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日荊州軍大舉進兵中原。桓溫親率四萬主力攻伐宛城,命令兄弟桓衝匯同樂弘、上官恩組成一支三千人的偏師,輕裝急進,深入豫州腹地,策劃豫州本地士人以及新遷胡人反叛鄴城,呼應王師北上。
石青抵達懸瓠城的時候,遇上了王朗的信使。王朗並不知道石青回到了淮北,他派遣信使來汝南一是命令張凡小心戒備,防範荊州軍突然向東攻擊。一是想請駐守淮北的親衛騎分出一部分騎兵,阻攔截殺桓衝。
王朗信使稟報之後,石青不動聲色,讓何三娃派人急赴金墉城、河內兩地,傳令魏統、左敬亭各率本部人馬南下宛城救援王朗;隨後對周勃殷殷說道:“張凡率部匯同王浹將軍挺進揚州去了,懸瓠城的防禦需要勞動周太守操心。好在這段時間無法和江東進行墟市交易,周太守可以關閉城門,聯合城內商戶家丁私兵緊守門戶。至於桓溫、桓衝之輩,交給石某就是了。”
周勃原本非常慌張,見到石青之後,慌張去了五分,再聽說原揚州刺史王浹歸附鄴城,張凡與其聯合攻打合肥、廣陵去了,慌張又去了三分。當下回答石青道:“大將軍放心。懸瓠城守軍雖然不在,城內還有官吏,還有汝南各商家護衛、仆傭三五千眾。荊州軍不來便罷,若是敢來,周某必定讓他們知道厲害。”
石青撫掌大讚,隨後告別周勃,率三千親衛騎向西趕赴宛城。
石青對桓溫的聲明聞名已久,兼之沒有和荊州軍交過手,此次免不了心中揣揣,行事也就小心了許多。宛城距離汝南約莫四百裏左右。一日夜間三千騎趕出三百來裏,抵達宛城八十裏外的賒店時,石青命令隊伍停下來休整,先行派出數十偵騎前去打探軍情,準備謀定而後動。
這時小耗子進言道:“大將軍,聽說胡人新遷豫州不久,且對強遷一事頗有怨言。若不及早應對,桓衝的那支偏師很可能會禍亂整個豫州。小耗子請命,領一千騎巡弋許昌、葉縣一帶,尋機擊敗桓衝部,斷不容其深入豫州壞事。”
石青沉吟半響,搖搖頭道:“關中胡人部落被分拆後,散居各地,就算有人響應桓衝,也難一呼百應,此乃癬疥之患,不影響根本。當前緊要之務是想法打擊荊州軍,振作宛城守軍士氣。隻要援軍到來前荊州軍主力不能有所作為,其他方麵壞不到哪裏去。”
弓蠔插進來問道:“大將軍,如何打擊荊州軍?是否需要弓蠔單人獨騎衝他一陣?”
石青目光閃爍了一陣,點頭說道:“這倒是個好主意,待石某想想。”
當天夜裏,斥候傳回探報:“宛城戰況激烈,民軍王朗部和荊州軍一在城內一在城外,已交鋒三天。荊州軍攻城手段眾多,雲梯、衝車、箭樓、掘城無所不用,甚至還有石炮助攻,而且戰法靈活,虛實相間,攻擊非常淩厲。宛城城池殘破,未能得到及時修繕,而且守軍人數較少,麵對敵軍的猛攻,隻能勉強招架,沒有還手之力。”
“果然如此。南方人不善騎乘,水戰、步戰卻是其長;荊州軍作為南方諸軍之翹楚,絕不是輕易能夠應付的。也許,這將是一場持久戰。。。。。。”
石青心有戚戚地歎了一陣,然後喚來何三娃,低聲叮囑道:“派人秘密去一趟關中,密令韓彭遣一支奇兵東出武關,見機行事;若見荊州軍依然在與我軍糾纏,便突襲新野、鄧州,斷去荊州軍退路。若是荊州軍已然退兵,便且罷了。”
長安與南陽相距千裏,韓彭出兵至少要到一個月之後。一個月後桓溫還不退兵,那說明揚州之戰的目的沒有達到。石青行此計可謂是未雨綢繆,在做最壞的打算了。
四月二十六,親衛騎四更造飯,五更出發,疾速趕赴宛城。辰末時分,來到宛城西四十裏外,斥候探報,荊州軍正在整軍出營,看樣子準備繼續攻打宛城。
“傳令全軍就地休息半個時辰,午時正趕到宛城,趁敵軍疲憊之時衝殺一陣。”
石青傳下軍令,隨後叫來小耗子和弓蠔吩咐道:“汝二人皆有猛將之姿,用作護衛實在太過浪費。今日石某給汝等每人一千騎兵,汝等好生熟悉軍中人事建製,軍律軍令,攻守之道;日後替石某各自帶出一個整編騎兵營出來。”
小耗子、弓蠔俱是一喜,振聲答道:“大將軍放心,小耗子(弓蠔)不敢怠慢。”
石青滿意地點點頭。“好!汝等去找何三娃要人,盡快熟悉手下兄弟部眾,待會帶領兄弟們和石某衝鋒陷陣去。”
小耗子、弓蠔興衝衝地找何三娃要兵去了,石青一邊牽著黑雪去池塘飲水,一邊掛念著北方的戰事:三十萬燕軍有備而來,一出手就占了先機,王景略應付得過來?如果最後終於不能,又能堅持多久?
