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氏本是江南望族,與朱氏不同,三國時陸家便是江南土著的代表,東吳名將陸遜便是其祖上,文才武略都是一時之選,後代更是人傑輩出,數百年來不斷有人為官一方,地方勢力盤根錯節,剛才堂上雖然未曾說話,但隱然間還是讓人感覺是泰山之重。
朱挺之見狀,歎道:“陸兄何必如此,莫非已投靠了那呂縣令。”
陸翔臉上無怒無喜:“否,不過不想在朱兄明倫堂上見到血光之災而已。”
旁邊劉奉這才爬了起來,一身骨頭仿佛散了架一般,正要開口大罵,卻覺得右手一陣劇痛,一看卻見右手手腕上青黑色的一圈。原來方才陸翔往他手腕上一托,便將他匕首奪了過來,隨後劉奉就不知怎麽回事飛了出去,跌了個七葷八素,說來奇怪,按說他在劉漢宏軍中熬打過些摔角之技,筋骨粗壯,摔打幾下算不了什麽,可方才跌了那一下全身上下如同被亂棍敲過一般,無一處不疼,那陸翔站在那裏淳淳若陳年老儒,卻有這般本事,想到這裏,劉奉口中的那些汙言穢語便吞了回去。
朱挺之見陸翔否認投靠那呂縣令,心知他乃是淳淳君子,口中從不吐虛言,心裏一塊石頭便落了地,那陸家在吳越名望極高,若是反對自己,大事定然不諧。上前幾步,不顧惡臭撲鼻,扶起那徐方,躬身深深施了一禮,道:“劉奉如此無禮,某代他在此賠禮了。”行完禮罷,揮手招來兩名莊丁,指著劉奉喝道:“此次請諸位前來,來的都是客人,是否願意共行大事皆是朋友,哪有這般行事的道理,快快打上二十棍!”那兩莊丁便上前按住劉奉,那劉奉倒也硬起,劈裏啪啦的挨了二十棍,連一聲痛都沒叫,隻見兩股之間已是暗紅色透了過來,顯見挨得不輕,
待劉奉挨打完畢,朱挺之轉身對徐方問道:“劉奉這廝無禮,業已受罰,徐兄可還滿意?”那徐方早已嚇得呆了,那裏還說得出話來,一顆腦袋如同吃米的雞一般上下抖動。見朱挺之這般作為,陸翔深深的歎了口氣,聲音裏滿是遺憾無奈之意。
朱挺之又揮手招來兩名侍女,待徐方下去換洗一番。自己對堂上其餘諸人說:“徐兄說的也有道理,可諸位想想,不是某置祖宗陵墓不顧,實是那呂方所作所為人神共憤。那善德寺方丈大家都是知道的,乃是有道高僧,如何會遣人刺殺朝廷命官,分明是呂方那廝貪圖寺中財物田地,才尋個借口。若說呂方無尋隙之心,為何他去寺中不過兩個時辰,便有數百精兵圍攻善德寺,定是事先便有預謀。”朱挺之說話頓了頓,堂上眾人紛紛點頭稱是,那善德寺與堂上這些本地豪強早就有這千絲萬縷的聯係,許多人都有人口土地隱藏在寺中以躲避稅賦,被呂方借機全給吞了,早就心懷怨恨,此次被朱挺之一撩撥,便發作了起來,嗡嗡的罵聲不絕與耳。
朱挺之見狀,臉上已有了點笑意,咳嗽了兩聲繼續說:“若是這些也就罷了,吾輩忍忍也就是了,可他還將爪牙遍布鄉中,你我家中人口,田畝情況弄得一清二楚,連那善德寺數百年的古刹,他都敢下手,你我他又有什麽忌諱,一旦他羽翼豐滿,根基穩固,你我不過他砧板上的肉而已。”這一席話說中了堂上諸人心中的要害,善德寺的事情不過損些土地人口而已,眾人或多或少家中都饒有資產,俗話說:“破家縣令,滅門刺史。”亂世中,這幫丘八反掌之間就能讓你族滅,眾人滿臉都是激憤之色,眼睛都緊盯著朱挺之,聽他後麵說些什麽。
