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帳中,呂方手中撫摸著剛剛田覠送給自己的“大屈”弓,王佛兒手持長槊侍立在後,下首跪著的正是那喬裝新羅姬的女刺客,手腳都上了鐐銬,神情委頓。不過這些日子看來並沒有人淩辱他,想來大家知道她關係重大,很快就被送到安仁義那裏,若是除了事情,自己脫不了關係,是以這麽個美麗女子在軍營中還保住了清白之身。
呂方看那女子倔強的樣子,心底越想越氣,自己的滑輪弓呀!不要說八百貫,就是八千貫也買不來了。口中卻冒出一句:“兀那女子,你有何等長處,竟值得八百貫錢?”
那沈姓女刺客本來就存了必死之心,她本來就是劫後餘生,連自己的叔父都在行刺失敗後死去,自己孑然一身,形影相吊,準備這台上狗官無論問什麽,都說不知道,然後便咬舌自盡,省得受那淩辱。沒想到那狗官居然問了這樣一個怪問題,竟似瞧不起自己一般,憤然答道:“某精通經傳,又會棋琴詩畫,劍術也是一流,如何不值得那區區八百貫。”話一出口,她便後悔了,自己所說的話竟似把自己當做市場上姬妾奴婢一般,若要改口,莫非承認自己還不值那八百貫,情急之間,覺得委屈非常,眼淚都流了出來。
那女子本就生的極為美貌,此時美人含淚,更是我見猶憐。隻可惜呂方因為這女子失了自己最愛惜的東西,正在氣頭上,嗬斥道:“哭什麽,莫非還委屈了你不成,就憑這些就值八百貫錢,你可知道江淮間今年一鬥米也不過二十文,一夫日食不過兩升,八百貫錢足夠一千士卒200天的糧食錢,如果按照一天六文醬菜錢,就可以招募四千團結兵在家鄉守衛二十天之多,如果不考慮米價差,京師先前防備隴上吐蕃的防秋團結兵也不過萬餘貫而已。你一名女子,如何值得這個價。”說到最後,呂方早已忘了自己生氣的原因,開始純粹為了錢財的損失而憤怒起來。
那女子聽的目瞪口呆,本來她做好了最壞的打算,隨時準備咬舌自盡。可上首那人口中嘮嘮叨叨滿是痛惜財產損失,竟無一句要將她如何處置的話語,哪裏還有先前一句便摸準自己底細的精明摸樣。便試探道:“那你要如何處置我,斬首還是……?”她緊張的盯著呂方的嘴巴,準備呂方一吐出“淩遲”便自我了斷,免得受那無邊苦楚。
“斬首?哪裏有那麽便宜,八百貫錢呀,老子要把你買到窯子裏去,能撈回幾文也好。”呂方氣的兩眼通紅,口不擇言的說了出來。身後的王佛兒看到實在太不像話了,伸手在背後扯了扯呂方的衣襟,暗示他說話注意點。呂方正在氣頭上,跳起來對著王佛兒喊道:“你扯什麽衣服,大丈夫有話就直說,我知道你又要說為將者應清廉自守,這麽貪財不成體統,可全軍上下快兩千人吃馬嚼都要錢糧,就那麽一縣的地盤你讓我哪裏變出來那麽多,這女子可值八百貫呀,老子一定要撈回來,你小子沒吃幾天飽飯,倒一臉的君子象了,這麽快就忘了那天在我麵前說能讓你家人手下吃飽飯,便把這條命賣給我的話了。”
王佛兒被呂方這一通夾槍帶棒的話嗆住了,一張黑臉脹的發紫,過了半天才蹦出一句:“末將愚鈍,還請將軍見諒。”便躲到一旁一聲不吭了。
呂方正罵的痛快,旁邊那女子已經目瞪口呆,怯生生的說道:“這位軍爺,聽你的話隻是可惜錢財,如果我補償你那800貫損失,莫非你就能放了我,不再追究我?”
王佛兒本來在躲到一邊去了,聽了那女子的話,便知大事不妙,撲到呂方麵前勸諫道:“千萬不可以呀,這女子乃刺殺安都統的刺客,如果放了她,如何向安都統交代,那和叛變又有何區別。”
呂方一把推開王佛兒,笑道:“當然不可能。”王佛兒剛鬆了口氣,呂方接下來的一句話幾乎讓他昏過去:“八百貫不過是本金,還有利息錢呢,莫非這些日子錢不能生息的嗎?”
那女子聽了呂方的話,竟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她臉上方才的淚珠還未拭去,宛如清晨盛開的曇花,花瓣上還有露珠,絢麗之極不可方物,呂方看了,心中暗想:“乖乖,這漂亮女人果然要命,一會兒哭一會兒笑,弄得人心癢癢的,不過《倚天屠龍記》裏麵殷素素不是說了‘千萬別相信漂亮女人說的話,越是漂亮的女人越是會騙人。’自己現在就是要敲竹杠,千萬不可心軟。”想到這裏,他一連在心中默念“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念了七八遍方才一本正極的問:“你笑什麽,莫非你還有錢贖身不成。”渾然沒發現自己說話語氣和說辭仿佛妓院裏老鴇麵對為自己贖身的妓女一般。
那沈姓女子言笑晏晏:“那不知呂將軍要幾分利錢,月利還是天利,莫非是驢打滾嗎?”