想了好一陣,石青也沒能得出答案,畢竟慕容三兄弟不是等閑人物,畢竟王猛最長於政治,軍略倒在其次。
罷了!最差也不過是退守黃河一線,待擊退大晉後再重頭收複幽冀。
鬱鬱地想了一陣,石青抬頭看看天色,驀地揚聲喝道:“何三娃!傳令——全軍集結,隨某殺敵!”
正午時分,宛城之外戰鬥正酣。無論是攻方還是守方都沒有脫離戰鬥吃飯休息的意思。四萬荊州軍除五千人作為預備隊外,其餘的被分做三支,從東、南、北三個方向猛攻宛城。
荊州軍不僅攻擊手段多樣,而且極其巧妙。三支主力悍卒瞄準城池破損處強行上攻,十餘支兩三百人組成的小隊扛著雲梯、背著飛鉤,沿城牆根四下遊走,尋找城防的漏洞間隙,讓守軍不得不將有限的人馬分散開,照應整個城池。
對宛城守將王朗來說,最大的困境還不是荊州軍攻擊的凶猛,而是士卒士氣的低落。桓溫和慕容氏如出一轍,未攻城前先行攻心,在城下大肆張揚石青謀逆被朝廷擒拿問罪的消息,並朝廷的名義,勒令守軍繳械投降放棄抵抗。這種言論別說是對普通士卒,就是對王朗也有很大的殺傷力。王朗之所以還能繼續堅守,完全出於對石青的信任,他不相信建康能夠輕易擒拿住石青。
“不要相信敵軍胡說,大將軍不會出事的,援軍很快就會到來。走,隨某擊退敵軍。”王朗用安慰自己的話慰勉士卒,他的口氣並不堅決,很難感染士卒;隻是出於平時的習慣,士卒還是依從命令跟在他身後將一夥從南城缺口湧入的荊州軍趕了出去。
“殺啊!”
“進去了!攻進去了——”
城*然爆出一聲大響,荊州軍厲聲叱喝,似乎有一股殺進城內了。
“汝等留守此地,盡快填補缺口,嚴守城池。親衛隊,隨某來——”王朗厲喝一聲,帶領親衛隊趕赴城東。
王朗趕到之時,東城城桓上下已經糜爛一片。荊州軍源源不斷地從城頭攀爬上來,一部分和城頭守軍搏殺,一部分衝下城牆搶奪城門,試圖開關放主力進入。豫州刺史楊群率幾十名親衛拚死擋在城門之前,荊州軍這才暫時未能得逞。
看到這種情形王朗心急如絞,對方攻上來這麽多人可不是一時半刻能夠殺退的,一俟桓溫率領預備隊趕來,東城很可能就此失守。
“殺!”
焦急歸焦急,王朗卻不敢有半點猶豫,喝斥一聲,率領百十名親衛向城門殺去。
“王將軍!這裏交給楊群,將軍快上城,堵斷後續敵軍。”楊群渾身浴血,率二三十親衛橫在城門洞內拚死阻截開關荊州軍,百忙之中他還保持著一份清醒,知道城門洞地勢狹窄,人多也是無用,當務之急是阻止荊州軍從城頭源源不斷地攀爬上來。
王朗經年驍將,自然明白其中關鍵,頓時放心不少,高呼道:“楊刺史堅持片刻,待王某殺退敵軍便即下來相幫。親衛隊——隨某殺上去!”