“那呂方手中有千餘精兵,皆是百戰之餘,你我家丁烏合之眾萬萬不是對手。還全力修築劉繇城,若此城讓他修成,某也隻能舉家搬遷奈何他不得了。還好天奪其魄,楊行密倒行逆施,舉宣潤之兵南下助那逆賊董昌,縣中空虛,不過四百兵,劉繇城也還差得遠。若你我起兵相應,一夜之間便可將其縣內餘黨一網打盡。”
堂上諸人聽了,皆歡喜得很。朱挺之乘熱打鐵,領諸人走到堂後,扯開一副幕布,竟滿是甲胄。看著眾人驚訝的眼光,笑道:“這些都是杭州靈隱寺方丈了凡的饋贈,今日叫大家聽一件秘辛,這了凡俗家姓顧,家中有位族兄也當過幾天沙門,便是剛剛大破淮南將魏約的武勇都兵馬使使顧全武顧和尚。”眾人聽到這裏,紛紛發出一陣陣驚歎聲。朱挺之故意頓了一下,得意的環顧四周,在眾人豔羨的眼神說了下去:“楊行密違抗朝廷詔令,援助逆賊董昌,南下之戰必敗。北方宣武朱溫一旦吞並泰寧、天平諸鎮,即可南下,楊行密以螳臂擋車指日可亡,你我先襲破礦井,解救那些服苦役的僧徒,加上你我家丁部曲,不下四千人,以之攻伐劉繇城,不下十日即可破城,州中空虛,最多不過數百弓手,無力救援,廣陵援兵至少半月有餘,我輩攻下劉繇城後,打開武庫即可收眾四掠,隔斷運河,南下淮南軍定然大敗。待錢使君北上後,你我皆有封賞,豈不遠勝當那田舍翁。”
堂上眾人聽了轟然稱是,紛紛上前領取甲胄,商量如何聯絡行事。連剛才那出言反對的徐方也欲上前,隻是看著手撫大腿,滿臉恨意的劉奉,還有些害怕。陸翔在旁看到眾人如同瘋了般,歎了口氣,隨手將徐方扯到身後,拱手對朱挺之言道:“今日既然事已至此,某家中還有高堂老母尚需奉養,就不敢同攘盛舉了。便告辭了。”說罷轉身便要離去。
堂上眾人見陸翔拒絕參加密謀頓時嘩然,劉奉更是不顧股上巨痛,跳到明倫堂門口,落地時一個踉蹌,險些跌倒,搶過一根木棍橫在胸前,攔住陸翔。陸翔見這般情景,臉上厭倦之色更重,歎道:“何必如此!你又何必逼我傷你。”
劉奉咬牙忍住巨疼,答道:“某知道不是你對手,隻是你聽了這些內情,卻不入盟,如若出首,堂上這些人家小近千人隻怕無一人能活,縱然今日死在你麵前,你也休想活著離開此門。”那劉奉說到最後幾句。兩股衣裳已被流出的鮮血浸濕,落在地上滴滴作響。堂上眾人原先不過當他一介惡霸兵痞,見他如此堅忍,頓起同仇敵愾之心,紛紛將陸翔、徐方二人圍在核心。
正僵持間,朱挺之撥開劉奉,讓開一條路來,道:“豈有出首賣友的陸翔,陸兄但去無妨,隻是徐兄倒要在此多呆上些日子,免得走漏風聲。”
徐方聽了,臉上一團肥肉已是苦的擠作一團,幾欲哭將出來,卻又不敢拒絕,正在左右為難時,卻聽見陸翔說:“徐兄便到某家中休養上幾天吧,不知如此可好。朱兄次子與某頗有緣分,不知可願拜吾為師,修習些易經、南華之類的。”
