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七章猛虎脫籠

渡口水寨北岸燕軍大帳。

帳外黑壓壓站滿了甲士,長槍前指,鋼刀出鞘;一片肅殺之中,有十人被按倒在地,正在惶恐地掙紮。

“啊!你——”

短促的慘號從帳內傳出,旋即沒了聲息。這聲慘呼像是信號,甫一響起,帳外甲士忽然動手,刀槍起處,十名跪倒的士卒隻來得及發出四聲哀嚎,便被捅翻在地。

呼地一聲,大帳帳幔掀開;孫方一手提刀,一手拎著南岸水寨守將頭顱大步而出。

來到帳外站定,孫方環顧四方,低沉著聲音說道:“記住!騎兵和持有火把者是自己人,其他的先砍了再說。”頓了一頓,他決絕地喝道:“點火!”

兩個親衛手持燭台點燃了大帳布幔,火舌嗤喇喇冒了起來。四周擁簇的甲士默默上前,將火把湊上去點燃。

隨著點燃的火把越來越多,火勢越來越大,寂靜幽暗的北岸水寨忽地亮堂起來。似乎與之相呼應,南岸水寨跟著燃起了火頭和一點點火光。

“動手——”孫方長刀向天一舉,一支支火把應聲而動,在南北兩寨擴散開來。

“什麽人!怎麽回事——”

靜夜中響起詫異的喝問,突然冒出的火光引起了巡夜燕軍的注意。喝問得到的回答是刀槍和喊殺。“殺!幽州父老兄弟——殺鮮卑人啊——把鮮卑人趕到塞外——”

滹沱河兩岸紛擾嘈雜,隨著中軍大帳火光冒起,喊殺聲幾乎同時爆發,匆忙集結千餘北平郡守兵分為兩部,在南北兩寨分別動起手來。

“民軍已經攻克薊城、漁陽!燕軍敗局已定!北平、範陽兩郡決定襄助民軍,將鮮卑人趕回塞外去。幽州的父老鄉親,請聽從孫某號令,即刻點燃火把,拿起刀槍,誅殺身邊的鮮卑人吧——”

在親衛扈從之下,孫方站在浮橋北端衝紛亂的大寨揚聲大呼。亂砍亂燒的北平郡守兵和夢中驚醒過來四處亂竄的燕軍士卒為他的話語增添了許多威勢。

在南寨動手的北平郡守兵突擊的重點是寨門。三四百北平郡守兵呼嘯來去,見人砍人,見帳燒帳,到處製造混亂;張季督帥五十名士卒守住浮橋南端,保護浮橋;董超親率十名親衛以及五十名北平士卒掩殺至寨門。燕軍群龍無首,驚變之下慌亂無措,兩百名值守寨門士卒轉眼被衝散。

“砍斷纜繩放吊橋!打開寨門——”董超對四散的燕軍看也不看,一俟親衛打開寨門,便疾步衝了出去,向西方遙望。

月光之下,一道黑潮蠕動著從西方卷了過來,不用多想,董超也知道那是看見火光後趕過來的民軍混編騎。隻是因為路途難辨,大隊人馬不能快速突擊,混編騎接近的速度不是很快。

眼光在鋪天蓋地的混編騎和狹窄的吊橋、寨門上掃過,董超立即吩咐道:“快!放鋪板——點火!燒寨柵——”

十幾支火把觸上了寨柵,一塊塊鋪板安放上了壕溝;一切剛剛就緒,以李崇為首的混編騎先鋒就出現在寨門外。

“李將軍!持火把者是自己人——”董超提醒的聲音剛落下,李崇已經旋風般衝進大寨,有四處照亮的火頭,混編騎衝進大寨後速度反而加快了。

“向後傳——持火把者是自己人,小心誤傷。”

李崇匆忙交代一聲,旋即厲聲大喝:“殺——”驅馬衝向浮橋。

如同慕容恪所料,魯口是雙方佯攻牽製之處,決定勝負的主戰場是無極、安國以及與之對峙的渡口水寨、蠡縣組成的三角地帶。這片三角地帶糜集的四五萬民軍仿佛受困的猛虎一般,被兩萬燕軍精騎、滹沱河、渡口水寨、蠡縣慕容俊王帳等等重重圍困,進不能進,退無路可退;已經到了生死存亡之時刻。