“來人!隨某攔住敵軍——”城牆上的荊州軍也有心思敏捷之士,一見看透王朗企圖,當即聚攏了一二十士卒攔在上馬道坡上,居高臨下阻止王朗登城。
“擋我者死——”王朗大步向前,手中長槍橫蠻地撥打掃砸,一頭紮進荊州軍中。將官用命,士卒更不敢落後,百十親衛一擁而上,隻是一衝就將這一小股荊州軍衝散。隻是荊州軍上來的實在很快,這一股剛剛衝散,馬上又有一個軍頭招呼了幾十名士卒搶上來,堵在上馬道頂端口子處。
“弓箭手!弓箭手快射——”荊州軍士卒素質很高,相互間配合的很好,有人眼見王朗驍勇難敵,即刻開始集結弓箭手,試圖射殺王朗。
“殺!”王朗對此充耳不聞,一步步堅定地向上邁。
荊州軍很快聚集了十個弓箭手,十個弓箭手站在城牆內側邊緣,張弓搭箭斜斜指向上馬道頂端的王朗。
“保護將軍!”十幾名親衛向前一湧,擋在王朗身側。
“撲撲撲——”一陣箭矢入肉的聲音響起,五六個親衛中箭,後麵的親衛擔心同伴受創過多會丟失性命,跟著湧上來七八人將幾個傷者替換下去。
十名弓箭手再次抽出雕翎,搭在弓弦之上,隻是還沒等他們張開弓弦,城頭上突然響起一聲撕心扯肺地呼喊:“大將軍——征北大將軍——大將軍救援宛城來了——”
這個喊聲響起之後,城頭上一靜,廝殺雙方似乎不由自主地停頓了片刻。片刻過後,喊殺聲再起,比喊殺聲更大的是守軍此起彼伏的歡呼。
“大將軍!真是大將軍來了——”
“兄弟們!大將軍沒事,大將軍來救援我等了!殺啊——”
原本依靠習慣勉強抵抗對手的守軍士卒士氣大振,高聲呼喝開始反攻荊州軍,聽到“大將軍來了”的消息,聽到城頭上士卒的歡呼,王朗渾身忽地一熱,鏖戰許久的疲勞,對前途的擔憂恐慌轉眼間不翼而飛。
“大將軍來了!兄弟們,把敵人給王某趕下去,別讓大將軍笑話我等。殺啊——”憤怒壓抑的喝斥變成了狂放的高呼,大喝聲中,王朗率領親衛隊狂風一般衝上城頭。
登上城頭,城外的情形頓時收入眼底。王朗顧不得殺敵,急切地向城外看去,但見三四裏外,三支騎兵縱隊像三把出鞘利刃,並排向城下荊州軍急速刺來。中間縱隊為首之人手持長槍,騎乘黑色戰馬,不用看清相貌,隻看那剽悍魁偉的身形和一往無前的氣慨,王朗亦知那人必定就是石青。
“大將軍!你果然沒事!你果然來了!”王朗雙目一熱,眼前已是模糊一片。
宛城之東,五千荊州軍預備隊麵向東方擺開陣勢,準備迎接對手三千騎的衝擊。望著前方迎風飄舞的“石”字大旄旗,桓溫平靜地下令道:“傳令刀盾手抵緊盾牌,長槍手準備刺馬。弓箭手上弦——”
對方騎兵還在二十裏外,桓溫就受到了斥候探報,因為這個緣故,荊州軍的預備隊才沒有趁勢攻打宛城,城南城北的荊州軍也放緩了攻城力度,以防止對手騎兵偷襲。要不然,王朗的救援已然遲了。
事實上,單是三千騎兵並不會讓桓溫如此慎重,他在意的是石青的出現。桓溫不明白石青怎麽會逃出江東?怎麽能如此迅速地出現在宛城?沒有弄明白這些問題之前,他必須慎重其事。
煙塵飛揚,蹄聲如雷;三千親衛騎狂飆突進,掀起衝天氣勢,轉眼間抵近宛城之下,距離荊州軍陣隻有一裏。
煙塵之中,石青眯眼細細打量,但見荊州軍戰陣屹立如山,盾牌穩穩擋住陣線,長槍密密刺向前方,在即將到來的鐵騎麵前動也不動。
“荊州軍果然名不虛傳。”
暗自讚歎一聲,石青揚聲下令:“小耗子!汝率本部從南繞城而走,以弓騎兵殺傷敵軍,不可強自衝陣。弓蠔!汝率本部從北繞城而走,與小耗子一樣辦理,不可隨意損折士卒。”
“諾!”小耗子、弓蠔大聲應諾,隨即長槍、馬槊一一高舉,齊聲令道:“隨某來——”兩支騎兵縱隊左右一分,徑向宛城南北而去。
石青蠍尾槍向北一指,一千親衛騎在一百多步外斜斜一拐,從荊州軍戰陣前掠過,奔向戰陣左翼。
“預備甲字隊出陣!弓箭手調整方向——”桓溫早有所料,一見石青長槍舉起,及時下達了命令。荊州軍前沿本陣不動,一百盾牌手和三百長槍手從陣心疾步趕到戰陣左翼,豎盾架槍。陣心的一千弓箭手調轉方向,箭矢對準北方。
石青一曬,長槍再次一引,親衛騎從荊州軍左翼掠過,轉之荊州軍陣後。讓他失望的是,此時又有一隊荊州軍預備隊趕到陣後,豎盾架槍,遮護住本陣。當親衛騎繼續兜到荊州軍右翼時,所遇到的情形一模一樣。
當石青圍著荊州軍戰陣轉了一圈之後,原本夯實的四方形荊州軍戰陣擴大了一圈,刀盾手架起了四道圍牆般的屏障,中間空出來許多,除了一千弓箭手就是稀稀落落的中軍。
“如臂使指不過如此吧。”石青歎了口氣,熄了衝擊荊州軍戰陣的念頭。荊州軍的戰陣也許不是很完美,但若不付出一定的代價肯定無法衝散。桓溫這般布陣,欺得就是石青騎兵數量不多,經不住消耗。
“走!”
