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三十,在高開指揮的猛烈攻擊下,樂陵城岌岌可危,就在這個時候,午時左右,燕軍沒有任何征兆地退了下去,隨即拔寨啟程,向西北方的馬頰河趕去。
見到這種異狀,對石青充滿盲目信心的李曆立刻得出一個大膽的結論:石帥得手了,燕軍要敗了,老子這次拿性命下注看來是賭贏了。。。。。。
盡管結果是這麽美妙,李曆仍然不甘心,他像一個不知見好就收的豪客,隻知道貪婪地索取,希翼從中獲得更大的好處。
“賈活。汝代李某守護樂陵,小心謹慎,不可讓對手鑽了空子。某意欲率一批敢死之士跟在燕軍之後,見機行事,緊急關頭不定能有些作用呢。”李曆喚來賈活,不由分說地將樂陵防務交給他,然後將城內騾馬耕牛收集起來,率三百敢死之士或騎騾馬或乘耕牛衝出樂陵,向西北方向追擊。
不知是燕軍退的太急還是中間有所耽擱的緣故,黃昏時分,李曆這個小隊不僅沒有追上目標,反而被另一支人馬追趕上了。這支人馬是由義務兵騎兵訓練營和何三娃的兩百親衛騎組成的一支三千四五百騎的騎兵隊伍。帶隊之人是李曆的頂頭上司原義務兵督帥、現任青州將軍的司揚司子弘。
在黃河北岸巡視的燕軍騎兵直屬慕容恪,接到命令的時間比高開早,撤離樂陵的行動也比高開更早。為了協防青州,這段時間新義軍衡水營從官渡浮橋東下,一直在曆城附近河段遊弋。發現燕軍有撤離的動向之後,衡水營校尉蘇忘通知了司揚,隨後用船隻將在黃河南岸戒備的騎兵訓練營渡到了北岸。這支三千多騎的隊伍順著燕軍撤退的方向摸索前進,好巧不巧在馬頰河附近趕上了李曆。
有了三千多騎兵相伴,李曆信心大增,當即向司揚一一詳細述說了自己的猜測,最後督促司揚率部繼續跟進,關鍵時刻突然殺出,給對手以雷霆之擊。
對於一直想戰、求戰的司揚來說,李曆的建議如同久旱之甘霖,再愜意不過了。隨即再無二話,兩支人馬合二為一,在司揚的統帶下連夜北上,循著足跡往西北方追趕燕軍。
這支勉強算是‘騎兵’的人馬認準一個方向,在黑夜中懵懵懂懂往前趕,第二天天光大亮之時,司揚、李曆等人發現,他們不僅追丟了燕軍,甚至不知道身處何方,四周的環境看起來極為陌生;用通俗的話說就是——他們迷路了。
遲疑了一陣,太陽躍出了地平線,給他們指明了方向,司揚命令隊伍繼續北上。這時候他想得不是跟在燕軍身後突襲破敵,而是如何與己方主力人馬會合,爭取參與對燕之戰。
世事就是這麽奇妙,有時候曆經千回百折,希望依然渺茫,可在不經意地回首間,卻霍然發現目標就在眼前。經過一夜折磨,司揚死了突襲建功的心,可就在他心灰意冷之際,燕軍卻突然出現在眼前。
一行垂頭喪氣的騎士向北行了二十裏不到,東北方一陣大響,兩支人馬一先一後一追一逃衝了過來,在前麵逃得人馬隻有一兩百人,後麵追趕的隊伍卻連綿不絕,看不到盡頭,也無法估猜有多少人馬。不過,在後追趕的人馬旗號司揚、李曆很熟悉,正是他們一直追趕的燕軍;前麵逃得人馬旗號他們也熟悉,並且不僅是熟悉,看到後還有些奇怪,因為那是石趙的製式旗號。石祗死後,世間怎麽還有石趙的製式旗號呢?
逃軍的旗號讓兩人疑惑不定。隻是,不等他們想到答案,那支逃竄的人馬已然臨近,其中有人大喊道:“是新義軍哪位兄弟,快!幫忙阻擋一下追兵,保護征東將軍撤往安平。”
這句喊聲中透露出來的訊息太多了:征東將軍是鄧恒,原本率幽州軍坐鎮魯口;安平是以前的博陵郡治所,位於魯口正西五十來裏處。這就是說他們剛從魯口逃出來,魯口被燕軍攻占了。
稍一錯愕,司揚沒有過多地猶豫,一舞長刀大喝道:“李曆、何三娃。保護征東將軍,訓練營諸將士,隨某殺敵斷後!”
