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四章心籠打開

石青越是冷淡,王猛越是慶幸。幸虧自己見機早,對方翻臉之前,喊出‘主公’二字;否則,隻怕要枉死了。

至於石青提到的問題,王猛沒有放在心上。敘述尚未結束之前,王猛已知石青問題症結之所在,成竹在胸。不過,從石青口中弄清鄴城局勢之後,王猛有些失落。

鄴城亂成一團混沌,各方糾纏不休,勢必雞飛蛋打,最終無一人能底定天下;聽石青說,慕容氏即將南下,中原隻怕要便宜給他們了。唉。。。我生不逢時,不知還要在山中呆上多少年,才有機會建功立業。

沮喪之際,目光無意間從石青身上掃過,瞅見石青,王猛又是一陣懊惱。

石青行事果決,心狠手辣,大半年時間,便占據青、兗兩州之地,擁眾幾十萬,論資質,論實力,都有爭奪霸業的機會;可惜為人太剛了些,也太執了些,隻怕最終依然難成。若非如此,奉他為‘主公’也未嚐不可。

自古以來,如王猛這等人,選擇‘主公’向來很挑剔。如大晉天子、鮮卑慕容這等勢力,王猛壓根不會考慮;原因無他,因為這樣的勢力權利分配已畢,內部格局穩固;新晉之士投身其中,既難被超次拔擢,亦難得到重用。建功立業是別人幹的事,他們隻能瞪眼旁觀幹,苦熬資曆,廣結善緣。

天下大亂之際,風起雲湧,機遇處處;高人們自然不屑去熬資曆。他們四處雲遊奔走,尋找富有潛力、正在遭受坎坷命運折磨的英雄梟雄,納頭便拜。如此風雲際會,君臣相識於微末之間,戮力同心共創千秋大業;從此成為千古佳話。

高人們心醉莫過於此。所以,明知鮮卑慕容可能會成為中原之主,王猛也不會屈身投靠。

根據石青所言,王猛判斷出鄴城沒有值得投靠主公,如此說來,此次出山又是一無所獲,念及此處,王猛頓時生出些懷才不遇的惆悵。

客居青、兗和回山隱居,差別無幾。也罷,我且安心在新義軍中待一段時間,以後再見機行事。

王猛收攝心神,做出一副驚詫的樣子,對石青說道:“石帥問為何會如此?為什麽不是如此呢?世間事本來就應該這樣。。。”

“哼!真的是本來就應該這樣?”石青陰沉地盯著王猛,樣子看起來十分可怕。

王猛恍若未見,從河堤上扯了一根竹節草,揚了揚道:“這是人心私欲。武德王倒趙,殺羯胡是鼎革之舉,鼎革之際亦是新舊輪替之時。張太尉是故舊,若想保住張氏一門的顯赫富貴,他就要反抗;此舉出自人心私欲,乃人之常情。”

“這是禮儀。社稷重器,不得與人共享。”王猛又扯了根竹節草,對石青示意後,將這根竹節草與第一根絞合著編在一起,道:“既不得共享,人心有私,武德王和李總帥都欲獨享,這該如何是好?除了一決勝負,再無他策。”

王猛扯下第三根竹節草。“這是習慣。共主不再,人心惶惶,大多數人身不由己,依著習慣行事;張氏門人跟隨張氏,悍民軍跟隨武德王,乞活軍跟隨李總帥,氐人跟蒲洪,羌人隨姚弋仲。。。。。共主不再,人心惶惶,大多數人身不由己,依著習慣行事;天下由此四分五裂,在所難免。”

王猛將三根竹節草絞合後,再次扯了一根,一邊編織,一邊說道:“這是文化。。。。。”

王猛口中不停,手中不停,扯了七八根竹節草,分別代表禮儀、風俗、人心私欲、習慣、文化。。。他將所有的竹節草絞合一處,編成一條草鞭。隨後揚著草環對石青道:“諸般種種,絞合一處,便成了規矩,世間人盡皆以此規矩行事。規矩看不見、摸不著,卻無處不在。對於一個將軍來說,殺百人、殺千人易,想改變規矩卻難於登天。石帥目前所做的,正是改變鄴城行事規矩之事。所以才會感到力不從心。石帥明白麽?”

