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青的小隊伍在巢湖四周打轉的時候,濡須口發現“疑為石青蹤跡”的消息便傳遍了揚州。沿長江北岸巡視的淮南太守陳逵得報後緊急調兵遣將,在合肥以南、巢湖以北布置了一個方圓上千裏的大網,隻等著北上的獵物入網。
駐守盱眙伺機強渡淮河的褚衰聞訊,也顧不得進兵中原了;一邊急令駐守合肥的祖道重率部協助陳逵,駐守羊市的王浹封鎖畁水以及羊市附近淮河河麵,萬不得讓石青走脫;一邊親率八千勁卒趕赴合肥支援。
石青不知道這些,這個時候他隻知道向前殺,殺回中原。
晉軍綿綿不絕,從四麵八方湧過來,殺散一路又來一路,竟是殺之不絕,越殺越多。好在為了擴大搜索範圍,陳逵的五千人馬和祖道重的三千人馬分成了四五十股,來得非常匆忙,沒有完成集結,也未結成密集戰陣,但憑一兩股人馬根本無法阻止石青向前突圍。
石青、弓蠔、小耗子催馬挺槍,一口氣闖出二十裏路,殺散二三十股晉軍,前方隱隱露出合肥城的輪廓,幾隊人馬從城內和城池兩邊冒出來,當頭迎了過來。
石青回首打量,但見身後眾人血染衣甲,汗如水淌,個個疲憊不堪,他暗地清點了一下人數,隨即驚奇地發現除了五六個天騎營士卒因為沒有衣甲防護而受了些傷,四十人竟無一人損折。
“大夥都在就好,就地休息片刻,包紮一下傷口,待會再向前殺——嗯,大夥放心,再堅持一個多時辰天就黑了,到時必定可以脫身。”石青一邊說著,一邊躍下戰馬,在幹糧袋裏抓了兩把麥粒,一把喂到自己口中,一把喂給黑雪。
郗超拎著水囊走過來,一臉擔憂地說道:“大將軍不用擔心大家,注意照顧好自己。郗超在後麵看得清楚,晉軍士卒對大家都沒在意,刀槍隻向大將軍身上招呼呢。”
難怪!自己明明感覺壓力挺大,親衛和天騎營的士卒卻能無一損折,原來是這個原因。石青點點頭,道:“景興放心,有鐵甲護身,晉軍豈奈我何!”
“咦——”郗超沒有回答石青,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合肥城方向,連聲吸溜著冷氣。
石青循著他的目光看去,但見合肥城出來的晉軍分做兩隊,分別和兩側晉軍會合,在西北方和東北方豎盾架槍結出兩個密集戰陣。很明顯,這是有晉軍將領趕到了,開始進行統一的部署。他下意識環首四顧,但見東、西兩方也是一般無二,小股小股的晉軍正在向一處匯集,身後被自己衝散的晉軍士卒顯得散漫一些,不過也有集結的征兆。五夥晉軍和合肥城構成一個六合狀包圍圈將他們徹底圍了起來。
石青微微一笑,輕鬆地對郗超說道:“景興勿須擔心。晉軍結陣之後是棘手了些,可是一旦衝出去就有可能徹底擺脫糾纏,倒省了不少麻煩。”
“大將軍。待會讓弓蠔開道吧,大將軍隻說往哪邊衝就是。”弓蠔一邊說著,一邊整頓鬆散的甲衣袢帶,開始為突圍做準備。
“往合肥城衝。”
石青掃了一眼晉軍,冷笑道:“對手以為我等不敢靠近合肥城,在正麵布置的人手最少。哼!石某偏偏不遂他等心願,就往合肥城去;若是能夠進城,從南門殺進北門殺出,也算一條捷徑;若不能殺進去,就繞城往西走。”
太陽落入西邊山後的時候,突圍開始了。四十人的小隊先是向西北方向的晉軍戰陣衝去,距離對方百十步,聽到對方陣中有人高喊“弓箭手準備”的時候,石青一偏馬頭,率先向正北方向的合肥城衝去。
“咚咚咚——”
合肥城頭響起緊密的鼓聲,東、西、南三麵的晉軍保持著陣形向前壓迫,擺在兩翼的晉軍緩緩向城池退去,似乎準備阻止石青一行繞城牆根逃走;都沒有援救合肥城的跡象。
“大將軍,合肥城去不得,看樣子是對方布下的陷阱。”郗超催馬趕上石青,大聲提醒。
石青望了望兩三裏外洞開的城門和城頭上稀稀落落的守軍身影,確實產生了一種陷阱的感覺。“先過去看看再說,若有不對再向西殺。”
戰馬緩步小跑,不一時就抵近城下,距離城門兩百步的時候,鼓聲咚地一聲大響,隨即停歇下來,百十名弓箭手突然從垛口現出身形,雕翎搭就,弓弦半張指向城下。城門內人影晃動,刀盾手長槍手從兩側湧出,立盾架槍堵住城門洞。
石青微一蹙眉,對方占據的位置太好,若強行突擊自己有鐵甲護身還好說,親衛和天騎營士卒隻怕會有很大損傷;罷了,還是從對方戰陣裏殺出去。拿定主意,石青一偏馬頭,準備向西邊的晉軍戰陣發起衝擊。
就在這時,城樓上突然響起一聲大吼:“大將軍!蘇忘在此!”大吼聲中,一顆人頭衝天而起,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跌落城下。
“衡水營動手!”
