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軍簡易堡壘呈半圓形,相摞堆積的糧車護住左、右兩翼和麵對燕軍的正麵,後麵留了一個大大的供士卒進退出入的缺口。每座堡壘寬約近一裏,堡壘之間彼此相隔三裏,五座堡壘一字橫開,遮蔽了近二十裏的寬度。
堡壘之間的空隙非常狹窄,近半在堡壘弓箭射程之內;燕軍至少需要破除一道堡壘,否則,無論從哪兩座堡壘之間通行,都會受到來自左右的橫向夾擊。
事到臨頭不容回避,慕容俊跨上戰馬,來到隊伍前首,挺槍大呼:“轉戰代郡,奪回幽州,在此一舉!燕國勇士——出擊——”
“殺——”
最先出擊的是燕軍精騎,鮮於亮一馬當先衝向堡壘,五千精騎在他的指揮下分作兩路,向當麵堡壘的兩側包抄過去。
散在堡壘外為步卒提供遮蔽的民軍混編騎立即做出反應,首當其衝的千人隊集結迅速,撇開西方燕騎不顧,徑直迎向東方的燕軍精騎;相近的兩支千人隊立即過來接應,遠方的兩支千人隊跟著急趕過來會合。
五千混編騎迎戰五千精騎,五支千人隊迎戰兩支大隊,雙方互不示弱,在堡壘兩側先行接觸廝殺起來。
“弓箭手出擊——刀盾兵掩護——”
慕容俊長槍再指,一萬刀盾兵高舉盾牌緩慢向前移動,一萬弓箭手躲在盾牌後一手持弓,一手拈羽,做著射擊準備。
“射——”
堡壘裏先行響起射擊的號令,一輪羽箭從糧車後噴湧而出,目標卻是衝突中不慎靠近了堡壘的一股燕軍精騎。
“射——”
燕軍的弓箭打擊也開始了,目標同樣是在纏戰中廝分出來的一股民軍混編騎。
雙方開局動作相似,不約而同地選擇了幫助己方騎兵打擊對手的戰術,在這種戰術下,原本是最犀利的尖刀的騎兵反而變得最為脆弱了,不僅要承受和敵騎的壓力,還要注意不要進入到敵弓箭手射程之內,這無疑會限製騎兵的威力。
“吹號傳令——纏上去——不要分開——”
魏憬、鮮於亮同時向部眾下達新的命令,以躲避對方弓箭手的打擊。
鮮於亮下達了命令後,拿眼一掃,忽見東西兩座堡壘後麵各湧出數千民軍,看起來是打算過來支援中間堡壘,於是再次揚聲喝道:“走——傳令全軍殺到敵軍堡壘兩翼,切斷敵軍聯係。”
一萬騎兵分作兩股翻翻滾滾殺到民軍堡壘兩側,脫離出燕軍弓箭手射程,但還在堡壘弓箭手射程之內,燕軍精騎的處境因此變得很危險。但是鮮於亮顧不得這些,如果不能切斷民軍左右堡壘支援的路徑,燕軍很難攻下當麵堡壘,轉戰代郡就是癡心妄想。出戰之前慕容俊說過,隻要能過安然突圍到代郡,鮮於家會和陽鶩家一般,成為燕國內不下於慕容氏的最顯赫門第之一。
“弓箭手掩護!刀盾兵負薪出擊——長槍兵隨後掩殺——”
慕容俊沒有辜負鮮於亮的好意,長槍一指,幾萬燕軍如波浪般一層層地向前湧動。
一萬弓箭手向前突進,向堡壘傾瀉箭矢,與民軍展開對射;一萬刀盾兵背負火油幹草冒著箭矢抵近堡壘,點火焚燒糧車,守壘民軍早有準備,千餘人提著裝泥土的籮筐挑擔向外倒下去,壓滅火頭,阻止火勢蔓延。隻是這樣一來,發射箭矢和架槍防守的士卒不免顯得比較薄弱,兩萬燕軍長槍兵趁機掩殺上去,隔著糧車與民軍對搠,刀盾兵返身而回,棄了盾牌,口中咬刀,雙手不停地拉扯糧車,拆卸民軍堡壘。
凶猛慘烈的攻堅正式開始,雙方纏成一團彼此又各自分作兩個層次,一層是刀槍兵隔著糧車貼身肉搏,一層是弓箭手,在後進行阻斷攻擊,與之相比,此時在兩翼廝殺的騎兵隻是沙場上掛著的兩件零碎。
堡壘南方六裏處,一場更大的廝殺也已拉開序幕。
從魯口、蠡縣追擊過來的八萬餘民軍步騎分作四股,如同四支鋒利的箭芒,從左右兩側斜行向中間的燕軍夾擊過去。
負責阻擊的燕軍是兩萬五千精騎和兩萬王室禁衛軍,由慕容恪親自統帶。在他的指揮下,一萬禁衛軍沿東北向西南一字排開,迎戰魯口石青部民軍;一萬禁衛軍從西北至東南一字排開,迎戰王猛部民軍。兩個步卒長陣相互垂直構成一個直角,慕容恪率五千王室禁衛精騎駐馬與直角正中,以便左、右出現危機時可以及時呼應援助。
慕容評統帶的一萬精騎位於燕軍右翼西北端,預定的對手是王猛部七千混編騎;陽鶩統帶的五千燕軍精騎位於燕軍左翼東北端,預定的對手是石青部四千餘混編騎。
石青不相信連連受挫的燕軍有以少勝多的信心和勇氣,他也沒有步對步、騎對騎對陣慢慢廝殺的耐心,前方負責阻截的丁析和魏憬正等著主力襄助呢?眼看就要和燕軍接觸上了,他喚來小耗子和李曆、雷諾,命令道:“小耗子率兩千親衛騎,李曆率本部五千人馬,汝二人步騎配合護住我軍右翼,防止陽鶩部敵騎衝擊我軍側背;雷諾指揮主力步卒掩殺上去,一鼓作氣給我擊潰麵前敵軍。”
“遵令!”
