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火次第亮起,白日值守的軍士從睡夢中爬起來,迅速著甲持刃,散在各處的巡哨和釘子定崗,從黑暗中冒出,紛紛到浮橋北端集結,夜半時分,鋒銳營駐地彌漫著緊張的戰時氣氛。
石青和麻姑並肩立於浮橋之上。石青一手拄著蠍尾槍,一手從料兜裏有一把沒一把地抓了黑豆,喂給黑雪。他的目光死死盯著南方,似乎要穿透蒼茫的夜色,看清鄴城裏的一切。
“石帥。。。”左敬亭帶了兩個軍士急匆匆跑來,一看左敬亭的神色,石青便知有事。
“石帥。西城有動靜。”左敬亭指著兩個軍士說道:“還未接到石帥將令,韓校尉就遣人過來通報,監視北城的斥候於子時時分發現西城有動靜,具體情況還在探查;韓彭請示,該如何應對?”
“西城?怎麽會是西城!”石青倒吸口氣。難道張舉知道草劍行事失敗?草劍身死的消息不可能傳的這麽快啊。抑或是張舉顧忌新義軍駐守華林苑,根本沒指望草劍,早就打定主意從西繞道北上?
不好!
想到城西,石青驀然記起一事。鄴城西門外駐防的有張遇的一萬二千豫州兵,張舉從此逃遁,是不是說明,他們父子和好,意欲共謀?有豫州兵接應,張舉逃出鄴城可就容易多了。
“傳令!全軍火速趕往城西。若見有人出逃,無論是誰,一律擒拿,誰敢反抗,盡管斬殺。”石青不敢耽擱,也沒時間考慮,急匆匆下令後,飛身上了黑雪。
“亂軍之中不安全,麻姑。你跟在我身邊。”石青不由分說,抓住麻姑,向上一帶,麻姑已在他身後坐定。
“抱緊我!”石青話音剛出口,麻姑已溫順地摟住他,小臉兒緊緊貼上他厚實的背脊。
石青沒有和鋒銳營一道向西城開進,帶了左敬亭等,抄近路趕回新義軍大營。將到大營之時,韓彭又遣人送來新的消息:據斥候探查,有大隊人馬正從西門潛出鄴城,夜色之中,分辨不出是誰。
除了張舉還會有誰?石青再沒有意思懷疑,匆匆趕到大營。
韓彭接到石青第一道命令後,就開始集結士卒;新義軍三營此時早已集結齊整,正在營中待命。就連王猛、王嵩也一人發了支木杆槍,被裹進親衛營中。
看到石青,幾千道目光刷地匯聚到一處;同樣的殷切,同樣的堅定。這個統帥讓他們明白了每一場戰鬥的意義,讓他們總能鬥誌昂揚地去戰鬥、去拚搏。這一次,統帥給他們的戰鬥意義又是什麽呢?
“有些人忘記了自己的立場,忘記了漢人這個身份;他們密謀逃出鄴城,寧肯去襄國做羯胡的狗,也不願留下來堂堂正正做回漢人。。。”
石青的開場白沒有令新義軍士卒失望,所有的目光同時被點燃,幾千道火花在暗夜之中閃耀。石青驅馬行走在隊列之中,亢聲大呼:“。。。我不管這些人是王公貴族,或是世家郡望;隻要他背叛了這片土地,背叛了華夏這個大家庭,他就是我們的敵人。為了阻止他們逃竄襄國,為了避免我們的族人今後自相殘殺;勇士們,我命令你們,去將他們抓起來或者。。。殺死!”
