以為然。就在他有心拒絕之事,腦中電光一閃:我和中嶽大哥若想安然脫身,必得先了解石青和新義軍,否則怎能定下脫身之計。
想到這裏,王猛接過《孟書》,雙手在《孟書》上輕輕摩挲,露出十分喜歡的樣子;俄頃,他躊躇著說道:“王猛謝石帥贈書。”話音中帶有一絲和緩後的誠懇。
石青微微一笑,道:“從此以後,景略兄便是新義軍的人了,你我兄弟,勿須客套。天色不早,景略兄也該休息了,石青不敢再擾。”
“告辭!”王猛拱手退出石青大帳,帳外,左敬亭帶了八個親衛正自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