石青一撥馬頭,離開桓溫的戰陣,任黑雪圍著宛城馳騁,他仰首衝城上大聲高喊道:“諸位兄弟安好!汝等辛苦了,不知可否還有力氣守城?”
城上轟地爆出一陣回答:“大將軍好!我等拚死也會守住宛城。”
石青大笑著讚道:“好!石某信得及各位兄弟!宛城交給諸位了。諸位兄弟隻要再堅持三五日,各路援軍就會趕到,到那時我大軍齊集,定要將來犯之敵一舉殲滅;讓天下人知道我民軍兒郎的厲害,從此再不敢覬覦中原。”
石青、小耗子、弓蠔三隊騎兵走馬燈似的在宛城外來回打轉,受此幹擾,荊州軍徹底失去進攻宛城的能力;申初時分,桓溫小心地將各部人馬集結一處,退回紮在城南白河北岸的大營。親衛騎見狀,沒有進入宛城,向宛城北部的伏牛山方向退去。
荊州軍回營安頓之後,參軍孫盛來見桓溫,憂慮道:“大將軍。石青逃回中原,民軍士氣大振,此番北上隻怕艱難了。”
“建康行事實在讓人失望。朝堂諸公誇誇其談者眾,用心經事者稀;防範如此周密還能讓石青逃回中原,可謂無能之極。”
桓溫發泄了一通不滿,神色旋即平複下來,對孫盛說道:“安國(孫盛字)勿須憂慮,就算石青逃回中原。一時半會也休想扳回頹勢。燕軍、揚州軍、荊州軍三路夾擊,就算石虎鼎盛之時也未必應付的過去,何況石青乎。”
孫盛神色稍霽,開口問道:“大將軍準備如何應對敵騎騷擾?日後又該如何用兵?”
“無他。穩固自身,明辨形勢耳。”
桓溫從容笑道:“有白河運轉輜重糧草,有新野、鄧縣為依托。兼且宛城與襄陽近在咫尺,荊州軍在此穩如泰山,安國不要被石青攻心之計嚇唬住了。嗬嗬,荊州軍、揚州軍有江東源源不斷的輜重糧草供應,完全可以持久作戰;鄴城則不行,去年為了過冬,石青不惜以傳國玉璽換取糧粟,哪裏能夠堅持長久?眼下隻要我軍嚴加戒備,不被民軍鑽了空子,拖上三兩個月,民軍將不戰自敗。”
孫盛掀眉大振,興奮地說道:“大將軍見識明白,孫盛佩服。”
桓溫對這種吹捧倒是很不在意,目光一閃,思忖著說道:“石青不進宛城,帶領騎兵在周邊遊走,擺明隨時偷襲我軍的架勢,此乃陽謀,盡管知道這是對手虛兵之計,我軍卻不得不以實應之。桓某擔心的是,石青會不會利用我軍不敢全力攻城之際,率騎兵趕赴葉縣、許昌一帶,圍剿幼子(桓衝字)他們。幼子身邊隻有三千人,遇上石青的騎兵必然無幸,這倒不可不防。”
孫盛附和道:“大將軍慮的是,該當盡快派人通知幼子將軍回轉。”
桓溫點頭說道:“嗯,這樣——安國即刻派人通知幼子回來。留二十名士卒給上官恩、樂弘做護衛,請他們二位喬裝改扮繼續聯絡豫州土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