兩城守軍在民軍中占得分量太重,可以說,他們是被困死或是脫困的結局直接左右整個博陵郡戰事的勝敗。脫困——燕軍將因此壓力大增,再沒有擊敗民軍的把握。困死——民軍損失慘重,無力回天,隻有祈求回退自保了。

慕容恪料定石青會不惜代價地拯救兩城人馬,但是他沒料到石青想得不僅是兩城人馬的脫困,更想的是把這隻籠中虎放出來並展開凶狠的反擊。

黎明將至,圓月隱去,大地籠罩在最黑暗的一刻。比黑夜更加黑暗的是安國城內湧動的無數人頭。

鹿勃早、諸葛羽並肩矗立在安國城頭,望著東南方暗紅的天空默默發呆。按照潛入安國的斥候的說法,今日淩晨四十裏外的燕軍渡口水寨將會被民軍攻占,拂曉左右一萬混編騎就會趕過來與安國守軍會合。如今看來,這一切都是真的,東南方發紅的天空不是日出的朝霞,而是民軍攻取渡口水寨引燃的大火。

“二位將軍!兄弟們都吃飽了,已經準備就緒。”從城下趕上來的親衛低聲稟報,生怕驚動了兩位將軍的沉思。

“都吃飽了?哦,知道了——”

鹿勃早含糊應了一聲,然後突然想起什麽,掂了掂右手一團黑糊糊的物事道:“諸葛將軍,弟兄們都吃飽了,我倆兒還沒吃呢。”

諸葛羽意識過來,跟著掂了掂右手道:“那。。。。。。鹿將軍請吧——”

鹿勃早嘿嘿一笑,將右手物事送到嘴邊狠狠啃了一口,然後一邊大聲咀嚼,一邊狠狠說道:“最後一頓,最後一頓。。。。。。”

諸葛羽一笑,也啃了一口,道:“其實馬肉並非特別難吃,鹿將軍之所以難以下咽,一則是沒有鹽和香料佐理,一則是吃的太多有些膩了。日後有暇,羽親自做一頓馬肉宴邀請鹿將軍前去品嚐,擔保又是一番滋味。”

諸葛羽話音未落,鹿勃早嘔地一聲將口中馬肉吐了出來。旋即佯怒道:“諸葛將軍,鹿某可未曾得罪過將軍,將軍何苦要讓鹿某受罪。這頓筵席還是免了吧——”

兩人說說笑笑下了城樓,隨著兩人的說笑聲,一股輕鬆的氣氛慢慢在安國城內滋生出來。因困守三個多月而僵硬的一萬五千多張麵孔漸漸活泛起來。

“諸位兄弟!苦日子熬到頭了,以後不用再吃馬肉、不用再坐守孤城;下一刻,當我等衝出安國之時,等候我等的將是一次次的勝利和無數的功勳!”諸葛羽語音微顫,情難自已。

鹿勃早歡暢大笑,揚聲吼道;“兄弟們,我軍有一支人馬殺進了薊城。漁陽、北平、範陽等近半幽州落入我軍手中。博陵郡燕軍已經成了甕中之鱉。哈哈哈——過去的苦沒有白熬,接下來就是我等報仇雪恨,建立功勳的時候了。”

兩人一唱一和,漸漸把一萬多將士的鬥誌從持久的麻木、無奈中喚醒過來。待天際出現一絲曙光之際,鹿勃早喝道;“開城!出發!殺向蠡縣——”城門應聲打開,一萬多士卒無聲地向東方衝去。

安國的民眾早已撤走,無論此番結果是趁勝攻進幽州還是被迫回撤冀州城,這個城池都不再有留守的價值;半個時辰不到,近一萬四千守軍和送馬而來的一千五百混編騎騎士盡皆從東城門出了城,隻留下一座幹幹淨淨的空城。

民軍甫一出城便被日夜監視的燕軍精騎探到,飛馬傳報之後,慕輿根匆忙調集兩個千騎隊先行從左右騷擾堵截,等待後續大隊人馬支援。兩萬燕軍精騎分散在無極、安國四周,短時間內不可能集結出太多人馬。