“殺啊——”
喊殺聲忽然響起,城頭上、城門洞內亂做一團,哄響聲中,夾雜著蘇忘威風凜凜的聲音:“陳逵依然伏誅,爾等還不繳械投降!給我殺——”
石青驚愕回首,但見一幫晉軍打扮的士卒刀槍並舉,向趴在垛口的弓箭手、城門洞結陣的晉軍士卒後背亂砍亂垛,剛剛還是森嚴堅固合肥城轉眼間變成一團糟。
陳逵被斬了?蘇忘怎麽到了合肥?衡水營怎麽裝扮成晉軍模樣?
石青正自疑惑不定,城門處突然閃出一位晉軍將領,揚聲喊道:“石雲重!某乃祖道重。快進城吧,從城裏走快一些。”
聽到祖道重這個名字,石青的疑慮一掃而光,當下再不遲疑,揚聲招呼身後下屬道:“走!進城——”,然後一偏馬,率先衝向合肥。祖道重是祖鳳的叔父,可謂是“一家人”,就算不偏幫他,也不可能暗中算計。
衡水營和祖道重的部眾並不多,合計不到百人;隻是合肥守軍都在圍剿石青去了,城內剩下的也隻三四百人;猝不及防被衡水營一頓亂砍,再加上主將陳逵被誅,頓時喪失了抵抗的鬥誌,沒等石青進城,兩百餘幸運之士便化作鳥獸散,躥進了大街小巷。
石青進了合肥,正欲下馬和祖道重見禮,蘇忘從上馬道上疾步而下,沒來得及行參見禮便連聲催促道:“有話以後再敘,大將軍安全為重,請速速從北門出城,趕往西北的畁水,王浹叔備下了戰船在畁水等著接應大將軍呢。”
“王浹?”石青確實有心早點離開合肥,隻是聽到這個名字還是忍耐不住問了一聲。
蘇忘急忙解釋道:“這兩年王浹叔很後悔,認為不該帶領北地兒郎投靠江東,為了接應大將軍北歸,蘇忘私下找王浹叔談了談,正好王浹叔也有心歸附大將軍,所以。。。。。。嗬嗬。”
笑了一笑,見石青頗有興趣,蘇忘幹脆簡略地解釋起來:“蘇忘擔心王浹叔孤掌難鳴,想到祖夫人的關係,又請王浹叔領著一起來找祖將軍,請祖將軍幫忙接應。祖將軍倒是爽快,一口答應下來,隻可惜任職時日太短,麾下部眾多是江東人,無法調遣指揮。沒辦法,聽說大將軍在濡須口出現,蘇忘隻好帶了衡水營的老弟兄過來,假扮作祖將軍的親衛,在此接應大將軍。”
“蘇大哥有心了,石青會記在心裏。”
石青頜首讚許,眼光溫潤地在蘇忘臉上停留了一陣,隨即移到祖道重身上,慨然道:“依輩分算,石青要稱呼祖將軍叔父了。叔父能夠回返中原,嶽丈大人和鳳兒不知道會有多高興。叔父這就和石青一起走吧。”
“那就一起走吧,中原待久了,這兩年在江東過得可真難受,一點都不習慣。”祖道重十分感概地歎了口氣,繼而向四周揚聲招呼道:“中原的兒郎,我等隨石大將軍回北方去。”
“回去了——隨石大將軍回去了。”二十多個晉軍打扮的漢子齊聲高呼,敢情祖道重知道沒法讓江東部眾聽命,便找了些出身北方的士卒當作心腹。
兩支人馬會合一處湊成一支一百三四十人的小隊伍。石青、祖道重、蘇忘率隊先行。小耗子和弓蠔在後關閉城門,給城外晉軍增加了一點阻礙,隨後催馬趕上大隊。
隊伍出北門向北行了好一陣子,身後還沒見到追兵的影子,晉軍群龍無首,若想追擊不是需要繞著城池轉一大圈,就是需要先攀爬城牆後開啟城門,一時半會那是忙不過來的,而天色卻已經暗下來了。
