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章冉遇

周放拒絕出兵,石青和孫威拿他沒有任何辦法。別說是他們倆,便是冉閔在此,周方以張遇的安危為借口,拒絕出兵,冉閔也不好強逼。

這時候家臣家奴盛行,對於家臣家奴來說,隻需忠誠家主,即使不忠於皇帝,也會得到褒揚;向朝廷和天子效忠,那是家主的職分,沒家臣的事。

無奈回轉後,石青開始收攏人手,清點傷亡。

此次追擊新義軍折損非常嚴重。追來的的四千多人,到如今連傷殘算上,能喘氣的勉強湊夠了兩千;身體完好,沒掛彩的幸運兒不到二十個。傷損過半數,戰力僅餘一成,傷損到到這般程度,可算是被打殘了。

石青默默地救治傷患,心頭一直有股子邪火在竄來竄去。新義軍付出了慘重的代價,收獲將會是什麽呢?這個問題在他腦際縈繞不休。

天際發白的時候,武德王李閔來了。他隻帶了三千輕騎,形色看起來十分匆忙。

來到伏擊戰場,李閔勒馬駐足;默默打量了一陣慘烈廝殺後留下的痕跡和遍地的新義軍傷患,他對迎上來的石青嘉許地點點頭。隨即,目光一轉,狠狠盯在孫威身上。

鄴城城防由孫威負責,鬧出這麽大的事,孫威難辭其咎。

孫威被李閔瞪得身子一顫,上前跪倒請罪,末了辯解了一句:“。。。張春、石嶽都在城防軍中任過職,親信不少。。。”

城防軍有三四萬人,孫威真正接手不到兩個月,就憑一營悍民軍,怎麽可能短時間內徹底掌控這麽大的一支軍隊呢?

太倉促了。李閔目光一黯,留給自己的時間太短了,短的連鄴城人心都未能歸附,何況孫威呢。

揮揮手讓孫威起來,李閔對石青道:“節義將軍。本王要去追擊張舉,汝還能跟隨麽?”

“小將願追隨武德王!”

新義軍不堪再用,石青命韓彭率隊回駐地休整療傷,獨自一人隨李閔繼續追擊。李閔聽孫威解說豫州軍拒絕出兵的緣由後,沒和農莊裏的豫州軍招呼,帶了孫威、石青徑直向西。

天色大亮後,戰馬速度提了起來,一路風馳電擎,潑喇喇風一般卷過。

追出一二十裏後,張賀度、張季等人麾下士卒四處逃竄的身影開始在視野之內出現。李閔沒有理會,越過慌亂的軍兵,繼續向前。

石青心中一喜,既然能攆上張賀度,張舉有家眷通行,速度緩慢,要不了多久也該攆上了。又行了五六裏,前方現出一大片黑壓壓的身影,隱約可辨,其間混雜了無數車輛騾馬。

“那定是張舉!”石青打馬攆上李閔,驚喜地叫了一聲。石閔嗯了一聲,未置可否,隻是死死盯著前方。

石青不由自主地順著李閔的目光向前看了過去。

雙方越來越近,此時各自情形已大略可辨。石青發現,前方裏許,有五六千步卒正在結陣,意圖阻攔追兵。陣勢之後,無數牛馬車輛軲轆滾滾,揚起老高的塵土,一刻不停地向西趕去。西方地平線上,露出一道白亮亮的高壩。高壩之上,兩座寨堡高聳;高壩之下,距離高壩兩三裏許,又有一座農莊模樣的塢堡攔在兩道渠溝正中,與壩上的兩道寨堡共同構成一個互為依托的三角。

石壩本來就很高,等若城牆,其上有寨堡依守,當真是易守難攻;何況壩下另有一堡。若想攻擊壩上,必得攻下壩下塢堡,這塢堡三麵都在壩上兩寨的遮蔽之下,除非正麵強攻,否則,再難有其他途徑。

看到這種地勢;石青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氣。

據史書記載,張賀度於石瀆舉兵與冉閔對抗,莫非說得就是這裏?據記載,冉閔、李農為此很下了番功夫,三番四次出兵,折騰多日才得以剿平。若讓張舉逃進去,憑這三千多人馬絕對無法拿下。

念及此處,石青顧不得避嫌,大聲疾呼道:“武德王。快,我們繞過去,截斷張舉家眷歸路。絕不可讓張舉逃到石瀆。”

鄴城一帶,一馬平川,一眼望去,四野盡是凍結硬實的農田;正是理想的戰馬馳騁之地,隻需輕輕一繞,對方步卒根本擋不住。

石青的建議讓李閔頗為心動,他正思慮間,前方突然傳來喊話聲。對方幾十個步卒齊聲喊道:“武德王可在?太尉請武德王出來答話。”

李閔眼光一閃,道:“先去看看再說。”

石青一聽頓時急了,緊追著李閔道:“這是張舉的緩兵之策,武德王仔細,休要中計。”

李閔聞言有些猶豫,躊躇之間,對麵如水分波,一群人從中而出,正中一人麵目清臒,斯文儒雅,正是張舉。張舉騎在馬上,馬前五花大綁著一人,卻是張遇。

“罷了。張舉在此,他們走不掉的。”看到張遇,李閔打消了追擊家眷的主意,催馬趕了過去。石青無奈跟上,距離對方五十步時停了下來。

“張太尉。你這是什麽意思?意欲如何?”李閔按捺著性子,獨自向前行了一程後,揚聲向對麵喊話。

張舉並不慌亂,施施然上前幾步,道:“張舉年事已高,體力不支,有心為朝廷效力,卻不可得,此番西歸,意欲回莊中修養,悠悠山泉,安度晚年。怎麽,武德王不許麽?張舉倒向問問,武德王帶兵追來,到底意欲何為?”