陸翔這幾句話輕描淡寫,但朱挺之臉上卻滿是喜色,竟下跪拜了陸翔兩拜,陸翔也坦然受之。待其次子朱允蹤來到堂上,朱挺之慈愛的撫摸了兒子的頭顱,過了半響,一把將其推到陸翔那邊,轉身對後院祖廟方向跪下磕了三下,說:“朱家列祖列宗在上,某次子朱允蹤頑劣不堪,今日逐出家門,從今往後,朱家大小事情皆與之無幹係。”那朱允蹤不過十三四歲,突然被父親如此對待,如何受得了。向父親懷中撲了過去,大聲哭喊道:“父親為何不要孩兒了。”那朱挺之卻如同鐵石一般,隻是不理。陸翔歎道:“癡兒,癡兒。”反手在那孩兒頸上一切,朱允蹤便昏了過去。陸翔隨手夾在肋下向門外走去,那徐方見機趕緊跟在後麵。兩人出門上了陸家座船,艙中靜默無聲。突然徐方歎道:“陸兄果然好心腸,煞費苦心為朱家留一個後人,縱然朱挺之事敗全家族滅,也可留一線香火。”陸翔並不做聲,那徐方也不住嘴,自顧問了下去:“善德寺之事陸先生想必也損失不少,朱挺之先前所言也頗有道理,為何陸兄不搏一把?方才若不是朱挺之製止,堂上便是血肉橫飛的局麵,雖然陸兄如此本事,隻怕也生離此地。”
陸翔並不答話,過了半響歎道:“某雖然不同意挺之的做法,但畢竟朱家與某乃是世交,如何忍見他們一族族滅?行此善事倒也應該,至於不與朱世兄同謀,你看親眼見過那軍頭呂方。”
徐方笑道:“倒是見過幾次,短發無髻,容貌上看過去倒是和善俊秀得很,整日裏都在田畝間奔忙,要不就在他那城中修築城牆,無甚麽架子,如不是別人體型,還以為是遊方的頭陀。其他的倒不太清楚。”
此時陸翔懷中那朱允蹤已經醒了過來,這孩子本十分乖巧,曆經大變後醒來竟並不哭鬧,知道陸翔乃是今後自己唯一的依靠,一雙閃亮的大眼睛隻是盯著陸翔,雙手摟著胳膊,仿佛害怕這唯一的依靠又把自己推開的樣子,讓人愛憐。陸翔慈愛的撫摸了下那孩子的頭頂,隨手將他放在自己大腿上,讓他坐得更舒服些。對徐方說:“某聽說此人原先不過是一介流民,在淮上流蕩,後來投入一處塢壁,七八年來,由一介流民成為壁主的女婿,以此為憑借,得據此位。這些你可知曉?”
徐方想了想,答道:“這些某也聽說過,好像此人乃是贅婿出身,卻能讓手下這幫凶神惡煞的軍漢心服,想必極有勇力。莫非陸兄怕打不過他,是以不入盟約?”
陸翔搖了搖頭:“他手下那幫“蔡賊”降他不過數月,便可驅策如同多年子弟,其用兵之道必有獨到之處,不過這倒沒什麽。曆代王朝鼎革,天命改易,必有大批強豪掃蕩天下,為王者前驅。如他這般人物天下如今多得是,隻要趁隙一擊,就算關羽那般萬人敵也有走麥城的時候,何況是他,可此人這段時間在丹陽所為之事,料田畝,定民籍,抑兼並,毀淫祠,這些事情固然讓某等切齒,可哪件不是深固根本,有益於國的事情,他現在不過據一縣便這般作為,等你想想古時都是何等人如此的。”
那徐方雖有些急智,但畢竟不過是普通豪強,年輕時度讀過的那點書早就還給了先生,想了半天,也沒個頭緒,紅著臉問道:“有哪些人做過?”
陸翔輕聲答道:“曹孟德、宇文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