蘇忘、祖道重對合肥一帶非常熟悉,這一晚的月光又異常的明亮,在兩人的引領下,隊伍在合肥西北大別山餘脈的丘陵中穿行的極為迅速,淩晨時分已經行出七八十裏路,將合肥城遠遠拋在身後。
在小山穀裏短暫休息了兩個時辰,隊伍繼續趕路,當天晚上抵達畁水東岸,蘇忘引領著隊伍來到一個水流平緩的水灣暫歇,他則找了些柴草升起三堆篝火。大約過了半個時辰,月光粼粼的水麵上現出兩個黑糊糊的影子,兩艘戰船逆流而上快速駛向水灣。
戰船在水灣附近的一段深水區泊停,兩塊船板剛一探上河岸,一個身影利落地踏著船板,邊行邊道:“複生,可是大將軍到了?”
“蘇忘答道:“王浹叔,大將軍到了。”
石青明白來得就是原石趙揚州刺史、現大晉冠軍將軍王浹,遂踏上三步,招呼道:“煩勞王將軍掛念,石某感激不盡。”
“啊呀!大將軍太客氣了。”王浹腳下忽地加快,三步並作兩步趕過來,躬身行禮道:“王浹參見大將軍,王浹和一眾兄弟意欲回返中原,還望大將軍收留。”
“嗬嗬,能得王將軍和麾下兒郎襄助,石某三生有幸,王將軍請起,勿須客套。”石青伸手扶起王浹。
王浹直起腰,穩了穩心神,語氣忽然一變,肅然說道:“大將軍請盡快乘船北上,眼下中原情勢萬分危急,一刻也耽誤不得。”
石青倏然一驚,急聲問道:“哦?中原出了什麽事?”
王浹凜然回道:“大將軍剛一離開建康,朝廷便急令揚州軍、荊州軍即刻進兵,欲趁大將軍不在之時奪取中原,至少拿下青、兗、司、豫、徐等黃河以南五州;因為濡須口發現大將軍蹤跡,褚國丈忙於趕赴合肥主持緝拿之事,揚州軍暫時還沒有動靜,荊州軍這時隻怕接到朝廷詔令了,也許正在準備進兵呢;而且這時褚國丈應該明白無法阻止大將軍北歸了,隻怕也會立即著手布置進兵事宜。”
“原來是這樣。”石青點點頭,思索著說道:“無妨,有淮河遮擋,徐州還有周成大哥坐鎮,揚州軍難成氣候;至於荊州軍麽,王朗將軍應該有所提防,事情壞不到哪裏去。”
“還有一事不知道是真是假。。。。。。”王浹臉色凝重,遲疑著說道:“聽說,燕國派遣密使南下,邀請朝廷出兵夾擊中原,四月上旬,燕國密使路過廣陵時告訴褚國丈,燕王決心已下,無論朝廷是否出兵,燕國都將合傾國之力攻打冀州,以報鄴城劫持朝廷宣詔使和燕使皇甫真之仇。”
“啊!竟有此事!”饒是石青性子越來越沉穩,聽到這個消息也忍不住失聲驚呼,荊州軍、揚州軍、燕軍三麵夾擊正是他竭力想避免的最糟糕局麵,哪知怕什麽來什麽,如果這個消息似乎真的,以前的功夫算是白費了,這種局麵終於還是出現了。
王浹搖搖頭,疑慮地回答道:“是真是假王浹不能確定,隻是偶然間聽征北大將軍府裏出來的人無意透露了一點。”
“走!快走——到懸瓠城去,此事是真是假,周勃和張凡應該知道。”石青再也呆不住了,連聲催促眾人上船,他恨不得立刻飛到懸瓠城探問出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