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襄國二十裏的時候,慕容恪遇上了悻悻而歸的孫興。
“輔國將軍。我們被石祗小兒耍了。”孫興從馬囊中掏出木製傳國玉璽,遞給慕容恪,憤然道:“石祗小兒戒心強著呢。。。。。。”
“哦!”
慕容恪接過‘傳國玉璽’時沒動聲色,聽到這話卻忍不住驚咦一聲,停止把玩,急問道:“怎麽說?難道石祗不讓我軍進城駐紮?”
“不錯。石祗推三阻四,找了千般理由隻不讓我軍進城。”孫興鬱鬱地點點頭。
“想不到這廝竟然有如此決斷!”
慕容恪不甘地倒吸口氣,大燕軍不辭辛苦千裏赴援,這份人情恩義當真不小,除非梟雄人物,一般人怎能罔顧這點轉眼就翻臉不認?可石祗也算梟雄人物?
驚奇之間,慕容恪蹙眉問道:“這麽說,襄國守軍也將龜縮城內,不會出城夾攻魏軍了?”
“不——”
孫興肅然搖頭道:“石祗說襄國人手不足,請輔國將軍率部攻打魏軍中軍大營,襄國守軍將會抽調人馬攻打滏陽河魏軍後營。”
“什麽!?”驚呼聲中,俊麵之上倏地湧上一層緋紅,慕容恪再也無法保持慣常的從容了。“不好——南路軍隻怕去得晚了。”
隻短短一瞬,慕容恪便從驚慌中反應過來,鎮靜地下令道:“來人。即刻傳令南路軍,命令他們火速趕往滏陽河,不惜一切代價將魏軍後營控製在手,若是不及。。。能混進襄國最好,若混不進去,但見到襄國守軍,立時發起攻擊。”
“傳令全軍,轉道東北與北路軍會合,聯手攻擊魏軍中軍大營。”
聽到後一個命令,孫興有些不解,問道:“輔國將軍。我軍為何不殺向襄國向石祗問罪,反而繼續攻打魏軍?這不是在幫趙國嗎?”
慕容恪冷然道:“石氏崩潰乃大勢所趨,無論計賺或硬取,都已是大燕囊中之物。何必與他們計較?反觀冉閔,以殺胡令凝聚人心,以恢複漢家衣裳為己任,取才用士,內修政治,外剿石氏,百戰百勝,崛起不可謂不速,其勢不可謂不大。實乃大燕真正勁敵,不可不慎。吾豈能因石祗之故而縱容猛虎歸山?”
“輔國將軍胸中所藏,吾輩不及矣。”孫興聞言,膺服不已。
慕容恪所料不差,大燕南路軍確實來不及控製魏軍滏陽河後營了,就在他與孫興說話之時,劉顯已親率一萬馬步精銳殺向滏陽河浮橋。
“殺——”
旌旗招搖,殺聲震天,襄國守軍氣勢洶洶地撲向滏陽河浮橋。在他們眼中,往昔無敵的魏軍已不再可怕,渚陽大捷、六萬鮮卑鐵騎、六萬冀州軍為他們增添了無數膽氣。
“呸!”
望著由遠及近的敵軍,孫威狠狠啐了一口。“奶*奶*的!啥時候輪到這群縮頭烏龜猖狂了。”
“來人!去把對岸的兄弟喚回來,然後燒掉浮橋。”蘇彥按耐下迎戰的衝動,選擇了更為穩妥的作法。“傳令全軍,沿岸布防,防止敵軍強渡滏陽河!”
咚咚咚——
戰鼓擂響,魏軍往來奔跑,成部成曲地集結起來,進入預定陣地。對岸的一屯守軍收拾行囊,點燃火把,打算一路燒著退回來。
正在這時,一聲暴戾的吼聲從營內響起來:“誰敢燒橋!”
吼聲中,栗特康和千餘栗特人舞著刀槍從營內衝出來,冉胤、劉琦、胡睦以及上午才從中軍趕過來的司空石璞、尚書令徐機、中書監盧偡等俱被栗特人用刀架著挾持在隊伍正中。
“蘇將軍!孫將軍!救我——”冉胤眼淚汪汪,無助地望向蘇彥、孫威,聲音童稚未滅。
蘇彥、孫威駭然變色,魏軍後營倏地一下靜止下來,所有的士卒都停下動作,不敢置信地望著這一幕。這麽多朝中重臣竟然和太原王一道被人擒拿!這該如何是好?
“哈哈哈——”
栗特康桀桀狂笑:“汝等快快棄械歸順。否則,某家就要大開殺戒了。”大笑聲中,栗特康右手環刀伸出,猛地刺進石璞腹中。
“啊——”石璞慘呼倒地。
栗特康狂喝:“汝等還不從麽!”
慘呼聲、狂喝聲打破了滏陽河南岸的寧靜,叮當一響,有名魏軍不由自主地丟下了環刀,隨後丁丁當當響聲不絕,無數魏軍丟下了刀槍。
栗特康眼睛一亮,喝道:“栗特哈!帶人上去為某護住浮橋,迎接王師到來!”
栗特哈毫不遲疑,招呼一聲率兩百栗特人衝上浮橋,衝對岸魏軍喝道:“太原王有令!不許點火!”