石青暗自冷笑,王猛撿取的盡是私欲、舊俗等負麵因素來做比喻,對於人性中的善良、傳統文化對大義的推崇等等正麵因素,隻字未提;即便說的有些道理,仍不免偏頗。

沉吟半響,石青指著草鞭駁斥道:“這草鞭是景略兄所編,如何編排,如何拆改,由景略兄決斷。規矩亦是如此,因人而來,由人而定;移風易俗,曆來多有;怎會難以更改!”

“不錯!石帥言之有理。”王猛笑了笑,反問道:“請問石帥,你是指定規矩的人麽?這草鞭由我而來,我自可隨心所欲,石帥卻是不行,即便對我編排的不滿,也是無可奈何。”

石青聞言若有所思,問道:“景略兄的意思是。。。。。。”

王猛將草鞭一圈,圍成了一個圓環。他指著圓環說道:“這是規矩構成的天地。由我而生,由我而定。”

說著,王猛將圓環套在石青手腕上,用力收緊,圓環隨之緊箍在石青腕上。王猛又道:“石帥在我製定的規矩是否難受,可有辦法更改?”

石青猛然一悟。正欲說話;王猛先行說道:“石帥想知道自己錯在哪裏?以王猛看來,石帥就錯在這兒。你跳進了別人的規矩之中,並且服服帖帖地依從這些規矩。如此,怎能隨心所欲?”

王猛之言,如被當頭棒喝。石青幡然而醒,知道自己走上了歧路。

石青一心要改變曆史的軌跡,可是,怎麽才能改變曆史軌跡呢?除了充分利用穿越客的知識,隻怕再無其他路可走。若想充分利用穿越客的優勢,隻有依照穿越客的意誌行事,也就是說穿越客必須成為規矩製定者,不能受到掣肘。

事實如何呢,也許是出於對冉閔的崇敬,石青不自覺地跟著冉閔的腳步在前進。曆史證明,冉閔失敗了。石青跟著他的腳步,按照他製定的規矩行事,被動地接受著命運地安排,等同於放棄了穿越者的優勢,結果也必將失敗。

冉閔是一位英雄,也是一麵旗子,同時,他還是一個古人;一個沒有受過現代啟蒙教育的古人。他有許多缺點,還有時代的局限性。博古通今,預知未來的穿越客怎麽能受他的限製,將改變曆史軌跡的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呢?

我來了,我要改變,我依靠自己,我會成為規矩的製定者。

石青深深呼吸,似乎將胸腹間的濁氣吐納的幹淨了,轉眼間,已是神清氣爽。

在一旁暗自盤算的王猛瞧見石青神采飛揚的樣子,倏然一驚。這個年輕人實在不凡,一點就悟;不知以後。。。。。。

正沉吟間,石青大笑道:“景略兄真乃大才,聊聊數語,如撥雲見日,石青心頭煩憂盡去。石青得景略兄,勝得千軍萬馬;新義軍乳虎添翼,自此鯤鵬展翅,一躍千裏。”

石青打鐵趁熱,不管王猛是真心還是假意,三言兩語間,先坐實‘主公’的身份,頗為大度地收納了這個家臣。

王猛哭笑不得,口中謙遜道:“石帥謬讚,王猛愧不敢當。為主分憂,原是本份;猛唯有殫思竭慮而已。”

石青哈哈一笑,隨之謙遜道:“景略兄精誠若此,石青感激涕零;隻恨自己年青莽撞,前些日子多有得罪。此時思之,著實愧煞。望景略兄海涵則個。”

“原是王猛有罪,須怪不得石帥。。。”王猛打起精神應付。

兩人你來我往,一番客套之後;石青正色叮囑道:“景略兄,‘主公’一說,你我二人心中有算便可,勿須公開稱呼,免得他人知道;生出些是非。”

“嗯。王猛遵命。”王猛連連點頭。

“春陽和暖,陰翳消散。今兒真是個好日子。景略兄,可有雅興陪石青小酌一番。哈哈哈。。。”

笑聲中,石青不由分說,扯了王猛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