“殺死他們!”幾千道吼聲倏地響起,如狂飆怒濤,挾帶著無可披靡的威勢席卷一切;所過之處,四野震響,夜空顫栗。王猛一震,盯著石青,仔細審視,仿佛要重新認識一般。
“出發!”石青長槍向西一指,大聲呼喝。
三千餘士卒次第出營;石青放麻姑下了戰馬,喚來王猛、王嵩;指著三人吩咐諸葛羽,道:“這三人交給你保護。萬萬不可出了差錯。”
說完,他對王猛、王嵩笑一笑,向二人示意後,目光落到麻姑身上,凝視片刻,石青一拔馬,追趕當頭的王龕去了。
據史料記載,此次反出鄴城的有太尉張舉、太宰趙庶、撫軍將軍石寧、中軍將軍張春、光祿大夫石嶽、武衛將軍張季等公、侯、卿、相萬餘人。
石青估計,這萬餘人中有兩三千是十來個世家的家眷仆傭,還有七八千可能是私兵或世家子弟統帶的親信禁軍。不論是私兵或是親信禁軍,他們的忠誠和凶悍都不是一般士卒可是比擬的。
這是一股不容小覷的力量,新義軍沒有把握戰勝,石青原打算利用對方家眷行動緩慢這一點,拖住他們,等待城中反應過來後給予增援。得知對方從西城逃亡後,石青憂心忡忡,這裏麵增加了一個變數——張遇的豫州兵。
若是張遇與張舉共謀,新義軍此舉無疑於飛蛾撲火,莫說是阻截,就算想保留建製都未必可得。明知凶險,但石青仍不得不趕過去。
張舉到達襄國後,利用張氏聲望,登高一呼,不僅石祗輕易聚起十幾萬大軍,鄴城一帶州郡幾乎全部響應,對冉閔倒戈以向,終使冉閔坐困鄴城兩年,一直到鮮卑慕容大軍到來。。。
石青認為,冉閔的失敗,幾乎有五成歸功於張舉的倒戈。想到這些,他寧可戰死,也要奮力一搏,阻止張舉逃出鄴城。
此舉雖然凶險,但石青並不是沒有一點希望。成敗的關鍵,在於城中反應是否及時。他寄希望於此,他要帶新義軍努力一搏。
思潮翻湧間,石青跨過清漳水,在西苑城門附近趕上王龕。
“石帥,你聽——”王龕側耳正對著西方傾聽什麽。石青凝下神仔細傾聽,西方隱約傳來一些嘈雜的聲音;聲音很遠也很雜,有呼喊的,叫嚷的,隻是。。。沒有喊殺聲。
“傳令!火速前進——”石青心一沉,從聲音辨來,張舉早已出了城門,離鄴城有一段距離了。
即便星月明亮,夜晚行軍仍然是件快不得之事。當新義軍磕磕絆絆衝到銅雀台附近,石青恍然發現,西城城門一帶靜悄悄的,嘈雜聲又向西移動了不少距離,令他欣慰的是,聽起來聲音大了許多也近了許多。石青明白,新義軍行動艱難,對方有家眷隨身行動更難,速度隻會更慢。
“追——”沒有一刻猶豫,石青指揮新義軍沿著北邊流入鄴城的渠溝向西追趕。命令下達以後,石青望著靜悄悄的西城,忽然一愣:張舉一夥鬧出這麽大動靜,城內為何沒什麽反應?
“左敬亭!隨我去西門查探情況,王龕,繼續率部追擊,不得鬆懈。”石青招呼一聲,越過溝渠,急急趕向西門。
到了西門,一看之下,石青立即傻眼了。西門城門大開,空蕩蕩的,竟無一兵一卒值守。策馬遛進城內,望著空蕩蕩的城樓,石青大喝一聲:“人呢!”
“人呢。。。。。。”回答石青的是城門洞裏連串的回音。除此之外,四周安安靜靜,再無半點反應。望著靜寂無比的大街和城樓,石青一陣心慌。怎麽可能會這樣?上萬人無聲無息地就這麽走了?難道這就是張舉和世家望族龐大的影響力,他們將值守士卒一個不剩的全部帶走了?
石青忽然發現,自己對世家望族認識的太少,也太過小視了。曆史證明,在世家望族鼎盛之時,上如漢末劉氏、晉室司馬氏、初唐李氏。。。無不對其遷就揖讓,下如軍主、諸侯更是禮遇有加,甚至有的本是世家扶持起來的或幹脆是世家。
這是一個強大的、占據時代主導地位的階層。誰若無視它的存在,誰就會如冉閔一般,功敗垂成。
“左敬亭!”石青艱難地喊了一聲,隨即凝神鎮氣,一字一頓道:“帶親衛去王府稟報武德王,就說張舉等人舉家西逃,本帥帶領新義軍正在追擊,請武德王立刻派兵增援。你們去王府的路上,一定要大聲喊叫‘張舉逃跑!大家快起來追擊!’,以便禁軍有所準備,集結的快一點。”
“石帥小心!”親眼目睹了西城的詭異後,左敬亭知道追擊張舉的凶險,提醒石青後,帶著一眾親衛向武德王府行去,他們一邊走一邊大聲吆喝。“張舉逃跑了!兄弟們,快起來追啊!”
但願武德王能早點趕來。石青默默轉身,驅馬出城,向西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