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章變味的歡迎

隊伍沒有片刻停留,穿過魏關繼續西行。

石青讓人用皮索、布帛做了個簡易的大布兜,布兜一端壓在黑雪的馬鞍之下,一端固定在雷弱兒的馬鞍下。他和雷弱兒並駕而行,大布兜像個擔架樣懸在兩人之間,王猛躺在大布兜上很不老實,時不時翹起頭和石青說話。

王猛為了追趕石青,連續兩日不眠不休,日夜兼程,趕到之後,自然希望將心中所想盡快告知石青。石青擔心王猛受累過度,做這個布兜擔架,是為了讓他休息複原,並不是讓他回事的。

“景略兄。該當如何,石某自知。請寬心休憩吧。”石青再一次阻止王猛開口,他很清楚對方的來意,麻秋底定關中,據三州之地,擁十餘萬人馬,這股勢力對新義軍意義不凡;麻姑身價因此越發高漲。王猛必定為此而來。

“石帥。非常人行非常事,非常事需非常人。當斷則斷啊。。。。。。”王猛躺在擔架上,不甘地絮絮叨叨。

“景略兄。到潼關之後再說可好?趁還有段時間,景略兄好生休息一會兒吧。”石青哭笑不得,連連告饒。

函穀故道長約三十裏,魏關位於東端,秦時函穀關位於故道中段。兩地相距不遠,大約將近十裏。石青正和王猛扯著嘴皮官司,前方古道豁然開朗,原本逼仄的函穀現出一大片開闊的穀地。穀地上一座雄關巍峨聳立。

這道雄關與魏關不同,乃是一座依四周地勢建築的宏大城池。城池正麵長近兩裏,城樓、角樓一應齊全。抵靠山壁的南部,同樣築有綿延的城牆拱衛;北邊直臨黃河之淵。因此沒有修築城牆,狂濤拍岸的轟隆鳴響隱隱傳來,讓人驚魂動魄。

這裏便是世人傳頌千載的函穀關。

石青沒來得及仔細端詳函穀關的景致,他的注意力被關外的一隊胡騎吸引住了。

這是一隊標準的胡騎,千餘騎士沒有製式鎧甲和兵刃,沒有嚴整的隊形,稀稀拉拉舉起的幾麵旗子與其說是旌旗,不如說是旗杆,旗杆頂端花裏胡哨地懸掛著用來表明身份的貂尾、野雞毛等等物件,是未經教化的蠻夷作態。

石青一行剛剛露出身形,那隊胡騎動了。千餘騎吆喝催馬,氣勢洶洶地迎上來。

“槍騎隨我來——弓騎戒備。”

左敬亭揚聲下令,一千二百精騎如龍出水,從穀道縱出,向散亂的胡騎直插過去。一千二百名弓騎沿著山壁左右散開,早早地摘下騎弓,抽出了雕翎。

槍林森嚴齊整,箭鏃閃耀寒光。一眨眼功夫,親衛混編騎就作好了攻擊準備,迫人的殺氣將衝來的胡騎緊緊籠罩住。

胡騎懵了。

隊伍越發地散亂了。有的偏馬回轉,有的駐足不前,還有的依照慣性向前衝,隻是沒有了洶洶的氣勢。

“幹嘛!幹嘛!住手——我等是來迎接姑爺的。”一個滿頭小辮的壯漢從胡騎中衝出,試圖阻止新義軍精騎發動衝擊,這人吼叫著,使力揮舞著長槊,因為使力過大的緣故,他那滿頭小辮隨著長槊一道起舞,在半空搖來晃去,煞是好看。

那漢子約莫三四十歲,長了一臉的絡腮胡子,這胡子沒得到很好的打理,糾結纏繞著將臉部掩蓋大半,隻露出一雙小眼、一個平塌塌的大鼻子和鐵鏽色的額頭。看起來十分醜陋。

石青打量了一眼,隨後下了黑雪,跨上王猛的戰馬。聽對方嚷道:“姑爺呢?讓姑爺前來說話。”他暗自一笑,輕呼一聲‘駕——’打馬向前。

“石某在此。閣下何人?為何堵住石某去路?”兩支騎兵此時都已停下,雙方相距二三十步,石青驅馬來到中間地帶,不動聲色地望著小辮漢子發問。

小辮漢子驅馬上前,歪著頭繞著石青打量。

對方這般無禮,令石青頗為厭惡,他一皺眉,正準備說點什麽,小辮漢子小眼一瞪,喝問道:“汝就是麻帥姑爺?”

石青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再次問道:“汝是何人?”

“某乃高陵氐族酋長毛受!”小辮漢子下頜抬起,頭仰起老高,趾高氣揚地喝道:“麻帥威名遠播,地位尊崇。汝有何本事,以至於入贅帥府?”