三人齊聲應命,小耗子、李曆招呼本部人馬自去防禦陽鶩去了,雷諾多問了一句。“大將軍怎地不親自指揮?”
石青雙眼眯起,盯著對麵燕軍精騎中一個筆直的身影冷冷笑道:“石某想親自去拿了慕容恪。。。。。。”說到這裏,不等雷諾反應過來勸諫,他將蠍尾槍高高一舉,怒聲大喝:“親衛騎!隨石某拿慕容恪去——”
“駕——”
厲聲嗬斥之中,黑雪倏地躥出,閃電一般向著以慕容恪為首的五千燕軍精騎疾馳而去。兩千親衛騎殺聲大作,緊緊跟上。
與此同時,王猛指揮麾下民軍一擁而上,他的思路和石青顯然相通,打算最大程度地發揮己方數量優勢,一鼓作氣擊潰麵前敵軍。
“殺——”
八萬餘民軍步騎齊聲嘶喊,裹挾出無匹的威勢殺向四萬燕軍。
慕容恪麵色大變,身子跟著一軟,將要栽倒之際,他強撐著向背後木架緊緊靠去,重新穩住了身子。
民軍的架勢是要混戰,其實他應該不怕混戰,手中有四萬馬步大軍,隻要應付得當,完全可以抗拒八萬多對手。但是此時不行,雙方一旦陷入混戰,對手完全可以憑借人數優勢將己方合圍起來;以石青、王猛的狡詐,對燕軍形成合圍後很可能會分出一支兵馬,向正在攻擊堡壘的慕容俊背後殺去,慕容俊麾下那支驚弓之鳥一樣的大軍到時定會因此奔潰。。。。。。
“來人!快去傳令輔義將軍、輔弼將軍,命令二位將軍統帶麾下精騎與民軍脫離接觸,專一負責掩護燕王大軍後路。”
慕容恪顧不得看一眼麵前驅馬狂馳越來越近的石青,連聲下令道:“擂鼓!變陣——命令兩翼步卒向我聚攏,結圓陣固守!”
八萬多民軍狂飆突進,靜靜結陣的燕軍忽地一動,慕容評、陽鶩兩部精騎分離出去,原本就顯得薄弱的燕軍本陣更加薄弱了,似乎一擊就能擊穿。就在這時,作為直角陣勢兩條邊的燕軍步卒緩緩向中間聚攏,在民軍殺到之前合成一個圓球。圓球靠南的地方有一個缺口,三千王室精騎從缺口殺出迎上石青親衛騎,慕容恪在兩千精騎護衛下退進圓陣中心;他這時候的行動都需要親衛攙扶,自然不可能與石青一樣衝鋒陷陣了。
“殺——”
八萬多民軍怒潮一般狂湧而上,箭矢淩空,刀槍飛舞,巨大的衝擊力衝得燕軍士卒立腳不住,踉蹌後退,圓陣倏地一縮,變小了幾圈。
“刀盾手抵住!弓箭手集結——向外自由散射——”依靠在木架上的慕容恪忘卻了一切,腦中陷入空明狀態,鼓瞪著一雙眼不住地發號司令,維持燕軍本陣,組織反擊。
民軍數量太多,而且個個氣勢十足,壓迫的燕軍圓陣越來越小,狹窄的內圈空間不足以讓弓箭手來開弓箭步從容張弓射箭,慕容恪瞥見,再度令道:“禁衛騎兵,全軍出擊!”最後兩千禁衛精騎跟著從缺口殺了出去。
“斬草除根,永絕後患!親衛騎,隨我殺——”
石青雙目通紅,徹底殺紅了眼,蠍尾槍騰龍一般,在燕軍精騎中狂舞亂掃,沾到的碰到的,不是飛起來就是墜下去,長槍過處,總是要在粘稠的沙場上留下一道空白。
“斬草除根,永絕後患!殺——”
何三娃大聲嘶喊,率親衛騎緊緊護在石青左右。他身邊跟了五個連弩手,五個連弩手要隨時保證至少有兩支連弩處在待機狀態,以便石青遇險時予以援助,可惜他們的好心白費了,石青好比入了羊群的猛虎般肆意衝殺,無疑對手,這等猛虎何須救援。
慕容恪連珠價下令,不斷調整部署,不斷分遣預備隊上前救援,竭力維持本陣。百忙之中,他無意間抬頭一瞥,正好瞥見黑雪騰空而起,石青人在半空,長槍橫掃,兩個燕軍騎士頭顱粉碎的情景。
眼中所見是龍虎一般威風凜凜的石青,耳邊所聞是“斬草除根永絕後患”喊殺聲,這一刻,慕容恪的自信首次產生了動搖;失落之間,他下意思轉頭向北方看去,但見遠方慕容俊的大旄旗靜止不動,沒有衝破阻礙向前奔突的勢頭;近處,兩支馬步混合的民軍從圓陣外斜掠而過,向慕容俊背後殺過去,慕容評、陽鶩兩人率領麾下精騎正從旁殺出來進行攔截。。。。。。
“斬草除根,永絕後患?慕容氏會是這個結局嗎。。。。。。”慕容恪回過頭來,悵悵惘惘地望向那個在萬軍叢中廝殺的身影,似乎隻有他才知道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