呂方聽了精神為之一振,他自從出兵以來,就為軍費的事情焦頭爛額,亂世要自保首先就要精兵強將,可要養兵就少不得錢。這下可逮到冤大頭了,先賢韋君小寶曾經說過這為撈錢的道理,送上門的冤大頭竹杠不敲白不敲。想到這裏,呂方的臉上頓時多了三分笑意,聲音也溫和了許多:“某家做買賣童叟無欺,這樣吧,安將軍昔日花在你身上八百貫,你刺殺安將軍定然是大辟之刑,這一條性命也算八百貫吧,買你的時候是在兩個月前,月息便按3分算,利滾利算下來一共兩千兩百二十貫,看你也可憐,這二十貫的零頭某家便抹去了。兩千兩百貫,交錢走人,姑娘不知是拿現錢還是金銀珠寶來抵呢?”
呂方自顧自己說著,飛快的便將那八百貫錢一下子翻了一個筋鬥有餘,那沈姓女子早就聽得呆了,過了半響方才怯生生的問:“你莫不是騙我的吧,怎的一下子有這麽多,再說利滾利怎的一下子就算明白了,也沒看你用算籌。”
呂方得意洋洋:“某何曾騙你,你若不信,便過來某一條條算給你看。再說,這麽簡單點事,還需要用算籌,這算法,自信當代還沒有人比得過我呂方的。”呂方說的極有自信,他好歹是正規的計算機本科畢業,什麽傅裏葉級數,泰勒展開等等,莫說是現在,就是到了清末,他在數學方麵在國內還可稱翹楚。
那女子想來是真急了,竟走到呂方麵前,看呂方演算給她看。王佛兒本來還想阻止,但看那女子手腳上都有鐐銬,不太能傷害呂方,便隻是在一旁戒備。呂方也不生氣,一五一十的算給那沈姓女子看,算完後笑道:“你看我可曾騙你,說了我連這抵刺殺安將軍的那八百貫的十幾天利息都抹去了,便宜了你不少。”
“那可怎麽辦,我隻有一千貫,還是賣盡族中田宅才有的,還不夠給你的。”那沈姓女子看呂方一五一十算的清楚,按照呂方的算法,果然是欠了一大筆錢,惶急之下反問道:“抵罪的錢怎麽這麽貴,我記得往日縣中有人抵罪不要這麽多錢的呀。”
“那要看犯的是什麽罪,什麽人啦,不說你刺殺朝廷命官這是何等大罪,人人命價不同,自然贖罪的錢也不同,你能和那些三文兩文的窮漢比嗎?安將軍花了多少錢買你,你便拿多少錢贖回你這條命去,豈不是公平的緊。”呂方說的越發氣定神閑。
“那,那可怎麽辦呀!”那女刺客終究是個年輕女子,雖然一身劍術當時少有,可畢竟是世家子弟,往日裏鍾鳴鼎食,哪見過呂方這等無賴手法。原先存了必死之心去刺殺安仁義倒也罷了,可此時突然有了生還的希望,去了必死之心,麵對這般變故便覺得無助,便不知如何是好起來,便如同普通婦人一般,撲倒在地掩麵痛哭起來。
美人含淚,本來便是鐵石心腸也會為之心動,一旁的王佛兒也眉頭聳動,頗有不忍之意,卻方才被呂方搶白了一通,不好開口。呂方卻取出紙筆,在幾案上奮筆疾書,過了半響方才寫就,細細打量,待墨幹後,便取出短刀劃成兩半。走到那女子身前笑道:“小娘子莫哭,某都替你想好了,你先簽了這份文書,然後將那一千貫錢取來,這樁事邊聊了。小娘子你當真好運道,天下哪裏找來我這等好心人。”說到最後,口中嘖嘖有聲,連連搖頭,仿佛為自己的心軟不滿一般。
王佛兒心中好奇,探出頭去,隻見那張紙上密密麻麻都是文字,竟是一分賣身契約。大意是:“立出舍書。沈某某,今因欠呂方銅錢一千兩百貫,並無依靠,無力償還,將自身買與呂方為奴。買身之後,任憑教訓。倘若遭遇不測,各從天命。兩邊情願,各自無悔,永遠存照。恐後無憑,立此並照。”
王佛兒看著文書不禁打了個寒戰。旁邊呂方得意的看著自己的傑作,猛然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對了,還少個中人,佛兒,這中人便是你了,快快在契約上簽字畫押。”說著,便將手中毛筆塞到王佛兒手上,催促王佛兒趕快畫押。王佛兒卻後退幾步,並不拿筆。呂方笑道:“佛兒你這是幹什麽,莫不成某還會害你不成。”
呂方這話不說還好,王佛兒聽了這話,連連後退幾步,戒備之極,仿佛呂方手中拿著是刀劍一般。過了好一會兒方才過來接了筆在那契書中人處簽了名字。
那女子看了半天契約,抬頭問道:“呂將軍,如果我簽了這件文書,豈不是便陷身奴籍,吾沈家世代望族,又豈能做出這等有辱家門的事情。再說就算某簽了這文書,憑我一身武藝,你又憑什麽相信我不刺殺或者逃走呢?”那女子已經停止了哭泣,臉上淚痕依稀,但眼神清亮,神色堅定,再無方才哭哭啼啼小兒女模樣。
呂方笑道:“沈小娘子果然非尋常庸碌女子,汝家門已破,想必你最大心願並不是殺敵報仇,而是複興家門。那千貫錢也應是用來複興家門之用。你如全心助我,我便助你恢複沈家。如你逃走或者刺殺我,那也不過是毀了你家複興的希望,以沈娘子這般聰明,定不會做出這等蠢事。”
那女子隨手將那文書揉成一團,臉上破顏一笑,她媚態天生,此刻笑容盛開,雖未著脂粉,但依然豔麗無比,端得是當世無匹的國色。“呂將軍何必繞這麽大個圈子,玩這等小手段,倒是小氣了。若能助麗娘複興家門,麗娘掌中這三尺長劍自然隨將軍所指,便是這身子,如果看得上妾身這蒲柳之姿,也是將軍所屬。”