司揚之所以如此快速地做出決斷,隻因為對方喊的稱呼是“新義軍哪位兄弟”,他雖然不知究竟,但是明白一點,能這樣喊得必定是真正的自己人。隨著石青再入鄴城,“新義軍”這個稱呼漸漸被“魏軍”所替代,隻有青兗老人才會習慣用新義軍相互稱呼。
請司揚出手救援的是戴施,他保著鄧恒出魯口向安平逃去,快被追兵趕上之際遇上了司揚這支迷途的新義軍,當下開口求援。
燕軍依照慕容恪的指令緊跟鄧恒的腳步相繼西來,逶迤成長長一線,隻是前鋒人馬並不很多,司揚率軍突然殺出,轉眼斬殺了百十騎,燕軍勢頭為之一滯,前鋒部紛紛勒住戰馬等待主力跟上。司揚不敢糾纏下去,率部趕上戴施,一邊向安平撤離,一邊追問情由。
為了盡量多搶掠些財貨,鄧恒派遣了大量‘民夫’北上,滹沱河以南一共隻留一萬五千人馬防守,其中絕大多數屯守於魯口,並在慕容恪突襲之下損折殆盡。如下博縣、安平城等,一般隻留下三兩百關、閉城門的值守士卒,幾乎算不設防之地。
幾路人馬混合一處趕到安平城後,一見安平破敗的城池,阻塞的壕溝,鄧恒、司揚等人盡皆認為安平城不足恃,必須另找出路。鄧恒招呼幽州軍士卒嚷著去渡口,渡過滹沱河,會合安國、蠡縣兩地舊部。
滹沱河渡口距離安平不到十裏,一旦趕過去就能脫身,司揚認為鄧恒的主意不錯,正欲開口附和,卻被戴施扯了兩下衣袖阻止了。戴施用不能置疑的口吻反駁鄧恒道:“不能去渡口!慕容恪絕非易於之輩,既然能突襲魯口,也可能另遣一支偏師突襲安國、蠡縣。如今滹沱河北岸是何情形我等不知,豈能貿然前往。以戴某之見,我等應即刻南下。冀州城有數萬魏軍,再是安全不過。大夥快走吧——”
這支混合的人馬共計四千餘,主力是對北邊戰事茫然不知的司揚部騎兵訓練營、立功心切的李曆部以及何三娃的兩百親衛騎。另外還有五六百幽州軍將士,五六百幽州軍又分作三部,一部分是鄧恒貼身近衛,不足百人;一部分是戴施暗中聯絡的心向鄴城的幽州軍將領及其親信,大約有兩百多人;最後是群龍無首的兩百多安平城守軍。
鄧恒嚷著要到渡口,原本得到了不少響應,包括一頭霧水的李曆也覺得往渡口逃較為妥當;隻是當戴施提出異議,強行指揮眾人向南方逃的時候,情況出現了變化。特別是對戴施的身份底細最清楚的何三娃附和著說了個‘好’字後,心向鄴城的那部幽州軍不由分說,簇擁著鄧恒就向南而走。
鄧恒不願意南下,他掙紮著還想向北而去,這時候幾匹快馬從南方趕過來,卻是冀州雷諾部的斥候。斥候告知司揚,冀州軍注意到了慕容恪的動向,正趕往下博縣以壓迫燕軍活動空間。
司揚再不猶豫,隨即指揮訓練營騎士裹挾了鄧恒匆匆南下,戴施心思細密,多有智計,臨行前督請何三娃和親衛騎疾速北上,趕在燕軍之前達到渡口,渡過滹沱河後燒掉浮橋,向安國、蠡縣守軍示警後,再去向石青稟報魯口之變。
。。。。。。。。。
大帳內燭火閃爍,何三娃用了大半個時辰才將前因後果一一詳細道出;石青聽罷,又是驚歎又有些擔心。驚歎的是,臨急之際,戴施的反應如此合乎心意,竟似知道他心思一般;事實上,石青此前隻向戴施模糊說了下對幽州軍的意圖,沒做過任何具體交代。
令石青擔心的是司揚的出現,冀州軍很大一部分由義務兵組成,是司揚的老部下;司揚在青兗的地位極高,不是雷諾可以比擬的。他在下博縣出現,冀州軍的統屬很可能會混亂起來,事實上變成了兩個統帥,這種隱患足以導致大敗。
“三娃子!你安排幾個兄弟,連夜從西邊中山繞道去下博縣傳達本帥將令。”沉吟片刻,石青決定盡快調走司揚。“命令義務兵騎兵訓練營留在下博縣,協助雷諾抵抗慕容恪。命令青州將軍司揚和樂陵都尉李曆,即刻回轉樂陵,沿馬頰河一線布置防務,切不可讓燕軍再行突進樂陵。請子弘大哥轉告青州劉征大人,請劉大人盡快先辦法妥善安置兩河平原生民,燕軍此番南下,受累最狠的就是他們了。。。。。。”
“是。屬下這就安排傳令親衛。”何三娃很快恢複了原本角色,疾步而去。
大帳裏靜了下來,石青手柱下頜,盯著燭火的目光閃閃爍爍不停地轉動。過了一陣,一陣微風吹來,燭火飄搖中,嬉笑的丁析和滿臉凜然的王龕掀簾而入。
石青瞥了一眼,不經意地問道:“二位將軍,怎麽沒繼續陪三位客人?”