一席話說得不僅李閔啞口無言,便是石青也是一愣。

這是一個較為自由、鬆散的年代,辭官歸隱、拒絕朝廷征召之事在所多有,而且大多被傳為美談。張舉辭官不做,按成例習俗來說,誰也不能勉強。

至於連夜西遁,帶走許多文官武將及其親信禁軍,也可以不願打擾他人等等托辭解釋;至於和新義軍接戰,更可以此指責新義軍橫蠻無禮,意圖不軌,乃強盜行徑。

畢竟,張舉沒有直接與李閔、朝廷對敵,也沒露出什麽謀逆把柄。李閔對張氏一族的監控提防也是暗中進行,卻是不能拿出來公開說事的。

張舉不願為官,意欲歸隱,行徑堂堂皇皇,沒有任何可供指摘之處,反倒是李閔帶兵追趕,殺氣騰騰,倒顯得更為理虧。

李閔皺起眉頭,思忖著怎麽給張舉按個罪名,看見張遇,他眼光一閃,已然有了主意,遂沉聲責問張舉道:“太尉既然歸隱,為何擒拿張刺史?張刺史乃朝廷重臣,沒有旨意,豈可任人折辱?”

“嗬嗬。”張舉輕笑,從容道:“張遇雖被逐出張家,可還姓張。他以張氏子弟之名勸我,我自可以張氏之主之名拿他。如此說,武德王可否明白。張舉拿得不是豫州刺史,而是廢黜的張氏子弟。”

石青聽得暗暗著急,刀出見血之時,怎麽婆婆媽媽扯起嘴皮官司了。李閔那裏理會的石青心思,他隻想在緝拿朝廷重臣這點上坐實張舉的罪名,繼續辨道:“既已廢黜,張刺史便不再是張氏子弟。太尉輕慢了。”

“嗯,是嗎?以張某看來,此事關鍵在於張刺史,他若承認是張氏子弟,張舉拿他乃張氏家事,勿須旁人置掾;他若不承認是張氏子弟,張某擅自緝拿朝臣,便是有罪。是否如此?武德王。”

張舉話語輕輕一帶,便將決定張舉是否有罪的權力從李閔手中引到張遇身上。而且,合情合理,不容辯駁。

石青一驚,這個張舉帶兵打仗不行,勾心鬥角的本事當真不小,他將張遇推出來,無論李閔是否答應,都很為難;張遇同樣如此,若說不是張氏子弟,自己的父母兄弟可能因此入罪,怎麽忍心。若說是張氏子弟,等於和李閔作對,兩人弄不好會因此決裂。

張舉隨口一著,便穩坐了釣魚台,等著收漁翁之利。

李閔似乎也想到了這些;沉吟半響,他還是點點頭,問張遇道:“張刺史怎麽說?”

此時的張遇行容慘淡,整個臉皺成一團,看起來極其痛苦。他不知所措地望望李閔,又望望張舉,目光在兩人之間來回移動,遲遲拿不定主意似的。

石青抬頭望去,隻見對方家眷車隊越去越遠,車隊前端以接近壩下塢堡,不由得心急如焚。

又過了好一陣,張遇才慢慢走到張舉馬前,雙膝跪倒,綁縛的身子艱難地向下叩了三叩。隨後說道:“從這一刻起,張遇再不是張氏子弟,從此與張氏恩斷義絕。父親大人,善自珍重。”

張舉幹瘦的臉頰露出三分笑意,什麽也沒有說,一擺手,幾個護衛上去,替張遇鬆開束縛。

恢複自由後,張遇再次下拜,又是三叩首,隨後,他來到李閔馬前,撲通跪倒,匍匐下拜之際,已是泣不成聲;傷拗之中,張遇悲聲說道:“自此時起,遇已是無家之人,願隨武德王姓李,以子之身伺奉武德王,請武德王收留賜姓。”

石青頭腦嗡地一響,張遇一再強調‘自此時起’,這是隱晦說明,之前張舉拿他,是以家主身份拿得。也就是說,張舉無罪。

管你有罪無罪,還是先殺了再說。石青惡狠狠地瞪向張舉,耳中聽李閔說道:“本王原姓冉,姓李是一時權宜,遲早還要回歸祖姓的;你就隨本王姓冉吧。”

李閔言辭懇請,對張遇甚是憐惜。石青聽在耳中,卻是一震,驀然有一種不祥之感。

冉遇!冉遇。。。原來是這麽來得,張遇不僅變成了冉遇,還成了武德王的義子。曆史一點沒變,還在按照原定的軌跡運行,那麽,張舉呢?武德王會不會因為張遇而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