守橋魏軍已經發現了這邊的異常,聽到命令後稍一遲疑,栗特哈已經帶人衝了過去,奪下火把投入水中,跟著撲滅了火頭。
自打栗特人現身之時,孫威腦中就成了一片空白。呆呆地看著石璞中刀死去、呆呆地看著士卒丟下了刀槍、呆呆地看著栗特人控製了浮橋,他卻沒有也不能有任何反應。不說劉琦、胡睦、盧偡、徐機諸大臣落入對方掌控,單單一個太原王就能讓他失去還手之力,那是他、蘇彥還有所有魏軍的少主。
“殺!”
喊殺聲驀然大了起來,劉顯率五千襄國精騎趕到,浮橋北頭的魏軍士卒有些不知所措,還沒等決定是否抵抗,一輪長槍忽地刺來,幾十名魏軍跌落橋下,清澈的河水頓時紅起了好一大片。
馬蹄陣陣,浮橋搖擺,襄國精騎在栗特哈的引領下迅疾衝了過來。
“皇上!太原王被擒!後營丟失!皆因末將無能!蘇彥此生無顏再見皇上——”
一陣撕心裂肺的悲滄呼喊將孫威驚醒過來,他不由自主地循聲看去,隻見蘇彥仰天悲嚎,傷心萬分。孫威心中戚然,卻不知如何開口勸說,呆滯之間,卻見蘇彥右手向上一探,食指、中指倏地插進自己眼中,用力一撈,摳出兩顆血淋淋的眼珠。
“蘇彥——”孫威身子一震,如被雷轟,除了厲聲嘶喊,竟是動也動不得一下。
蘇彥滄然大笑:“皇上啊,蘇彥愚笨,不知如何贖罪,對不起啦,哈哈哈——”笑聲未落,他雙手一翻,長槍倒轉,撲地一聲插進胸口。
血箭如虹,噴出三四丈遠,蘇忘一動不動,身子昂然直立,仿若未死。
“蘇彥!”孫威心痛如絞,肝腸寸斷,慘呼聲中,淤積的憂傷終於勃發出來,鮮血一口一口地向外狂噴。
“殺!”襄國精騎終於衝了過來,不分青紅皂白地向放棄抵抗的魏軍舉起了長槍,拉開了屠殺的序幕。
“快!步卒放火,燒盡魏軍糧草;騎兵追殺殘敵。限半個時辰內撤兵回城,萬萬不要被鮮卑人揪住空子。。。。。。”
在劉顯的指揮下,襄國精騎四散分開,追殺殘餘魏軍;栗特人和襄國步卒舉起火把,衝進後營,到處放火。
大火迅速蔓延起來,熊熊烈焰灼得人肌膚發燙。原本心存死誌的孫威被火焰一灼,霍然想起一事:後營儲備的糧草輜重被毀,朝廷主力大軍以後吃什麽用什麽?必須把這裏的情況盡早稟報皇上,以便皇上及早應變。否則,結果可就。。。。。。
有了目標,孫威精神一振,揚起雙刀大呼道:“兄弟們!快跑吧,把這裏的情況稟報皇上去——”話音未落,他再不遲疑,綽起雙刀向東狂奔。
告訴皇上!告訴皇上!告訴皇上。。。。。。
有了這個信念的支撐,孫威渾然一變,身子裏似乎有什麽在燃燒,無窮無盡的力量從骨子裏蓬勃而出,遇到襄國守軍阻擋,無論是步卒還是騎兵,無論是一兩人還是數十人,他都毫不猶豫地衝上去揮刀硬闖。
一路廝殺,一路劈砍,孫威一口氣衝出大營,稍稍辨認了一下方向,他撒開雙腳順著滏陽河堤岸向東奔去。
不停不歇,不吃不喝,雙腿機械地向前邁動,孫威腦袋裏隻有一個念頭:向前跑,將後營淪陷之事稟報皇上。
不知道跑了多久,不知道跑了多遠。後營和襄國守軍早被拋的無影無蹤,太陽不上不下地掛在西天中腰,就在這個時候,前方不遠現出兩名騎兵的身影,孫威發現,對方的衣甲並非魏軍製式。
“殺——”孫威嘶啞地吼了一聲,依著慣性衝了上去。騎士先是一驚,隨即不甘示弱,挺槍迎戰。
兩名騎士不僅配合默契,而且戰技不凡,兩人欺孫威刀短,空出一段環刀挨不到、長槍能碰到的攻擊距離,一左一右包抄上來。
雙方距離不過一二十步,對衝之下,轉眼即到,就在雙刀和兩支長槍揚起之時,騎士中突然有人咦了一聲,隨即驚叫道:“戍衛將軍!怎麽是你——快住手!”後麵的一句話卻是對方在阻止同伴。
孫威聽到“戍衛將軍”便知有異,當下停住身形,嘶啞著嗓子喝問:“汝是何人?怎會識得孫某?”
一個二十四五歲的騎士躍下戰馬,對孫威恭敬行禮,道:“新義軍田季見過戍衛將軍。田季曾在石帥帳前侍候過一段時間,是以識得。。。。。。”
“新義軍!你們可來了——”未等田季說完,孫威身子一軟,癱倒在地。似乎有了希望,似乎有了依靠,孫威心中一熱,眼前模糊一片。“石青呢?快,帶我去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