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軍攻進了幽州!”
慕容恪雙目忽地一亮,適才的憂慮焦灼不翼而飛,一眨眼的功夫,他似乎從一個悲秋閑緒滿懷的騷客變成拔劍橫道的遊俠,眼裏除了高昂的戰意再沒有其他存在。
“好!中原多才俊!雖然不知桓溫、謝艾是否浪得虛名,這個突然冒出來的石青卻著實不錯,沒有讓人失望。。。”
慕容恪似乎有些亢奮,圍著方石快步急行,不今沒有驚慌,反而不住撫掌大讚,很有些欣慰模樣。忽然,他停下腳步,疾聲對慕容評的信使道:“將汝所知一切全部說出來,不得有任何遺漏!”
“末將其實知道的不多,隻記得輔義將軍通傳內容。。。”
信使被慕容恪的語氣刺激得有些緊張,竭力回憶著說道:“輔義將軍和封太守依照將軍囑托,一邊圍困南皮,收取南皮夏糧;一邊小心戒備,防止魏軍援軍偷襲,原本一切很正常,直到昨天上午,武恒方麵輾轉送來急報,說是從三月二十六開始,魏軍步騎先後從河間郡、高陽郡和清梁三個方向突進幽州,粗略估計前後有十餘萬敵軍進入。魏軍以騎兵為先鋒,輕裝突進,西麵攻到白溝河南岸,東邊攻到大城;步卒隨後跟進,把清梁縣、高陽郡、河間郡分割包圍,除清梁、武恒兩城因守軍較多暫未理會外,其他各地均被他們一一攻占。武恒軍情剛來不久,接著章武郡也來急報,說是看見魏軍在章武郡西部出沒,似乎有進攻青縣的可能。。。。。。”
“嗬——不下十萬眾?倉促之下,石青怎麽可能這麽快調集十萬大軍?”
慕容恪揚眉一笑,從容地到方石前蹲坐下來,順手從方石底座下掏出三塊石頭在麵前擺出一個三角形,又掏了兩把濕土團成兩個土團,放在石頭組成的三角形的兩條邊內側,隨後,他再次掏了一把濕土,一邊在手中團著,一邊審視著地形。俄頃,將手中土團向三角形另外一條邊內側一按,慕容恪大笑道:“好石青!短短時間,不知汝憑什麽能說動鄧恒。讓幽州軍出兵襄助?這等手段,著實令慕容恪佩服幾分。”
得知魏軍攻入幽州,鮮於亮早就焦躁異常,隻怕擾了慕容恪的思路這才強忍著沒有出聲。此時驀然得聞魯口幽州軍攪入此事,大驚之下他在顧不得許多,急切地說道:“輔國將軍快快回軍,魏軍、幽州軍合兵一處勢大難敵,若是回得晚了,隻怕範陽、薊城危險。。。。。。”
“揚威將軍多慮了。此不過是石青疑兵之計耳。”
慕容恪伸手虛按,安慰了一下鮮於亮,隨即指著麵前的三塊石頭,不慌不忙地說道:“我軍嵌入三地,十分穩固;魏軍無論攻擊哪一路都難以得逞。石青無奈,隻得避實就虛,新辟戰場以扳回局麵。原本恪以為石青無力在幽州開辟新戰場,因為幽州遠離襄國、冀州,後無依托,援軍難續。幾萬人奇襲幽州等同玩笑。沒想到石青說服了鄧恒,不僅有魯口可供依托,而且得到幽州軍襄助,如此,便有了突襲幽州的條件。不過。。。。。。”
慕容恪嗬嗬一笑,道:“石青突襲幽州看似妙著,實則對整個戰局來說並無大礙。我軍隻需暫時放棄白溝河以南郡縣,待拿下樂陵之後,再組織人馬從三麵夾攻河間、高陽,魏軍依舊隻能退卻。就算有魯口依托,他們也不可能守住幽州南部郡縣。”