一萬五千餘民軍沒將兩千敵騎放在眼裏,繼續向東行進,隻是速度放慢了一些,在兩翼各布置了兩千弓箭手,小心防範對手冒險衝擊。

天光大亮之時,民軍趕了近一個時辰的路程,離開安國已有十四五裏了。慕輿根率領五千精騎趕上來,隨後七千燕軍精騎從左右和正麵三個方向包抄過來。

鹿勃早有所預料,搶先一步收攏了麾下將士,外層布下刀槍,內層集合弓箭手,就地結下陣勢。

“傳令——槍騎兵四周監視,準備追擊;弓騎兵抵近觀察,尋隙攻擊。”

慕輿根選擇了比較保守的試探攻擊。他不著急,民軍衝出安國就是找死,沒有城池遮護,單憑陣勢能維持到幾時?燕軍精騎隻要保持足夠的壓力,對方陣勢遲早都會潰散,到時就是毫不費力的屠殺了。

七千精騎分散成兩層。外層的槍騎兵蓄勢以待;內層的弓騎兵緩慢地驅動戰馬,圍著民軍繞圈子,尋找抵近奔射的機會。

民軍穩定如山,麵對四周鐵騎動也不動。雙方僵持了半個時辰,慕輿根開始有些不耐,就在這時,東南方響起沉悶的雷聲,聲音由遠至近,越來越響,接跟著煙塵飛揚,遮天蔽日,將初生的太陽糊成灰蒙蒙狀。久經沙場的老卒都知道,這是大隊騎兵急速趕來的征兆。

麵對突如其來的變化,民軍本陣動也不動,似乎不知道一般。燕軍精騎也沒有動作,該蓄勢的依然在蓄勢,該試探的依然在試探;因為這裏是燕軍下轄,來的人馬再多也隻可能是趕來襄助的己方人馬,何須在意?

慕輿根扭頭向東南方看了一眼,隨即輕咦一聲,這支騎兵明顯是從渡口水寨趕過來的,他印象中渡口水寨隻有千餘用作斥候、通信、護衛的雜騎,不可能有眼前這麽大聲勢。詫異之下,他忽然想到適才有探馬報說淩晨時分渡口水寨鬧出了不小的動靜,不知是何情由。

就在驚疑不定之際,東南方的騎兵越來越近,漸漸從煙塵中冒出了身影。慕輿根拿眼一掃,立即判斷來騎至少有八千以上。

民軍混編騎?

一個怪誕的念頭倏地從腦海中冒出來,隻是在這個念頭冒出來後,慕輿根感覺到的不是怪誕,而是恐慌。因為前天慕容恪派人送來急報,言道有一萬民軍混編騎悄悄潛到了安國對麵的滹沱河南岸,可能是來接應安國、無極守軍突圍的。將這份急報和眼前情景一對照,慕輿根不用細細思索其中因由,也能馬上明白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了。

“快!吹號集結!準備迎敵——”

慕輿根聲嘶力竭地大喊。民軍混編騎距此僅有四五裏,喘息之間就能趕到,燕軍精騎稍慢一點就來不及完成集結和提速衝擊了。

嘟嘟嘟——

號角連番吹響,散成小隊的燕軍精騎開始聚攏歸建,準備反擊。在民軍混編騎突然而來的威脅下,慕輿根疏忽了一件事,那就是燕軍精騎側後翼還有嚴陣以待的一萬五千餘安國守軍。正常情況下,安國步卒守軍不可能威脅到燕軍精騎,可是在有些情況下,威脅還是存在的。譬如燕軍精騎匆忙集結準備迎戰民軍混編騎之時。

“弓箭手——出陣散射!”

鹿勃早環眼圓睜,怒聲大喝。直到這一刻,當民軍混編騎真實地出現在眼前的這一刻,他才徹底放下心來,準備放手反擊了。

咚咚咚——

步卒戰陣裏響起沉悶的戰鼓聲,密集的刀槍兵依照鼓聲轉化隊列,騰出一條條專供弓箭手出入的縫隙。幾千弓箭手一手拎弓,一手撚羽,從陣心衝出,奔到正在聚攏的燕軍精騎附近,張弓勁射。

幾千弓箭手的散射造成的傷亡有限,但卻徹底打亂了燕騎集結的節奏。慕輿根大怒,正想分遣一支精騎壓製民軍弓箭手;轟隆隆的雷聲突然聽不見了,換之而來的是鋪天蓋地的潮湧聲。

民軍混編騎殺到了。

(說明一下:從調查來看,反對新書背景的書友人數更多,不管我喜歡不喜歡,都需要重新考慮了。謝謝大家給我的建議,我會接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