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大半夜急行,三月二十六雞鳴時分,石青率部趕到清梁。
魏軍視清梁城一萬守軍如無物,抵達目的地之後,沒有建立任何防禦,親衛騎在城北六裏處紮下一座簡易帥帳,三萬士卒身子一歪,隨意倒在帥帳周圍的原野上露宿休憩,其間沒有受到任何幹擾。悅綰不在,清梁城不再有行險一搏的勇將,特別是被大量北上的魏軍騎兵驚嚇到之後。
休整了大半日,午後時分,陷陣營留下來與親衛騎以及四百多原冀州軍眷屬組成中軍,護衛帥帳。魏軍大部分成左、右兩軍;左軍由丁析統帶,從西路騎兵、中路騎兵相夾的空隙地帶向北推進。右軍由王龕統帶,從東路騎兵、中路騎兵相夾的空隙地帶向北推進。
至此,進入幽州南部作戰的魏軍步騎戰前部署開始顯露雛形。
在橫向三百裏,縱深兩百裏的預定戰場上,進入幽州南部的魏軍從西向東依序分作五支,即西路騎兵、步卒左軍、中路騎兵、步卒右軍和東路騎兵;五支人馬先後向北方推進,速度不一,前後錯落有致,三支騎兵出發得早,速度也快,提前勾畫出了戰場骨架;後續抵達的步卒將會逐次進入,填補骨架間的空白。
對於這片方圓六萬裏的戰場,石青心中有一副預定場景:進入幽州的十一萬五千士卒依照推進速度分為三個層次。一個極快,敏捷而又犀利,在兩翼和中心地帶倏忽來去,或提前預警,或呼應步卒,這是一萬五千魏軍騎兵。一個稍慢,分兩路齊頭並進,北上的步伐沉穩有力,逢城攻城,遇寨奪寨,勢不可當,這是五萬魏軍步卒。相對前兩者來說,最後一個相當於靜止狀態,如水銀泄地一般密密匝匝而又均勻地在整個幽州南部鋪開,搶割夏糧,運送糧草輜重,這是五萬魯口民夫。。。。。。
石青一直是按照心目中的場景進行部署的。
在這幅場景中,如果說魏軍騎兵這個層次是骨骼,魏軍步卒的層次是血肉,魯口民夫是毛發肌膚的話,眼下骨骼已成,血肉漸生,魏軍未來的態勢初現端倪;兩三天後,隨著王寧後軍和魯口民夫的到來,血肉將會豐滿,肌膚毛發將會生長完全。
石青對己方意圖了若指掌,不等於燕國知道。在通信靠腿的時代,燕國方麵必須將幽州南部各地稟報的零碎消息全部匯總,一一歸納之後,才能得到一個全貌。魏軍騎兵快速挺進,無疑大大延遲了燕軍匯總各地消息的進程。
二十六日下午。接獲燕王詔命,率五千部眾作為南下後續援兵的代郡郎將、慕容俊之弟慕容宜無知無覺地來到朔平之北,正好與魏軍西路騎兵相遇。
近年來慕容氏英傑輩出,創造出無數輝煌戰績。年輕的慕容宜早就有心效仿父兄,揚刀立馬縱橫沙場,當斥候報說前方十裏冒出一支為數五千的敵騎之時,慕容宜非常亢奮,將此視作自己一舉成名的良機,命令代郡兵馬加快腳程,南下攻擊敵軍。
隨即,燕國代郡兵馬與魏軍西路騎兵在朔平北十五裏的原野上展開激戰。令慕容宜沒有想到的是,敵軍與他以前遭遇的聞風而潰的幽州軍大不相同,不僅勇猛無匹,而且戰技無雙,特別是對方的弓騎兵,竟然能在奔馳的戰馬上射出箭矢,以一麵倒的優勢將兩千代郡精騎殺得人仰馬翻,毫無還手之力。
慕容宜如夢初醒,盛名之下無虛士,英傑俊彥得以成名依靠得是實力,不是意淫。可惜的是,世人的醒悟大多發生在憾事鑄成之際。慕容宜醒悟得有些遲了,半個時辰後,代郡燕軍徹底潰敗,倉惶逃亡之際,倒黴的他失足墜下戰馬,被亂軍踐踏至死。
此役,魏軍西路騎兵大獲全勝,梟首兩千餘,俘獲一千餘,繳獲不少輜重器械。
與慕容宜相比,範陽郡太守李產顯然要謹慎的多,結果也幸運的多。
李產是石趙任命的範陽郡太守。鮮卑人大軍入關,征東將軍鄧恒和刺史王午棄幽州於不顧,聞風南逃。李產不恥兩人所為,遂向各地內下達征募令,欲聚眾抵抗鮮卑大軍。出乎意外的是,征召令下達之後,範陽郡八縣無一聽從附和,竟沒一人願意抵抗鮮卑人。李產無奈,隻得開城降燕。初入幽州的燕王慕容俊為了安撫本地士人,不僅沒有責備李產,反而大加讚揚,命他繼續擔任範陽郡太守。
二十六日夜,清梁、高陽受到魏軍攻擊的消息傳到範陽,聽聞之後,李產認為消息傳播中出現謬誤:就算高陽、清梁受到攻打,也不可能會是遙遠的魏軍!應該是博陵的鄧恒、王午才對。
李產知道,慕容恪為了盡快南下,已將河間、高陽、清梁人馬抽調一空。雖然他不認為鄧恒、王午能成什麽事,還是沒敢大意,次日晨,李產調集幾了千人馬支援範陽郡南部門戶容城,同時遣人向薊城的慕容俊報急傳訊。
範陽與容城之間距離不遠,不到五十裏。其間隔著一道白溝河。容城在白溝之南,範陽在白溝之北。