“原來如此。石青挾十餘萬人馬突入幽州,看似雷霆萬鈞,其實還是疑兵之計,所為不過是誘使我軍回援而已。”
鮮於亮幡然大悟,輕鬆地笑道:“隻要我軍不理會這一套,他便無計可施。嗬嗬,不過這廝確實厲害,做得這般像,讓某一時竟未能看透。”
慕容恪頜首笑道:“這倒怪不得揚威將軍,實在是石青此子行事虛虛實實,詭變萬分。常人很難不受蒙~~~”
說到這裏,慕容恪口中發出了一些無意思的音節。鮮於亮詫異地看過去,卻見慕容恪麵色煞白,嘴唇半張,一噏一合地哆嗦著,似乎想到了什麽可怕的事。驚奇之間,他正向開口動問,卻見慕容恪倏地一下站起來,悲聲高呼:“不好!快快來人——”
四周樹枝嘩啦啦地亂響,幾百名親衛鑽出來,圍上慕容恪。“拜見將軍。屬下在此候命。”
“快快快——汝等四人為一隊,分頭而行,星夜兼程;十隊往盧奴,十隊往南皮。向悅綰和輔義將軍傳達本將將令。本將命令他等原地待命,無論如何不可輕舉妄動。若。。。已經回援幽州,務必令其就地固守,等待援兵。”
慕容恪語聲急促,傳令之時帶上了一點哆嗦。
鮮於亮大感驚奇,不明白是什麽原因讓從容不迫的慕容恪轉眼變成這般模樣。待親衛領命去後,鮮於亮忍不住試探著問道:“輔國將軍。這是。。。。。。”
“石青好奸詐,不是得揚威將軍提醒,慕容恪還未注意到這點。。。。。。”
慕容恪再次圍著方石轉了起來。這一次與方才明顯不同,他身子緊緊繃著,腳步急促而又匆忙,語聲又急又快:“。。。。。。隻要禦難將軍、輔義將軍看不破,石青的目的就算達到,他根本不怕本將軍看破。我軍分處三地,通信不便,本將軍即使看破,也不能及時通知禦難將軍和輔義將軍。石青正是利用我軍這個弱點,這才驟然發難,讓我軍無法統一反應,以便他從中取事。”
連續說了一通,急躁的情緒似乎得到緩解。慕容恪停下腳步在方石前蹲下,看著地麵上碼放的三塊石頭和三個泥團,他似乎是向鮮於亮解說,又似乎像梳理思路,喃喃自語道:
“魏軍聯合鄧恒入侵幽州,並不足道。隻要王兄率軍渡過白溝自北向南展開攻擊,悅綰、輔義將軍全軍而回從東、西方向夾攻過去。石青首尾難顧,隻有退走。可惜的是,王兄穩重老成,寧可無功不願行險,多半會依白溝河而守,不會渡河向南攻擊。悅綰臨機善變,果斷勇猛,心思卻不夠深沉,難以看透石青深意,一得到消息,他隻怕會率一支勁旅即刻回援清梁,以清梁城為依托和魏軍周旋,卻不知清梁城很可能是石青留下的魚餌。輔義將軍心氣高傲,素來不講中原人物放在眼中;若是得聞魏軍攻入幽州,氣惱之下,定會全師突進,需找魏軍主力決戰,如此正好掉進石青殼中。石青可以小股人馬巡視白溝河、應付悅綰,將其主力集結一處,以優勢兵力一舉擊潰輔義將軍;然後就可以掉過頭從容對付悅綰,或者在南皮一線建立防禦,堵住我軍歸路,將我軍孤立在樂陵一帶。石青真是好算計,算的不僅有兵法戰略,還有人心性情。”
鮮於亮聽得目瞪口呆。在慕容恪的分說下,魏軍的布局慢慢從迷霧中顯現出來,隨著煙霧的褪去,石青的用心越來越真實地顯露出來,明白對方的用心之後,鮮於亮沒有半點喜悅的感受,反而有點莫名的悲哀,自己胡子一大把的人了,可在毛沒長齊的石青、慕容恪麵前仿佛童子般,既單純幼稚,有淺薄無知。