氐酋毛受。。。入贅帥府。。。聽到這些詞語,石青感覺頭像針紮般難受。

關中不像青兗那般單純,這裏的形勢十分複雜,心向大晉的世家郡望結寨自保,是關中腹心之地真正的掌控者,氐、羌、匈奴、吐穀渾(鮮卑慕容分出來的旁支)等數十胡狄盤踞在關中四周,人數多少不一,卻都是桀驁難訓之輩。

“嘿!小子。瞧你模樣尚不及毛某英武,到底有何能耐入贅帥府?”

石青的沉思被毛受的喝聲打斷。瞧了瞧‘英武’的毛受,他歎息著搖搖頭。誠懇地說道:“毛酋長。有些問題與你而言太過高深,解釋了你也不會懂,另外,石某還要趕路,沒時間進行啟蒙,你慢慢悟去吧。嗯,多謝你來迎接,石某這就告辭了。”

說罷,石青長槍一舉,新義軍騎兵催動戰馬,跟了上來。

“哎!等等——”

毛受急了,長槊一橫,大喝道:“想走?姑爺不讓毛某心服,哪有這般容易走的!毛某也不為難姑爺,隻消姑爺接某三十槊,便可入城過關。”

“接你三十槊?”聽了對方的提議,一股邪火驀地在心底躥起來,遇到石寧後的疑惑,王猛提議的煩惱,對關中局勢的憂慮交織在一處,讓石青幾乎有暴走的衝動。冷冷地瞥了毛受一眼,他壓抑著情緒說道:“毛酋長英武不凡,石某已知,他日有暇再領教毛酋長高招吧,今日暫且作罷。”

“哈哈哈——”

毛受仰天大笑,得意地衝身後胡騎嚷道:“孩兒們,怎麽樣。毛某早料到會是如此。麻帥英雄了得,這挑姑爺的眼光嗎,嘿嘿。。。”

“喲和——喲和——喲和。。。。。。”氐人胡騎振臂吆喝,仿佛大勝了一場。

“兔崽子恁是猖狂!”

“石帥!屬下請令會會毛受。”

左敬亭、雷弱兒一左一右搶上來請令。

見到雷弱兒,石青一怔,轉身瞧去,隻見王猛已經下了‘擔架’,正麵色凝重地望過來。兩人目光一對,王猛衝石青緩緩地搖了搖頭,石青回以點頭。

回過身來,石青攔住左敬亭、毛受,隨後衝毛受一笑,道:“毛酋長知道姚弋仲嗎?知道蒲洪嗎?知道段龕、段勤嗎?姚弋仲生前托庇在石某手下,蒲洪生前被石某逼得退縮野王,不敢東顧,段龕、段勤曾跪在石某麵前乞命;嗬嗬,石某如何,關東無人不知,世間英雄多有耳聞,豈是汝一介荒僻野人可以測度的。實話說罷,汝不配石某出手!”

毛受笑容猛然僵住,兩隻小眼凶巴巴地瞪了過來。石青卻從對方凶惡的眼神中清晰地發現了一絲狡詐。

裝得倒像!冷笑聲中,石青驀地大喝道:“新義軍!前進——”隨即,他轉對毛受,淡漠地說道:“毛酋長。請讓路吧。”

與魏關石寧先冷後暖的待遇不一樣,函穀關守軍至始至終對新義軍都冷冰冰的,所謂的歡迎,純屬笑話。毛受讓開後,石青和親衛騎進入關內,入眼所見,四周盡是冰冷漠然的目光。落到身上如針紮一般。好在函穀關受地勢所限,東西城門相距隻有百步,呼吸之間便已通過。

“石帥。麻帥之意是。。。”經過函穀關前的陣仗,王猛再也無法安穩地躺在擔架上了,勉力騎乘上戰馬,和石青並駕同行,憂慮地說道:“入贅?這是麻帥放出來的風聲還是手下人理解錯了?”

“人是隨際遇和地位變化的動物。這句話能用在很多人身上。”石青煩悶地吐了口氣。麻秋。你想幹什麽?難道試圖兼並新義軍?

石青很清楚,麻秋是個膽大包天的家夥,隻要有可能,這個家夥什麽事都敢做出來。果真如此的話,新義軍寄予厚望的關中的助力很可能是一場泡影。

想到種種可能,石青越發煩悶了,心頭就像即將入夜的天空一般,灰暗迷茫。

雷弱兒匆匆趕了過來,稟道:“石帥!探馬來報,潼關守將王擢出城十裏,迎接石帥。”

“王擢?又來人迎接了?”石青苦笑著衝王猛搖搖頭。稍傾,振作精神道:“傳令,全軍加快腳程。天黑透之前,趕到潼關城內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