王龕恩了一聲,回道:“那三位客人完全慌了神,急著想找石帥討主意,不住價催促我和破符代為稟報,我倆吃不住,隻好先過來看看。”
三位客人是北上的幽州軍主事人秦興、鄭生、王琨。慕容恪奇襲魯口,魏軍沒多大感覺,對幽州軍來說卻無異是滅頂之災。
魯口是幽州軍根基所在,安國、蠡縣之所以能夠正麵對抗北方的燕軍,就是因為背後有魯口可為依托。而今根基不在,依托全失,安國、蠡縣這兩座孤城如同無根之草,隨時都有湮滅的危險。就算有五六萬人馬,但在動輒一二十萬的燕軍麵前又算得什麽?何況,五六萬人馬人吃馬嚼,消耗不是小數,兩座小城拿什麽來供給?
魯口一失,任何一個明眼人都能看出來,幽州軍除了依附他人以求出路,再不可能獨立存在下去了。處於夾縫的幽州軍能夠依附的對象隻有兩個,一個是南方的魏國,一個是北方的燕國。燕國是死仇,雙方拚殺了十數年;魏國是盟友,眼下正聯手抗燕。如此一比較,幽州軍能夠依附的對象幾乎可以肯定下來了。
丁析、王龕兩人神態看起來似乎與平日無異,實則兩人是在用慣常的表情來壓抑心中的興奮。五六萬大軍轉眼就要落入己方掌控,這等收獲無異等於又攻下了一座襄國城,而且這個收獲來得是如此的突然,如此的輕易,除了是上天佑護,還能有什麽原因呢。想到這些,丁析、王龕怎能不為之興奮呢!
愈到這種時刻,丁析、王龕愈發地佩服石青的定力。聽了王龕的稟報,石青好像沒事人一樣,白了兩人一眼:“汝等著什麽急?著急的應該是客人才對。”繼而,他忽地一笑,饒有興趣地說道:“聽說心中無主之時,時間拖得越久,人們越是惶恐,三位客人的耐性不知到底如何。且等等看,不要急著安慰。”
丁析噗地一笑,待石青略帶責怪的眼光掃過來,他連忙捂住嘴巴,忍了一陣後湊上去嬉笑道:“石帥。這事我總感覺有點蹊蹺,是不是石帥早就安排好的?”
“若說這是本帥安排好的,著實有誇大之嫌。不過,本帥確是預料到有這種可能,並因此稍稍作了些準備就是了。”
石青抬起上身,很滿意地伸展了一下上肢,嗬嗬笑道:“我軍一旦在幽州開始行事,本帥料定慕容恪不會老老實實循著南下之路退兵,於是勒令雷諾謹守冀州城,不要讓慕容恪鑽了空子,並密切關注魯口南部一帶,一旦發現燕軍潛入魯口一帶,即刻揮兵北上,威脅燕軍,防止其擴大戰果。冀州城此路不通,慕容恪若用奇兵,最好的路徑隻有魯口了。慕容恪以為幽州軍和我軍組成了堅實的聯盟,打擊幽州軍就是打擊我軍,突襲魯口很有必要。另外,突襲魯口之後,燕軍還可能有機會繼續突擊安國、蠡縣,一舉切斷聯軍後路,奪取戰事主動權。如此好事,慕容恪怎會輕易放過?嗬嗬,他沒想到,我軍和幽州軍的聯手實質上是貌合神離;他更沒想到,本帥對他的行動樂觀其成。結果慕容恪不負本帥所望,輕易突襲了魯口。如此,他得魯口之地,本帥得幽州軍人馬,各得其所,可謂皆大歡喜。”
丁析、王龕聽得目瞪口呆,原來他們的主帥早就預料到魯口可能出事,不僅樂觀其成,而且暗暗推動,隻是盟友幽州軍太過可憐了,無知無覺中就被肢解了。
“石帥。屬下有一事不明。”
丁析思索著問道:“昨天石帥還說,魏軍、燕軍、幽州軍三足鼎立,北方局勢遂穩。既然如此,石帥為何要讓幽州軍消散呢?”
“屁!那啥三足鼎立之類的都是屁話,沒有半點道理。”
石青似乎被勾動什麽心思,臉上帶著明顯地厭惡,忿忿說道:“為了追求單純的文字美,文人喻事喻理的時候不在乎是非對錯,不在乎是不是狗屁不通,不知道多少人因此受害。就拿這個三足鼎立來說,三足鼎自然最為穩妥,可若用來形容時事就是狗屁不通。三足鼎是什麽鑄得,那是單純的不會改變的銅鐵築得。時事是什麽?時事是人心,人心千變萬化,隨時都會改變,怎麽能用銅鐵之物相比?三足鼎可穩,三個人,三方勢力在一起不僅不會穩固,反而會多生許多變數。不如兩方各憑手段各憑本事直接鬥來得好。知道不。。。”
說到這裏,石青瞪了一眼丁析,佯怒道:“幽州軍眼見要與我軍合兵一處,從此就是一家人;本帥若不公然宣講三足鼎立的好處,你說,他們是否會對本帥產生懷疑?所以,就算知道三足鼎立是假的,本帥也要這樣說,這樣,他們就會明白,本帥是不願意見到幽州軍消失的。汝二人需得牢記,今天的話到此為止,不要傳出去生出是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