二十七日午後,李產率部渡過白溝,來到容城西北七八裏之處,隱隱約約已經可以見到城樓上熟悉的軍旗,就在李產鬆了口氣的時候,一隊騎兵繞過容城城牆拐角,出現在視野之中。緊接著,斥候飛馬來報,約莫有四五千魏軍騎兵剛剛抵近容城,似乎打算繞過城池奔白溝河而來。
再一次聽到魏軍的名號,李產沒有絲毫猶豫,即刻命令全軍快速撤離。
魏軍原本不可能也不應該出現在容城。當不可能成為事實之時,往往意味著有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作為一員降將,李產沒有慕容宜的驕傲和自負,有的隻是如履薄冰,戰戰兢兢。既然不能理解魏軍為何會在容城出現,他就不敢輕易去鋝對方鋒頭。何況,魏軍不是鄧恒、王午的幽州軍,這支軍隊剛剛蕩平了襄國,不容任何人小覷。
李產的謹慎讓幾千範陽士卒幸免於難。當祖鳳率領魏軍中路騎兵趕到白溝河,範陽郡守兵堪堪渡到北岸。
遺憾了一陣,祖鳳不再理會對岸的範陽軍,率部在白溝河南岸一帶巡弋。按照石青的交代,這裏是中路騎兵首輪攻擊的終點。
隨著中路騎兵抵達白溝河,魏軍三路騎兵前沿部署盡皆完成。在三路騎兵遮蔽之下,緩步向北推進的步卒左、右兩軍開始對沿途一個個城池和塢堡發起攻擊。
攻擊非常順暢。
正如石青所料,為了保持攻擊的突然性,燕軍在幽州南部抽調了大量人手,以至於許多城池塢堡隻有幾百兵丁青壯,在成千上萬的魏軍攻擊下,這點人手沒有半點反抗之力,不是投降就是潰敗。
當然,其中也有例外,為了謹慎起見,慕容恪在正對南安的清梁留下一萬人馬,在魯口側翼的河間郡治所武恒縣留下五千人馬,提防鄧恒、王午趁機北進。若是攻打這兩個城池,魏軍即便全軍齊集,沒有兩旬半月時間,必定難以拿下。
鑒於此,石青命令魏軍無視這兩個城池的存在。幽冀與並州、關中、巴蜀等地不同,沒有險關要隘;幽冀平原千裏平川,隨處可以通行;攻打不易自然可以繞行。
事實上,這種行為在很多時候都是一種極其冒險的行為。畢竟,有兩個釘子紮在大軍後路之上,能讓任何將帥為之不安。隻不過,這種危險對魏軍此次行動沒有意義。一個原因是魏軍此番進兵,施行的是以戰養戰之策,勿須從後方運送糧草輜重;第二個原因是魏軍人馬數量太多,總計將到達十一萬五千眾;這個數量的人馬如潮水一般傾瀉在一片並不廣闊的區域,即使不能淹沒兩座孤島般的城池,兩城守軍也不敢有任何異動。何況,對於這兩座城池,石青並不是完全放任不管。
三月二十六,步卒左右兩軍開拔之後,北上的四百餘眷屬被分作兩部,一部由陷陣營護衛著到清梁城北,一部由親衛騎護衛著到清梁城東。四百餘老老少少拖著各種音調,喊著不同稱呼,向城上喊話:
“山子,我的兒啊——羯胡石氏完了,中原一統了,回家去吧。。。。。。”
“狗蛋他爹——沒良心的石祗、石琨都死了,石帥讓我喊你回家種地。。。。。。”
。。。。。。。。
三月二十七,秦興、鄭生的一萬五民夫打著魏軍旗號抵達清梁,隨即四散開來,在魏軍攻克之地收割夏糧、運轉財貨。清梁城下的喊話繼續上演,隻是口號變了。
“他爹——燕軍敗了,那個啥‘禦難’將軍悅綰真在盧奴遇難了,快投降吧,別讓狗蛋沒爹啊。。。。。”
“山子——我的兒。慕容恪被困死了,魏軍大勝啊,石帥說,早點投降可以立功呢。。。。。”
三月二十八,魯口的三萬五千民夫打著魏軍旗號趕到,北上深入到幽州南部。與此同時,一隊隊幽州民眾拖家帶口,在魏軍士卒的押送下向安國遷移。清梁城下的喊話內容再次發生變化。
“狗蛋他爹——魏軍打到薊城了,慕容俊正在向關外突圍,石帥說了,馬上就沒仗打了,想立功就趁早割幾個鮮卑人的腦袋藏著,待城破了拿出來領賞。。。。。。”
“山子——我的兒啊,鮮卑人完了,慕容俊跑了,城裏不少人準備反正呢。魏軍攻城的時候,你可不能抵抗,要不然會被人割了腦袋領賞的。。。。。”
城下喊話如火如荼,城頭上沒有任何動靜。石青看不見城內的反應,但是他相信,眼看著一隊隊幽州士人被驅趕南下,眼看著數之不盡的大軍深入幽州,眼看著援軍杳無音信。。。。。。城內守軍必定有人會動搖,至少被裹挾北上的原冀州軍士卒會動搖。
事實上,原冀州軍士卒是否會動搖無關乎大局,因為,北上眷屬喊話不僅是給原冀州軍士卒聽得,還是給直屬慕容氏的燕軍士卒聽得。哪怕原冀州軍士卒心堅如鐵,一心歸附燕國;慕容氏嫡係也不會完全相信,免不得會猜忌提防。石青真正的目的就在於此。
王寧的後軍快到了,也許應該試探著攻擊一次。。。。。。
望著城垛間不時閃過的急匆匆身影,石青暗自琢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