這一刻鮮於亮心灰意冷,呆呆地看著慕容恪擺弄地上的石塊、土團,沒有半點插口追問的興致。一向自負的他此時終於明白,對攻達到這種層次,就不是他能置掾的了。
過了良久,聽到慕容恪低低歎了一聲,鮮於亮有些不忍,遂開口進言道:“按輔國將軍所說,輔義將軍目前危在旦夕。要不屬下領一支精騎先趕去救援,輔國將軍慢慢籌措應對之策。”
“來不及了。”
慕容恪頭也沒抬,直接否定了鮮於亮的提議。“三四百裏路途,騎兵急趕需要一整天,抵達後還沒有多少戰力,到時不僅不能救援,反倒成了送到魏軍嘴邊的肥肉。十餘萬魏軍偎集在高陽、河間一帶,為的就是便於調動集結,我軍要麽不進入,要麽就以主力大軍進入;分散進入,隻能給對方聚殲製造良機。”
“那。。。”鮮於亮張了張嘴,他擔心打擾慕容恪思慮本不想多問,哪知道猶豫了一下,口中還是冒出來一個問題:“該怎麽辦呢?”
“怎麽辦?”慕容恪低垂著頭,直直盯著代表魏軍和燕軍的石塊、土團,審慎說道:“石青突出奇兵冒險一逞,本將軍不能學他,需行堂堂正兵以淩之。”
“將軍有了應對之策!”鮮於亮心中一喜,歡聲叫了出來。
慕容恪伸出右手,輕輕撚起一塊土團,隨即握在手中狠狠一捏,土屑從指縫簌簌落下。“失之東隅,收之桑榆。我軍此番南下樂陵,無功而返,卻可從魯口得到補充。”
“魯口!”鮮於亮驚叫一聲,盯著慕容恪手中粉碎的土團,雙目雙光。對於燕國來說,奪取魯口似乎更為實際,也更為穩托。
“對!我軍下一步的目標就是魯口。讓石青在河間、高陽折騰去吧,隻要奪下魯口,與薊城形成南北夾擊之勢,魏軍除了撤走一途,斷然不可能在河間、高陽一帶立足。彼撤兵之時,就是我進攻良機。到時,本將軍就與石青麵對麵對陣廝殺,本將軍很想知道,石青還能帶來給人多少驚奇。”
慕容恪越說越流利,話音止住之時,思路似乎跟著完全順暢起來了。
“將軍盛名果然不虛,此著大妙,即便石青再怎麽鬧騰也難以扭轉劣勢,哈哈哈——”鮮於亮哈哈大笑,他似乎看到無數魏軍被擠在白溝河以南、滹沱河以北的區域裏惶恐不安的情景,他似乎看到自己和慕容恪率領精銳勁旅銜尾追擊對手時的酣暢淋漓;至於那個處身險地、心高氣傲惹人厭惡的慕容評被他自動忽略了。
“來人!傳令全軍,出林集結,準備北上——”
“來人!速去樂陵城傳令高開,放棄樂陵城,即刻率所有馬步大軍返程北上,趕往魯口會合本將軍。”
慕容恪命令下達,密林裏頓時鬧騰起來,潛伏的燕軍去了馬嚼子,紛紛出林趕往河穀集結。鮮於亮落後半步,跟在慕容恪身邊,向外行走的時候,他好奇地問道:“輔國將軍。高開若是已拿下樂陵也需要放棄嗎?”
“必須放棄!”
慕容恪不容置疑地回答道:“冀州城魏軍不聞不動,是為了對樂陵我軍保持壓力。我軍主力一旦撤走,他們肯定會反攻樂陵,並以此牽製我軍主力。我軍主要作戰之地移往博陵、高陽一帶,到時哪裏還顧得上照顧偏遠的樂陵,不如一走了之。”
鮮於亮點點頭,笑道:“真是可惜了。高太守去了六日,以屬下之見,我軍多半已攻下了樂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